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七月流火”,我也知道,这个词的本意绝不是形容天气有多炎热。可人们说多了,也就习惯了。所以,下意识地,遇到了炎热的天气我就想到了这个词语。
看来,错误重复一千次也会变成正确,所以,又滋生了一个成语,叫做:众口铄金。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炎热,五月中旬,外面竟然骄阳似火。清早上班第一个动作居然是开空调;走出大门,第一个动作居然是缩头,表示对天气的严重不适应。也难怪,外面的准确温度有三十四五度,这样的气温在这样的时候无疑是让人难熬的。
早晨坐在上班的车上,瞟一下外面,感觉天都是黄色的,水泥路面是暗淡的。公路下面是成片的水田,早已没有了一丝水星,沟塘渠坝之中除了晒焦的枯草交叉之外,似乎很难看到里面能有多少蓄水,倒是纵横交错的裂缝犹如老人额上的皱纹清晰地刻在广博的田野之上,诉说着面临恶劣气候的无助和无奈。田里摆放着砍倒的油菜,倒还比较饱满,零星的一些小麦倔强地站在田地里,干旱对它似乎没有什么影响。而已经收割完毕的油菜地,就只有光秃秃的油菜桩了,几乎可以和地面平行的,表示着一项工作的结束。
田地是幸福的,经过人们的打理之后,一陇一陇的很整齐,两边田埂上的杂草也被清除殆尽。而每一项幸福似乎都是建立在痛苦的基础上,田地的幸福来源于农民的辛苦劳作。
近几年很流行“双赢”这个词语,我是不太认同的,我更相信此消彼长。如果确有双赢的现象发生,那么肯定有一个倒霉的第三方。
现在的时间八点还不到,就有许多勾着腰身在田地里锄草、收割油菜的农民。多是老人——农村里现在很少找到年轻人,他们应该去从事着更重要的事情去了,年轻人如果呆在家里单纯地种田的话,注定是赤贫的。可田地也不能丢,多少还能补贴一些,所以在农村,田地就是鸡肋,享用鸡肋的人就是年迈的老人和留守的妇女。
我经常注视着这些孤独的农民老人,因为他们是我的叔伯兄弟。他们的动作很重复,很机械,很不知疲倦,像在拨弄一个个刻板的时钟。在贤达人士反反复复地诗化田园时,我总觉得,那是非常片面的田园,是他们心目中幻化的田园。真实的田园就是现在的画面,你必须顶着炎热的太阳,置身广阔的田野,佝偻着腰身,迷离着双眼,吸纳着恶毒的太阳,披着雨水般的汗水,疲于奔命地从事着永无尽头的劳动。
他们有着古铜色的皮肤,如同这昏黄的地面,他们的脸上布满着不规则的皱纹,如同这地面上横七竖八的裂痕。
很少有人尊重过他们的劳动,因为他们的劳动是极其廉价的。一亩地从播种到收获要经历三四个月的各式各样的劳作,很脏、很累、很没有趣味,一亩地的劳作能给他们带来的只是极少极少的收入,大约只能换取一个白领三五天的报酬,更不比一桌普通的饭菜。而最为不忍的是连他们自己都不太认可这种劳动,却又不忍或不能罢手。
人的痛苦本质上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他们或许不会这样表达,但是他们已经很自卑,很倦怠。而人的自卑本质上又是对规则的完全默认以及彻底地放弃抗争,连痛苦都不再有感觉,他们很多属于后一个层面。
其实,他们还很善良。昨晚看过一个电视节目,讲的就是有关抗旱的情况。政府修了很多水利工程,老百姓欢呼雀跃,这是民生工程,经过谁家的田地都是无偿的,自愿的,有的稻子黄了,小麦青了,二话不说,照砍不误,损失自己承担,他们所有的热望仅仅就是让这些工程发挥作用。可一年过去了,干旱来了,什么作用都发挥不了,或许是沿途的沟渠阻塞了,或许是这些工程根本上就是豆腐渣工程,可以应付检查,却应付不了真正恶劣的天气。
这是欺骗!这不仅仅只是良知的缺失!我们就是农民,我们还是农民的后人,漠视农民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数典忘祖。这里还有一种令人战栗的冷漠——对农民及其他弱势群体的冷漠。这种冷漠让我们的农民愈发辛苦,或许有一种理论原本就认为位于金字塔基座上的人——比如农民,还有其他,就应该背负更多。
平均数是人们的追求所在,近几年经济的飞速发展,让人们的收入平均数越来越大。可平均数是最为体面的欺骗,平均数和每一个个体没有任何关系,一个有一百万,一个是穷光蛋,平均数是每人拥有五十万,结果是穷光蛋依然会饿死。现在的田地里温度是三十五度,一会儿我进办公室温度是二十三度,我们一平均应该是二十九度。二十九度的话,他们就会舒服许多,可二十九度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流火,遍地皆然,我毫无对策,只能将头缩回车内,毕竟自己不需要下地,没有置身其中。
走到办公室,院落里郁郁葱葱,生机盎然。打开电脑,还有好听的流行音乐,再关起窗户,吹吹空调,一股清新沁人心脾,这时,外面的世界离外面似乎很远,我大可不必操心。
可我知道,我不可以,脚下晒焦的土地是我们的根。
祈愿明天下雨,虽然,我只能做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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