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之间的交集，不好强求，自有一双手在编排，即使你以为难得投契，也只一面而已。有些人，交集了依旧错过。有的人，一旦遇见，就终生不瑜。

暖

她叫暖，初见时未曾想过她会在自己的生命留下痕迹。与她相遇在英的亲人聚会，那时才十六岁。与名字刚好相反，她生性冷漠，不爱与人攀谈，睥睨一切。本来眉目清秀，却少有笑容，也就难以亲近。起初只觉暖被其父捧为掌上明珠，颇爱文字，得过一个作文竞赛的大奖。

聚会散场，其父执意驱车送我。与暖同坐车内，彼此刻意保持的距离被斩断，反而松弛。暖的父亲颇为健谈，与暖沟通却有障碍，约是听英说我的文学功底不错，有意让我对暖有所引导。我深知，父亲的想法固然美好，只怕对于强加于暖的这种企图会适得其反。

问题往往是沟通最有效的开端。于是，我和暖聊的状态多是一问一答模式，似乎我倒成了好奇的记者，而暖不过照顾媒体的情绪，随意给出个答案，应付她的经纪人父亲。不过，随意编排的答案未必就能真的掩藏内心，任何从思想里流出的语言，都是对自己的泄露，泄露的多少要看听者的智慧。而我也并非应付，少年时代与暖有相似的情绪，爱好文字，大凡参与作文竞赛，都有斩获，先生也对自己关爱有加，可我总是清冷疏离，不与人亲近，沉潜在自己的内心。我从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往往越是冷淡的外表，剥开来却有着最炽热的内核。刻意的疏离，不过是对现实困顿的掩饰，她比任何人都更渴望交流，只是她需索的这种交流不只停留在乏味浅显的层面，她需要更透彻地关于灵魂与精神的契合，一个有共振共鸣的乌托邦，因其不可实现，故而凉薄。至此一别，以后的五年再未谋面。

后我托英在暖的生日，送去一本安妮宝贝的《莲花》和一张张国荣的cd。都是她喜爱的人，也都是空灵之人。这应当是我与暖在现实世界交集的唯一鉴证。再后来，我与英分手，与暖也断了联系。外来自己专注入世的事业，放弃了网络，我就彻底地从暖的世界蒸发了。我以为，我会忘记这个小女孩，就像忘记许许多多擦身而过的人一样。

可五年后，当事业略见起色，封存的内心又萌生了倾倒的意念，因此重又拾起网络，即使曾经混迹的文学网站已经物是人非。偶然看到自己的博客三年前的访客里有暖，她率直地质问我死到哪里去了。点开她的博看到一篇关于我的文字，《怎么会有再也找不到的故人》。关于暖的记忆似乎被火柴点燃，瞬时鲜活，即使那些记忆如此稀少，暖却一直记得。我翻看榕树下的旧字，才发现有人在后面陆续跟了大量留言，我知道那是暖，如今应当已长成婷婷的女子。在那一刻，我感动着，暖其实是温暖的。人与人之间的冷漠，只是一个表象，太多人其实都有渴望，如沙漠里的行者，只是，怕沙漠里的水是海市蜃楼或是苦涩有毒，所以不敢肆意豪饮。

向劼

十五年前，她很郑重地告诉我这个名字，怕我弄错，让我摊开手掌，用她纤细的食指在我手心画了一个“劼”字。

在秋安排的女儿一可的生日会上，我们意外碰面。十五年，多么浩瀚漫长的岁月啊！她依然干净醇和，一如既往地将乌黑的秀发扎成马尾。我恍惚看见，劼穿着白体恤在夏日炫目的阳光里，追逐一只叫虎子的白色京巴。我们彼此矜持一笑，算作招呼，还能怎样，是否该给对方一个拥抱，可我们似乎并不熟络。无从知晓，她从我身上看到了什么样的过往，只明白，在岁月这场战役里，我们都输得心悦臣服。看着她乖巧伶俐的女儿，我有一丝拘谨，都是寻常的寒暄，找不到更亲近的字眼。彼刻，我和劼的距离虽不过十五公分，可中间横亘了十五年的辽阔时空，十五分钟的短暂时光岂能击溃这种辽阔？

虽说同在一个城市，甚至她工作的位置离我的住处不过五分钟车程，可我们在这漫长的十五年里毫无交集。又或者在某个时刻我们擦肩而过，可都沉默疲惫地应付着当下的生活，哪里又会留意某个擦肩而过的人曾经与自己有过青涩的记忆。

本想与劼互留个联系方式，刻意避开人群，劼却被女儿拽走，看得见劼尴尬的神情。我去洗手间的间隙，劼先行离开，还没来得及告别，秋说女儿待不住，执意带劼走。我远远看见她被女儿拽得踉跄而行的背影，有一丝酸楚上涌，无关爱情，只是慨叹岁月在人身上灌注的力量，这种力量洗不净身上的青涩，也洗不净生命的纯真，却可以褪去记忆，可以模糊情感。

月儿

因为频繁出差，总会在途中邂逅值得记忆的人，月儿便是这其中最为深刻的一个。我在站台等候迟到的开往成都的特快，不经意回头看见身后站立着一个美丽的背影。只道寻常，我也不会轻浮搭讪，不曾想彼此会有交集。

她和我上了同一节卧铺车厢，且位置靠近。我也不以为意，昏睡几个时辰后，拣个靠窗的位置坐定，任自己心思飞驰，脱缰一般在崇山峻林里奔跑。她和一个下铺的女孩谈兴正浓，无暇理会我，而我本是静默惯得人，也没有倾诉的渴望。

直到看见她掏出一只魔方，把我牢牢吸引过去。我也有一只魔方，闲暇时摆弄，从未将一面凑齐。而她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将六面全部归顺。我惊叹不已，上前央她教我诀窍。她盯我一眼，爽快应下。此后长达五六个小时，我就一直随她练习，忘记了差旅的劳顿，忘记了到站的时间。有时，只要一只魔方就可以地老天荒，就可以宠辱皆忘，而我们蝇营狗苟，所为何事？在那一刻，月儿的纯真让我从千头万绪的生活中抬起头呼吸了一口纯净的花香。她始终微笑，不厌其烦，直到我将魔方转成六个色块。

乘务员提醒我换票，让我从魔方的世界醒觉，我到站了。彼此挥一挥手，就又成了永不重叠的陌路。没有继续，也没有将来，没有爱情，也没有永恒，只有这样一个午后，一个美丽的女孩拿着一只神奇的魔方教会了一个偶然邂逅的男子。这也许就是人世间最美丽的相遇。

魔方

在游戏的人间旋转　

恪守每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

本来一直相守

却被瞬间零乱

一次次相逢

又一次次背离

在属于自己的空间里奔跑

一贯地渴望

却总在各自的角落

寂寞地等候

如果

有一双天使的手

将我们重合

那就绚烂给她看

让她看见五颜六色的彩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