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修公路,爹和一帮壮劳力被派到邻县拉石子儿,要两三天才能回。妈要上工,要给上学的姐姐们做饭,要喂猪、羊、鸡、鸭……还要照顾不会走路的小妹。没有上学、不会干活,而又很顽皮的我,父母实在不知如何安置。妈便和爹商量,把我顺道送到城里的三舅家。
三舅是建筑公司的工人,年轻轻摔断了腰,一直躺在床上。舅妈要上班,要照顾三舅,还要教训三个坏表哥,所以脾气十分暴躁。对于我的到来,舅妈自然没有好脸色。
爹一走,小表哥便拿竹竿棍敲我的头。我哭,舅妈从厨房出来,恶狠狠地骂:“乡里的丫头片子,就知道哭!”眼睛里满是嫌恶。我嘎吱便不哭了,小小的心里瞬间便感知了世间冷暖。
舅妈终于上班去了,三个坏表哥也上学去了。我搬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门口的老槐树下,眼巴巴望着爹离开的方向,盼望爹赶快出现,接我回家。
路两边都是房子,没有庄稼,也没有草。路上的人,不停地走来走去,他们不笑,也不相互说话。在这个陌生的、叫做城市的地方,没有人知道我的小心眼里承受了多少无助与恐惧。
“小五,小五!”是三舅叫我。我来到三舅床前,三舅欠起身为我擦拭止不住的泪水。这个眼窝深陷的男人,眼里满含无奈与愧疚。那一刻,我也知道了什么叫亲情。三舅让我把外屋的一把高椅子搬过来,放在里间的柜子边。然后又吩咐我爬上椅子,把柜子顶上的一个小钢精锅端下来。我照做了,把钢精锅取下来放在椅子上。三舅让我掀开锅盖,于是,我看见锅底上一块黄橙橙的、散发着迷人香味的蛋糕。三舅让我吃。我迟疑着把蛋糕拿在手里,抠下一小块儿放进嘴里。蛋糕入口即化,那种美妙的感觉瞬间刺激了味觉,大量的口水瞬间产生。我恨不得一下全塞进嘴里,来个狼吞虎咽。但,三舅在微笑着看我,我就一点一点抠着吃,假装很斯文。
那是我吃到的天下最美味的食物,后来才知这种食物的名字叫蛋糕。从此,蛋糕美妙的滋味便深深地烙在心上。
麦子成熟了,金黄的麦浪滚动着,激荡着农人心里涨得满满的希望。满怀激情、夜以继日,热火朝天……形容农民伯伯们抢收抢种的场景最恰当。
那时,没有大型联合手机,没有四轮拖拉机,甚至也没有手扶拖拉机。除了牲畜能帮人拉车耕地外,其余一切全靠体力。麦收,农人面临的就是一场战争。大人奋战在田里,几岁的孩子看猪、放羊、喂鸡,给大人送水。小小的身影也慌慌地走在田间地头。麦季过后,无论大人还是孩子,都又黑又瘦,掉了一身膘儿。
学校放麦假了,我们家一下就多了六个童子军。全家老少齐上阵,稻场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冰糕、雪糕、膨化糕!”这样的叫卖声最能刺激小孩子的神经。姐姐们装作没听见,闷头干活。我停下来瞅大家,见没人反应,便喊了一声“妈!”后面的潜台词不言而喻。妈更装作没听见。眼看卖冰棍的小贩骑车子走远了,我急得大喊:“妈~~!”这一声“妈”里包含了焦急、撒娇与委屈。妈停下来,轻轻地瞪一眼道:“喊去!”我便得了圣旨一般,大声冲公路上卖冰棍的喊道:“过来!”
卖冰棍的小贩慢悠悠地在公路上晃荡,左右观察着,正等着这一声喊呢。听罢,急忙骑车过来了。姐姐们也都迅速放下矜持,呼啦啦一下子把卖冰棍的车子围住了。“我要冰糕!”“我要雪糕!”“我要膨化糕!”叽叽喳喳,把卖冰糕的小伙子吵得乐开了花。
一人一支冰棍,还给赶集没回来的爹也买一支,放在碗里,上面用毛巾盖了。
一家人坐在稻场边的杨树下吃冰棍。小风吹来,倍觉凉爽。伸伸累得酸疼的胳膊腿儿,一屁股坐在地上,全身筋骨舒坦。咬下一口雪糕,冰得在嘴里左右翻拌。劳动之后小憩的舒爽,一根冰棍带来的甜蜜。幸福,原来就是这样质朴而简单。
看见爹赶集回来,我赶快喊“给你买冰棍啦!”一边喊一边就跑向小屋端出盛冰棍的碗。掀开毛巾一看,傻了眼,碗里只剩一根小竹棍和盖住碗底的水。
傍晚,妈扫干净院子,在地上摊上箔,在箔上铺上被单、棉絮,要套被子了。旁边一定有一个或几个婶婶大娘,她们一边给妈帮忙,一边说着话。被子还没缝好,我就爬上去玩耍。被子软软的,暖暖的,满是太阳的味道。
蛋糕的味道,冰棍的味道,太阳的味道,炊烟的味道……这些,都是我收藏的幸福的味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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