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火!烧毁了我搞工厂的意志;烧醒了我想做一个企业家的梦;烧尽了我本来积蓄不多的财富。
那场火中烧得一个正值血气方刚的我不得不低下头,不得不痛哭流涕,不得不背井离乡。
那场火,不,不仅仅是这一场火的事,祸不单行啊!接踵而至的是我又出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车祸…这是我人生中最低谷的时候,是我一个极大的拐点,此时此刻的我再次站在十字路口不知向下一个站台如何前行,从此彻底的改变了自己的第三次人生路。
记得那一年那一天…
十八岁这一年夏天的一个夜晚,一张纸宣判了我不可以继续读书了,我背着打着布丁发白的,是哥哥当年上高中时留下的黄书包,灰心丧气地流着泪离开了,古镇,母校。我的两年的高中学习时光结束了,我的一生读书的生涯画上了句号,我那个不值钱的文凭只能永远定格在这个档次上了。在校园在百年银杏树下,我们即将毕业的6个班的同学聚集一起。我班普通话说的好的女孩在校长讲话后代表学生发言,那《一颗红心两种准备》的发言稿,就是我这个“大才子”在学生时代最后一篇作文。那是老班在开会前一小时叫我写的,吃完散火饭必须写好。我整整写了近千字,老班非常满意。
我人生中第一次走进社会的路就这样在万般无奈,毫无选择的前提下,被迫操起父业,拿着老太爷就留下来的木匠工具,带着一张娃娃脸,拖着发育还未成熟的瘦小的身体去游走他乡了。忍辱负重的我没有一天不想离开这个职业,我一边每天11小时的工作,晚上继续读文学类的书,还要写日记。就是在那个四年不到的非正常人工作环境中,我的确是读了许许多多的中外文学名著,并且还买了许多,从中受益匪浅。
我第二次改变自己命运的就是“毛遂自荐”的那一封信。我不屈服于繁重的体力劳动的工作,出于早一天离开这个行业,作为当时农村里的孩子就是痴心妄想,就是登天之路。父母根本不管,他们问也无能为力。那时候中国农村刚刚变革不久,大力扶植村办企业,当时的农村想摆脱贫穷只有搞工厂走工业化道路。我觉得机会来了,我就给我的村支部写了一封有分量,有水平的信。那时候,我们的村在当时的乡镇来说,工厂是最多的,规模还是不错的,有五金厂,印刷厂,塑料厂,造船厂等。不是村干部子女或者有一定活动能力的人的亲戚是不可能进村工厂工作的。
当时的村支书是一个老初中生,非常开明,很有时代感,是新当选的。他见到我邮寄过来的沉甸甸的信后,在一次村工业领导人会议上读了,并没有说是谁写的,即使说出来,那些做厂长的也不会认识我。他问了在座的老板,如果谁要这个“人才”直接跟村部联系。好像有三家厂有意向要,有两家直接跟我家人联系了。我还在外面继续做手艺,根本不知道这些发生的事。那一封信,在当时的村泛起层层涟漪,引起了许多佳话。
过了不久,我就把祖传的木匠工具甩掉了,大部分送人了。我带着感激和兴奋的心情,带着宏远大志进了村印刷厂做起了业务员。从此,有了人生中的第一张名片,有了人生中像国有企业的工作证,有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公文包,还有了一张跟他人共用的办公桌……我做“白领”了!我非常非常珍惜这份工作,我不辞劳苦脚踏“永久”自行车,到几十公里外的地方去找业务,舍不得跟汽车,省一点旅差费。我们的工厂是靠好多业务员“找米下锅”的生产方式,这也是当时乡镇企业的特色。功夫不负有心人,苦尽甘来,我第一年就有很不错的业绩,而且年年攀升。在那个年代,尤其在乡镇企业,业务员是一个吃香的,让人羡慕的职业。小伙子就是找对象都要比一般人成功率高得多,是一个光鲜的工作。但是也有风险,我们的工资是业务量来决定的,你的生存问题就要看你的业绩,跟我同一天进厂的,一年不到就回家了。
那几年,我确实火了一把。我的业务不再只是在本地,已经开始走南闯北了。我业务最多的县级市就是高邮,所以这一生注定要跟这个城市相依相伴。这是一个古老的消费性的城市,它的传统食品制造加工业比较发达所以需要大量的包装物,这就是我们这些印刷厂趋之若鹜的地方。我在这里做的就是每张只有几厘几毫钱的,著名的食品“秦邮董糖”的包装纸,就是有一层食用石腊的花纸。每年的需求量在大几千万张,而且在这里形成了一个以手工作坊的产业链。秦邮董糖又叫酥糖,或叫董酥糖。董糖是扬州高邮的传统名特产品,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之所以称董糖,有两种说法。一说此糖为董师傅所制而得名。一说是为时明末清初秦淮名妓董小宛所创而故名。乾隆皇帝下江南经过高邮,州官进上董糖,乾隆很为赞赏,以后此糖就列为贡品。
二十八岁这一年,因为我的红红火火,得到了村部的信任,被调到村校办印刷厂做法人代表。那个厂负债累累,破烂不堪。再说村党支部有意识培养我入党,并参加了入党积极分子的学习班,自觉情愿的向共[chan*]党靠拢,慎重其事地递交了申请书。听党的话,只有跟党走了。我走马上任后,重新组阁。第一件事就是把原来在一起然后跑到外地搞印刷个体户的小老板拉回来四家,把厂里的塑料制品车间承包给我的哥们。我把自己准备搞个体户的机械都卖掉,把所有的钱都投入到这里了,还购置了新的机器。那时候的学校工厂是国家免税的,一年两年还了一些老债务,厂里的日子是越来越好。
三十岁那年,我的生日那一天,聘请了两名厨师在老家轰轰烈烈地举行了在村里有影响的宴会。业务客户,亲朋好友,还是村级所有干部企业同仁,上百人聚集在一起,热闹非凡。还有人在市电视台点了好几首歌曲,我记得有一首是《潇洒走一回》。现在想起来有点唯心主义了,我做厂长的命运真的是这样。也许是无意或许是嫉妒,不知是谁点的这一首歌,红尘滚滚的我啊,最后真的是潇洒走一回。这一年应该是我已经走过的人生中最辉煌的,也是永生难忘的一个重要阶段!
