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赶集的日子，女友叫我去南北街转悠一圈，说她想买点日用的小零碎。距家不到五十米的十字口，驻扎着一个修鞋的老头。每次路过他的摊位，我都要浅笑着打声招呼，其实不等我做好准备，他就已经开口问候了。不过这次，老头却格外忙碌，待我问及他时，他赶紧指着脚地的杯子。

还不到酷暑，太阳就炙烤着大地，多数人热得汗流浃背。老头的活总是比别人多，加上气温高升，难免嘴唇裂干，体内的水分消耗快。我会意地投去一笑，而后让女友稍等。辗转回来，给老头添水时，顺便放了点茶叶。递给他的空隙，由不得亲切地劝他先喝了，擦把汗，再接着干。

他高兴地说“好”。旁边许多摆摊位的人都露出羡慕的神态，尤其是以前在厂的同事，他这会正好坐在老头对面。于是，饥渴难耐的他忍不住逗趣说，给他也来一杯！我抿嘴不答。女友趁此说，以后大家的水我应该全权承包。我冲口应允没问题，这点能力倒还有。他们都笑起来，说我千万口是心非，笑里藏刀。

我说再自由，闲暇，也没多余的精力浪费，然，一腔热心和真心只对于“特别群体”。老头说，这几年鸡毛蒜皮的琐事一直麻烦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了！我接着话茬，故意说，那就“相互利用”，给我免费补鞋。老头立刻说哪有什么可犹豫的，他一概负责到底就是了！大家不约而同笑起来，同时被我们无比关爱的气氛感染了。

这时，有个中年男人取鞋，他听到我们的一番谈话，大概熟识我吧，他不但一脸神秘，而且满腹坏笑地问，和老头纠缠不休有什么意思，不怕老公吃醋？大家高涨的兴致顿时被扑灭了。我随即问他吃哪门子的醋，吃一个风烛残年的能当我父亲的老人的醋么？人群中霎时有人哄笑。不知是笑我还是笑他。

他脸不红心不跳，仍旧振振有词说，搁置他，就不允许妻子这样放肆。我问他做件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小事，就算所谓的放肆？他说岂止是放肆，简直是丢人现眼！我一个妇道人家，不乖乖呆在家安分守己，相夫教子，跑出门干嘛多管闲事，狗拿耗子？大家都听明白了，他骨子里原来是大男人主义，对我这种为人处世法抱有很深的成见。

可我究竟错在哪里？

用我的立场考虑，老头跛瘸多十年了，从邻县不辞劳苦来，风雨无阻奉献在此，看尽大家的脸色，受尽屈辱，无人帮就算了，还说着风凉话，观望人的走姿，不觉得惭愧？他说不是我爹也不是我爷，和我毫不相关，至于施以援手，自有他的家人。我何苦惹人嫌疑呢？我反驳他，难道所有人不该存一丝最起码的同情和悲悯心？

他说有，也很容易，但他想不透我年纪轻轻，却黏糊着八竿子打不着的老头，何以至此这样的作为？大家的目光又一起扫向我。尽管平日里，大家表面都沉默，可心里和这个男人一样，不知我有什么目的和企图。他适时地揪住我，道出了大家的心声，也言明了大家的疑惑。我坦诚地说，是和老头走的近，却不懂他们为什么要站在龌龊的角度？

从乡下嫁到这个镇上，十八年了，初来乍到，当然以朴实，憨厚的姿态立足。时间长了，才逐渐看出人们的本来面目。原来书上写的世态凉炎，人情薄如纸不是虚构的故事，是我们活生生的残酷现实。我们总把世界想的那么绚丽，总把人群想的那么美好，大错特错了，百分之八十的人为了私欲，才笑脸相迎，要么看在有共同利益的份上，彼此假客套。

本身生计就逼迫的人们疲惫不堪，又多此一举地带着沉重的面具，我唯有自嘲地给自己定位傻瓜的称号。既然回不去，就只有硬着头皮朝前走。经过几度挣扎和抉择，还是以最初的、原始的，与生俱来的慈悲心怀和善良的本质实现人生的真正价值。不管他们如何评判，也不管他们怎么诋毁，自始至终不在意。

我的路途要是连自个也做不了主，那还不如把灵魂赐予别人。

女友深知我的个性，也了解老头的为人，所以，她对我的无所畏惧钦佩之极，并说，感动于我和别人这种非亲非故却深情厚谊的挚爱关系。我说如今的人们太自私，太小心，因而才和冷漠，逃避为伍。她无奈地说单就人们匪夷所思的眼光和社会舆论她就不能接受，更不要提亲朋好友的误解和打击了。

