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漫跋涉于卡夫卡《城堡》的艰辛旅程的停歇中,又跟着《海上钢琴师》往返了一趟欧美之旅。忽然觉得二者是如此的相似:或者这世界上从来就没这个达不到的城堡,船上也没这位从不上岸的钢琴师。或者卡夫卡本不想把自己写的东西留下只因遗嘱执行人违背遗愿才有了今天的卡夫卡。正如这位不曾留下任何记载的钢琴师本来就不曾存在,或者琴师的音乐的不能脱离琴师而存在。
即使这样,世界应该还存在吧,因为它是这么巨大,这么现实,这么须臾不可离开。而我们已经这么多年这么习惯这么麻木的生活在其中。只是很少有过钢琴师那样的恐惧:
我站在舷梯上就要下船。那时我穿着大衣感觉很棒,觉得前途无量,一切完全没问题!可我还是退却了。阻止我脚步的,不是我看见了的东西,而是我看不见的东西。你明白么?那无限蔓延的城市,没有尽头,你能告诉我尽头在哪?天哪,你看见那些街道了吗?上千条,你怎知道要选择那一个?在城市里,什么东西都有,惟独没有尽头,根本没有尽头,我看不见世界的尽头。
对我来说,世界就是琴上的88个键,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它们有限。这些有限的键就创造了无限的音乐。这个我喜欢,也愿意做。但世界无限,如同一架有成千上万琴键的钢琴,无限大的键盘,你根本无法去演奏。……
就陆地上看似正常的我们来说,天才的琴师更是一个自闭症患者。广袤的世界,好像并没有这么恐惧。现实的世界,也并非想象的那么无限。和琴师的恐惧相反,我们在追逐着无限,房子要大,交际要广,旅游要多,炒股要牛,并在不断的“开疆扩土”的快感里,不断增添更多的欲望,逐步挖掘更多的突破,直至欲壑难填筋疲力尽粉身碎骨。或者这是人的本能吧,好像更是社会发展的动力。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猛回头才发现其实我们都是那个掰棒子的狗熊。
小时候,觉得世界太小,非常向往外面的世界,对未知的远方充满了无限的遐想。长大了,慢慢发现这世界太大,终其一生也只是活在一个狭小的角落。所谓远方除了遥远什么都没有,所谓旅游只是从自己呆腻了的到别人呆腻了的地方。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辉煌的首都是官员的天下,五彩的上海是金钱的世界,繁华的广州是灯红酒绿的娱乐场,它们很诱惑也很无奈,人们想沉浸也想解脱。平静下来,甚至郊外的木屋,慢慢的也变成了一个虚幻的梦。疲累的回到家里,才恍然这日出日落年复一年的百八十平米空间,才是让你安定舒缓、无忧无虑、做回自己的天堂。
究竟谁才有病,谁更超脱?是一再劝他去广阔天地的迈克斯,还是那群帮他灌唱片的商人?是那曾自弃终于悔悟的农民还是那群一生埋没船底的黑工?是那群衣衫靓丽的贵妇还是那群三等舱褴褛的贱民?或者这一切对钢琴师来说根本都不存在吧,他的世界只有88个琴键,他沉浸在其中,自得而满足。
琴师是幸运的,至少他还能掌控自己的琴键和自己的双手。而当这些都不存在的时候,世界也就不存在了,正如不曾存在过的他自己。他在最后的爆炸声里获得了永恒。我们能掌控什么呢?或者如麦克说的那样:找一个女人,盖一间房子,买一块地,开辟一道风景,然后一起走向死路。看似平淡,却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幸福。
有多少人执着于自己的梦想而拒绝在现实中蜗居,有多少人怀着一生的追求而终成泡影。每天为衣食温饱蝇营狗苟重复同样的事,为安全稳定循规蹈矩在规则的笼子里。谁能告诉我哪里才是城市的尽头?循环的终结?我看不清城市纵横交错的街道,不知道如何从中选择?找不到一艘可以搭载自己的船?
其实,仔细想,我们每个人都有一艘属于自己的船,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一排属于自己的琴键。我们都是乘客,上船下船,再上船再下船,如此循环。或者颠簸,或者平稳,直到颠覆或消灭,一切都是经过。只是记得要提醒自己,在难以掌控的大千世界上,在忙忙碌碌的奋斗挣扎里,在蝇营狗苟的委屈眼泪后,也为自己演奏一曲。它不为解读别人的心灵,不为博得满堂的掌声,而只是为了自己,哪怕是自己最后的安魂曲。
在那旋律里会有些什么呢?一定有养父生命最后爽朗的笑声,有一个梦中女孩无邪的微笑,有从未见过却一直想象的遥远大陆,还有城市的街道,乡村的麦田,梦里的小溪,大海的呢喃……它们不会受88个琴键的限制,不会局限于船头船尾的逼仄,不会困窘于金钱地位的隔膜,他们与世界一样无限,比宇宙更加广袤。
童话或者现实,终会有个完结。对钢琴师来说,那艘从出生到长大到消失的船就是他的世界。在熊熊的火光里他的世界消失了,连同他自己和他的音乐。但是,这个故事却流传着,不会完蛋。
于木鱼宅
2011-5-19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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