文人多酸，一般来说差不多。看王开岭的《消逝的放学路》，就差点酸倒牙。他说传统街区的消逝，温暖有趣的沿途，细节充沛滋养脚步的空间，这一切放学路上的情景，现在大都消逝了。说现在的孩子们已没了故乡的概念，并断言很难想象若抽掉“放学路上”这个页码，孩子们的童年还剩下什么？

看完这篇文章的感受，就是觉得作家太夸大。究其实质，消失了的只是他自己记忆里的童年。抛开文章的政治倾向，至多过是他有点怀旧天性。毕竟现实里，没了童年的孩子们照样一代一代的出生和长大。

不过文章酸点不会惹祸，总比横眉冷对到运交华盖好。这么想，咱也跟着酸一回。

记忆这东西其实很不靠谱。城市本来不大，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一切实在太熟。连城郊的村子也了如指掌，叫什么名字，路怎么走，哪儿有桥，哪儿有店，哪儿有玩意，哪儿把戏，在哪里钓过鱼，在哪里打过鸟，似乎都刻在了脑海里。可就是这片太熟悉的地方，一年多前就一下消失了十六个村，变成了现在的塔吊林立，据说有三百架之多。

在一个周末，闲来无事冒充买房客户再次到这里塔吊之乡探访，四处寻访几个小时，虽有导购员精彩解说，可还真回忆不起多少当年的模样，甚至那曾经的记忆也很模糊了。

村子变成城市，平房变成高楼，羊肠小道变成通衢大街，这都是发展的见证，本不该叹息，顶多是让文人发酸。

其实，消失了的岂止是记忆里的路，还有一些曾经熟悉的词。例如电报、bp机、水井、炊烟，还有官兵一致。这些说过去就过去了，不值得留恋。别的不说，单说人人平等，这个理想，大概还要几万代努力，活人着急不得。要知道初级阶段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也是其中的一个环节，而且还要心悦诚服的承认这是效率的必备条件。如果你看人家富不服气，那一点用都没有，顶多是骂几句挣不够4000万别来见我的教授真叫兽。骂有什么用，骂的得了红眼病，还要自己花钱看，那只会让你更穷。

于是就想，不富没关系，所谓知足常乐，自己瞎乐就行。可刚巧就遇上一个没房吹了女朋友的男孩，这孩子要乐一定很苦涩。毕竟没间房子怕难称足也很难乐。男孩说曾盼广夏千间，相信总有一间属于自己，现在知道深圳一人有680套房，于是连这点幻想都没了。想来，就算祖国大地遍地都保障房廉租房了，怕也不够仆人们去骗购团购倒卖牟利。要是还傻等这机会，其实不如买彩票等到中大奖！当然还是劝他别死，因为要知道中国真的在长高，政府真的很富有，这就足够任何人顽强而自豪的活下去了。

列宁说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这么看，房子其实也有，财富就更有。就跟路一直都在根本不会消逝一样。哪怕是城市改造到你再也不认识，哪怕时间过了千百年。

不信，你看，不仅城市的路在延展，红军的路也热闹了。新时代的新红军们正在重走长征路。万名党员正行进在长征路上，千名青年正强渡大渡河，百名学生还在巧渡金沙江，几十名村官在泸定桥惟妙惟肖……想来，不管路面是柏油还是水泥，这地理位置一定是当年红军走过的。不管路上有没有围追堵截，红军的顽强精神应该还在这儿飘扬。如果路上真没了草根和皮带吃，那只能怪沿途宾馆准备的不周到。想来，饿了有生猛海鲜伺候，累了有桑拿按摩消乏，孤单了有新时代江姐养眼遂心，这路的确也跟着现代化了。而一路上有公款尽可支付一切消费，这艰苦的路也可一直走下去。当然假如镜头来了，还要适当穿上草鞋，踏着泥泞走几步，让人知道这革命队伍依然雄风不减当年。

等到住遍了两万五千里高级酒店，吃尽了两万五千里山珍野味，享过了两万五千里风流人物，最后在大团圆的歌舞里，再抬望眼，就更加深切的知道了那红色的大潮里都是新时期的勇士，威武的队伍里都是革命的模范，一路上播撒的都是可歌可泣的精神，屏幕上展现的都是可圈可点的亮丽。

如果再遇上几个新红军笔杆子，那曾红极一时的史诗一定更红：红军不怕远征难，迎宾楼下只等闲。金沙江上玩漂流、滑雪咱们上雪山。泸定桥上风光好，神仙美女在人间。草地深处有野味，大山顶上能成仙。高级酒店玩历史，裙子下面说清廉。

即使不从政治精神高度看，物质方面也很有意义：不仅搞活了当地旅游，还带动了餐饮服务业发展，甚至会带动一个重做红军制服，翻新红军帽，振兴黄挎包的新行业飞跃，这不都是发展和进步吗？

于是，你就可能会看到，长征路上牺牲的烈士们，一定都在会心的微笑：这正是我们梦寐以求的。我们一生追求奋斗牺牲的革命目标，终于在你们这代人实现了。看着你们的幸福，我们将含笑九泉。

可就有人见不得人家快乐，非要指手画脚刁难。试问，难道你们一定要看着革命后代重吃二遍苦重受二茬罪，心里才舒服吗？简直是什么阶级感情！

社会在进步，祖国在强盛。一些东西消逝了，一些东西诞生着，这就是革命。如果因为发展，暂时让你迷了路，那只能说你立场不坚定，方向不明确，而不能骂发展太快。即使是你面前的路被河道阻断了，你也该知道水下一样是路。面对消逝了的路，你可以抬起头走上不远处的大桥，或脱掉鞋踏入眼前的水道。也许两者都能走通。要知道河上的桥与河里的石头，都是路的一部分，你尽可畅快跨过或乔装摸下去。

回到王开岭的放学路上，其实任何路都不会消逝。不管是坐车开回家，还是编队走回家，放学的路还在那里。不管是要走半夜才能到家的山路，还是霓虹闪烁近在咫尺的公路，每条都有那么多孩子风雨无阻。就算全世界都一片黑暗了，你也要记得有个老人熊传德，每天晚上提着自家的灯站在隧道里，让两三百名小学生走过那百米黑暗，为他们照亮脚下的坎坷。

于是，就在老人微弱的灯光里，你或许还能听到那声呼唤：“王开岭，你妈妈叫你回家吃饭啦”。随着这呼唤，没准你就会找到那条已消逝了路，看它带着你回到那久远的梦。

于木鱼宅

2011-5-25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