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会三门外语。早年他在求学的时代学校里教授的是日语，年轻的父亲和他的同学们出于对日本鬼子的仇恨，都不愿意学习日语。当时教他们日语的是一位来自日本的老先生，这位连父亲和他的同学们都承认是个好人的日本老先生几乎是在哀求他的学生们要好好上课，以免被校长先生责骂。在这位好心的日本老先生的哀求下，父亲和他的同学们勉勉强强的学完了日语课程，马马虎虎的通过了考试。

尽管如此，父亲还是可以用日语进行对话和一般的文字翻译。以后他参加了八路军，在战斗中缴获的日军文件他都可以看个十之八九。这时父亲有点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学习日语了：“嗨，当初没有好好学习日语，真是可惜了。”每当提起战争年代的这些往事，父亲总要这样惋惜地说。

四十多岁的时候父亲开始学习俄语。这时的父亲担任广州军区装甲兵副司令一职。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中国军队正是在大力学习苏联的军事经验的时候，尤其是装甲兵，更是全面学习苏联的经验。不学俄语，很多俄文的参考书就没法看，学习俄语成为必需。学俄语父亲可是下了大功夫的，在大同坦克兵学院学习的时候，每天早上，父亲迎着朝阳在背诵单词和课文，晚上复习，练习语法，或默写单词。就连几分钟的休息时间也要一边在小纸条上默写单词，一边大声地、反复的念着。那时节，家里堆满了各种学习俄语的教科书和其他学习资料。

父亲学习俄语达到了什么水平，我不知道。不过有一次，有人给我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广州外语学院的学生到部队搞军训。父亲去看他们。望着这些精力充沛的年轻人，父亲突然向他们提出一个问题：“你们当中有学俄语的吗？”

俄语班的学生们兴高采烈地站了出来：“首长，我们就是俄语班的。”父亲看了看他们，突然用俄语大声地向他们叫喊起来，学生们莫名其妙的相互望着，不知道这位首长在向他们说些什么。憋了半天，这些大学生们才羞答答地向父亲坦白，他们听不懂父亲在说什么。

父亲得意地笑了，他告诉学生们，他说的是最简单的词句：“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

父亲六十岁的时候开始学习英语。这时的父亲已经退休了。没有谁、也没有什么必须去要求他学习什么。我想，这下父亲可以安安稳稳的过他的退休生活了。

一天，父亲去看望一位老战友，回来的时候带回一大堆英语教科书。我问父亲这书是怎么回事，他说是在回家的路上买的。又问为什么要买这些书，父亲长叹一声，说道：“今天去看老战友，他比我年长几岁。过去他是一个多么机灵、多么聪明的人呀，可是现在，他得了老年痴呆症，谁也不认得、什么也不会做，成了一个废人了。我可不想像他那样，我要学习，我不想成为一个废人。”

父亲又以学习俄语时的那股近乎疯狂的劲头投入了学习英语的战斗中去了。他整日里不停的念、写，报纸的空白处、日历的空白处、随便什么纸片都被写上了单词或者用来造句。总之，他又陷入了学习的痴迷状态。

父亲的刻苦学习，终于有了回报。有一天，他兴奋的从外面回来，告诉我和母亲，他在街上碰上一位老外，那个老外用英语向他问路，他竟然也能用流利的英语回答他，那天的父亲太兴奋了，他不停地强调：“我再也不是老废物了。”

这就是我的父亲，一个勤奋好学的父亲，一个永远值得我为之骄傲的父亲。

王天立

2011.5.19.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