事隔一年半,灾难降临!
那天,天也蓝,阳光也好。早上我来到厂里,工人个个忙不停,因为业务正常,正是中秋节过后,高邮董糖生产的开始,我们印刷包装纸也就忙了起来。中午因为有个外地的业务关系单位的人来了,我就去镇上陪客人了。厂里的事有生产厂长管理,他是一名老车间主任了,十几年前就到厂里了,是我夫人的姑夫。下午三四点我送走了客人后,我就骑着摩托车回家了,因为中午喝了一些酒,昏昏沉沉的感觉。当我刚刚把家门打开,抬头向厂的方向望了一眼。那里浓烟滚滚,遮盖了半个天空。忽然从远到近传来了消防车的警报声音。
“糟糕了,失火了。”我立即心里紧张起来,自言自语道“不会是我的厂吧?”
这时候,家里的电话铃声响起。我赶紧冲进家里,拿起话机,里面是村干部的吼叫声:“你在家!赶快来。你的厂失火了。”我门都没有关,飞身上车,几乎跟消防车一块到了厂里。在熊熊火焰中一间拖腊车间房屋化为灰烬,在高压水枪的掩护下,保住了其他厂房。工厂的四周挤满了当地的老百姓。在人群中坐着一个人,不是别人,就是我三番五次做他思想工作才回来承包我塑料车间的哥们。他的头发烧焦了,上身的衣服没有了,最严重的是他是脸被烧伤了。看到他那个样子,我泪流满面,在场的很多女人,尤其我厂的两个女会计也哭泣起来。
“快,越快越好,把他送医院!”我叫着厂里的人。我在厂里处理了事,没有来得及问事情的发生经过,就匆匆忙忙去医院了。我找了医院的领导,找了最好的医生,并且请他们在饭店打了招呼。夜里12点回家时因为路况的原因还是太疲劳还是紧张,居然从摩托车上摔下来,人没有伤,把衣服磨擦了几个窟窿。
这一场火完全是人为造成的。下午工人正常上班时,突然停电了,厂里的发电机也工作不起来。主管生产的厂长就跟工人们一起去附近会计家去打麻将了。他们居然没有把拖腊机的电源切断,一个小时后电来了,熔化石腊的电热丝继续工作,过热引起了火灾。隔壁车间的哥们正在维修模具,见到屋里有火了,他拎着一桶水,一脚蹬开锁着的门,谁知道就在这一刻,火苗遇到大量空气向外面扑过来……他是为了救火而烧伤的。他没有吓倒,爬起来报了火警。
这一场火烧坏机器,烧掉房屋,烧掉很多印刷品,最为受损的是人。好在哥们的脸经过一年的恢复没有留下疤痕。(现在这个厂已经被他买下了,搞得不错。)
事隔半年,灾难再次来临。
因为那场无情的火使我看清了做一个法人代表的责任重大,我深刻反省了很多,最让村支书不理解的是,我要回来入党申请书,递交辞职信。他们做我思想工作,说什么这些都不影响你政治前途的。我无语。我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其实,火是天灾,但是谁想到了很多人祸所在?当时的中国正是通货膨胀的后期,朱镕基的“软着落”经济政策在“扼杀”着许多想改型却没有资金改的国有企业以及乡镇集体企业。我的业务关系单位,大部分都是这一类,在纷纷倒闭。南方的,国外的,台湾的食品企业大量涌入,倾我所有也抵挡不了,只有一个字:死!这是我退出的重要因素。
人在人情在,世态炎凉啊!当村部看不到留下我的希望,他们就在结算财务账的时候,给我设置了各种各样的障碍。我投资在厂的钱都没有拿回,有好几万啊。那时候可以在镇上买一套不小的商品房了。我头一甩,没有跟村部提任何要求,潇洒走了。
还记得那是最后一次到村办公室,是清算我和厂里的债务,因为双方谈得不愉快,中午有朋友知道了,就叫我去喝酒。其实那天酒真的不多,居然迷迷糊糊的骑摩托车把一个老工人撞掉了两颗牙,自己头上一个洞,掉了一个牙,血染红了白衬衫。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了,我昏迷一个多小时。我至今都想不起来,是怎样的经过?为什么要走到人多的大街上?也许这就是祸不单行的道理! 这次的车祸使我对搞厂的念头完全彻底没有了!我好恨啊!我应该做我的祖传四代的木匠。荒年饿不死手艺人!
归根结底还是那场火,在该火的时候没有火,在不该有火的时候却漫天大火!
在烈火中永生吧!
那一年那一天,就是在新世纪前的那一年的下半年。我没有告诉任何一个朋友,我是很悲壮的灰溜溜的含着泪带着妻子离开了生我养我三十多年的《老家》。告别了《旧人》,带着《往事》去县城寻找新的生存空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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