我说要是被复杂磕绊，那么我绝走不到今天的。她说继续保持吧！无人敢这么做，也没有人愿意这么活。我点头，再次强调，不会为了世俗扑灭燃起的火焰。她说我的生活态度是赤luo裸且又纯净无暇的，她恐怕永远追赶不上，要她付诸行动，恐怕更是难于登天。但她私下会一如既往地支持，直至隐身起来做我的后盾。

以为她会受不了诱惑而同流合污，相反，她大力赞成，且倾以热血和忠贞，这样的密友，无疑增加了我思想的一份动力。我不得不发自肺腑说再次感谢，感谢有你，我的人生之旅才得以缤纷多彩。同事此刻也加入在我的行列之中。他是在经历一次生离死别的劫难后，才开始转变人生的观念的。他说我们的世界，目前最缺乏的是信任。人和人之间里外谈的都是经济，除此，温情生分的可怜。

我们的物质逐渐丰富，精神却越来越贫乏了，心灵也随之空虚。撒一缕光普照别人就这么难？简单和无邪是不能随便动用的？我曾猥琐、消极、漠视不问，找着各种理由和接口，把心门紧紧封闭，继而活在自我的天地里。轻松惬意、如愿以偿了？没体验到快乐的感觉，也没品尝到快乐的滋味。

儿时的课本，那篇“幸福是什么”，明确告诉我答案了。我却坐以待毙，始终逾越不了自己的心。明知所行是对的，不去承认，也不愿改正。还有什么被自欺欺人，比不敢面对自己更可怕的呢？再也不愿受人挑唆，过了而立之年了，要是迷茫，徘徊，连孩子都要为我深表遗憾惋惜。我是她的榜样和力量，退缩的话，她第一个看不起我。

拐弯处卖面皮的大嫂撕扯高嗓子一声接一声喊我了，女友问，不会又要停留多半天，唇枪舌战了吧？我摇头，另外拽住她的胳膊，迫不及待走过去。人群随着我的背影终于四散开来，并恢复了先前的平静。同事笑笑，我也笑笑，女友跟着窃笑。中年男人很尴尬，老头问他，知道我为什么不抬杠，而匆忙的离开？中年男人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老头解释说，我不是针对他一人，是针对整个弱势群体。

说着，老头就伸出左脚。中年男人不看不要紧，一看半愣无语。老头的五个脚趾头全部被老天掠夺了！那个卖凉粉的女人呢？中年男人问。她做吃食生意，却全身肮脏，邋遢，人家一时三刻买完了，她的还剩多半盆子。她时不时地光顾，那个女人自然盯上她了，她不替她解困，难不成指望你啊！

别放屁了，我这个人粗俗，不会说好听的话。但有一句是实在的，有争执的时间，多奉献爱吧，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世界将会是人间天堂。这首歌你没听过？老头一贯都没教训过人，这下借题发挥了。我只是顺嘴说说，你们竟然小题大做，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提一碗来。恍然大悟的中年男人，三步并作两步追赶上来。

二怪，你妈最近在家忙活什么？我遇见了文琴嫂子的儿子，他在买油炸的火腿。

他是傻子，弱智啊，你问他，他能说清楚么？中年男人无所顾忌。

你才是傻子，弱智！二怪一下子恼羞成怒，转过身，直径指着中年男人的脑门。

掉价了，赔本了，昨夜做的什么噩梦哪！懊悔不已的中年男人气得撇嘴翻眼。

我和女友对视一笑，问他早晨是否吃饱了有点撑？他付了钱，甩甩袖子。

我妈不能坐，也不能侧睡，腰疼，腿也疼，头还疼。我姨妈早早来做饭，又急着回去下地。他思维看起来很正常。

那，你们中午一般吃啥？我问。

姨妈……做……的……多，剩余的……就……就……就够中午。他一激动，结巴了。

你妈流泪没有？我再问。

哭了，我爸爸还用毛巾擦呢！她说没有一个人来看她，她心碎的都不想活了……

我明天抽空去，让你妈别失望。

我妈说你喜欢吃巧克力糖，特意留了一盒子。

你怎么知道？

她不让我吃。

哦，是这样，那我和你阿姨购置完东西，就来，让你妈提前给我们切好大西瓜。

好！我这就回家报告我妈。他兴奋的连火腿也忘记拿了。

他多大了？女友问。十五岁了，到上学的年龄了，却成了无人管教的孩子，在社会流浪……

我心酸的说不出。

我陪你看他妈，不碍事吧？女友心血来潮。

巴不得呢，她一定多活几年……

跟着你又上了一堂生动的课，收获不小。女友悲喜交加。

再无痛呻吟不？不了，决不了。

那就这样做。

嗯，也就照你这样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