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成为母校的上级主管。自从来到新单位，在我的潜意识里似乎已经有一种心态，不愿意去母校。刚过完年去看望高三的老师，我去了一次。那一次我几乎没有说话。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好像也是那一次，不少人觉得我是一位不善言谈的人。其实我知道，在当今社会，是什么早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心灵的感受会怎么样。

眼看着高考就要来临了，这算是我们单位当下最大的事情了。就在昨天，主管局长问我什么时候有时间，应该去慰问高三老师了。尽管我最近实在很忙，可我也知道，这回我是说什么也不能推辞了。我也曾是家长，我也曾和儿子一起经历过高考的磨难。最近尽管我没有亲临一线，可是我的心里时时刻刻都在牵挂着高考的事情。

我听着主管领导的话，翻看着桌上的日历，看来也只有明天，也就是今天还有些时间。于是我就答应了。早晨没有去，是因为学校老师没有时间。时间定在下午两点钟。中午我没有休息，就坐在办公室里等时间。

其实经历了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我会没有见过。不到二十岁我就正步走过天安门广场，接受过邓小平的检阅。我参加过全军的读书演讲，而且还拿过二等奖。后来回到家乡，又在宣传部门上班，整天就是在台子上工作。所以平日里和朋友们开玩笑说，自己这一生什么都不行，唯独是不怕人多，喜欢在大众场合表演自己。

然而今天，要去母校了，却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离开母校已经三十二年了。去年母校校庆还特意给我发了请柬，开始和几位同学说好的，一定去母校看看，可后来我退缩了，同学们去了，说很热闹，说我没有去真是遗憾。但是我没有觉得遗憾，倒是觉得庆幸。因为我总是觉得自己的心灵承载不下母校的内涵。

我当时还在想，这辈子我会记住母校，但我不会唐突的走进母校的大门。然而没有想到，就在马上要过大年的时候，县委的一纸任命就把我送进了母校的上级单位。当时我真的有点迷茫。难道说这世界真的就会赶得这么巧，难道说人生的归途总是要同一。

有了这份工作，也就有了这份责任。高考是大事，也是全县民众最关心的事情。我知道谁也怠慢不得。看着墙上的闹钟，已经一点五十分了。我走下楼，司机已经把车发动着了，坐进车里，凉森森的。昨天还是二十五度，今天突然就变成了三十五度。母校就在县城南边，离我上班的地方也就十分钟的路程。

来到母校，正赶上学生在上课。学校里静悄悄的。当我走到教学楼下的时候，校长和其他下属单位的领导已经等候在那里了。开始我还以为大家没有准备好。结果主管领导告诉我，老师们已经在会议室集合完毕了，正等着我们呢。

我没有多想，就和大家一起走进了一个多功能的会议室里。台下坐着老师，虽说他们大多的年龄都比我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母校，我总是觉得自己本来就是一个学生。如果用当年的标准衡量，还算不得是好学生。就在我走进会议室的时候，老师们都集体鼓掌，看来他们对我这位新任的局长还是给予了十分的尊重。

我用鼓掌回报大家。按照事先排好的座位，我自然是坐在最中间。其实坐在那里不重要，只是我这会儿的心情有些不堪负重。校长主持会议，先是说了一大段上级怎么关心的话，接下来是主管校长介绍这段时间高考的准备情况。说实在的，别的我都不喜欢听，唯独喜欢听的就是这段话。因为我知道自己肩负的是什么责任。

本来安排的就是慰问，我没有想到大家会如此的重视。最后校长说让我讲话。我知道，这个是推脱不掉的。不管过去是什么，现在毕竟是一方责任人。我站起来给大家鞠躬，说点不该说的话，这么多年了，我早就习惯不在大众之下鞠躬了。我觉得一个人最高贵的除了头颅就要算是腰杆了。过去我们说，男儿漆下有黄金，只跪苍天和父母。可今天我给大家鞠躬了。尽管台下坐着的许多老师要年轻我许多岁。

说来也怪，就是在我起身鞠躬的时刻，我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久违的冲动。眼眶突然有点发烫。我知道不采取措施的后果。我赶紧用轻松的话语排散心灵中淤积多年的感情：“老师们，我今天来没有议题，就是来看望大家。我知道这段时间大家都很辛苦。毕竟我也是陪过儿子参加过高考的。希望大家保重身体，调节好心态。因为只有有了好心态，我想我们的高考就会出成绩的。”

我看到坐在边上的不少人都拿出了本子和笔，准备做记录。然而我却只讲了这么一句话就算完结了。我当时心里在想，也许大家很失望，觉得我这个新来的领导怎么可以只讲一句话就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呢。不过我想大家会明白的，作为母校，我是在这里读完高中的。尽管当时我是带着无数的遗憾走向社会，可我知道，当年所有的一切不是母校的错。

后边校长还在总结，可我已经一句都没有再听进去。这倒不是我对校长不尊重，而是此时此刻我的大脑已经开始在寻觅三十几年前的记忆了。说客观的，当年我不算是个优秀学生。尽管后来我还是在重点班，尽管我的许多同学都走进了知名的大学，可我却还是名落孙山。后来我没有勇气再去考大学，最后走进了军营。

尽管前不久还有人说我高中没有毕业，说我不学无术。可在我的心里，我仍然记得自己的母校，记得自己在母校度过的那些岁月。在母校，有我终生难忘的老师，特别是当年高二时的班主任，那时候我真的很淘气，虽说我的班主任是县里很有名气的数学老师，可总是被我莫名其妙的恶作剧搞得哭笑不得。

后来去当兵，我们没有联系。再后来我回家，在县委宣传部上班。至今我还清楚的记得，那是一年的夏天，我在办公室正写材料。突然有人敲门，我去开门时，进来的竟然是我的高中班主任王老师。虽说有些邪念没有见面，可他的样子几乎没变。尽管当时我已经是县委宣传部长了，可突然看到老师，还是有些手忙脚乱的。

我让老师坐下，问老师身体好吗？当时老师看了我半天，说他已经不在一线教学了。已经去了教研室。多好的老师，为什么不在一线呢。我嘴里尽管没说，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觉得可惜。我问老师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王老师说没事，就是想来看看我。说我总算有出息了，当年他可没有看出来我会走到今天。

我站在老师面前只有傻笑。其实当年老师为了我能进步没少下功夫。可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听不进去。虽说学习不是很差，可每次考试总是要留下遗憾。记得那天中午我陪老师一起吃午饭。席间我们说了很多。他当时还问我回家乡这么些年了，怎么从来没看见我回母校看看呢。我当时说，也不知道怎么啦，尽管我在朋友眼里也算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可是每每想到回母校，心里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胆怯。

记得和老师分手的时候，老师说了一句话：“有这样的敬畏之心，也许有一天你还真的要回母校看看不可。”老师讲这话的时候我没有在意，我觉得老师是在用另外的一种方式在鼓励我。只是后来王老师患了严重的脑瘤。我第一次去看望他的时候，他很乐观。说上帝不会收留他的。可是等到我第二次去看望他的时候，生命对他来说已经成了弥留之际。当时我握着他的手，声音很大的叫着他。最后他总算醒过来了。

听身边的人说，他已经经昏迷一天了。没想到我还能唤醒他。老师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眼睛睁大，尽管他已经很虚弱了，可是看到我还是强挤出了笑容。尽管他声音很低，但我还是听出来了，他是让我一定得回母校看看。毕竟那是人生的一段经历。我当时答应了。然而我没有兑现留给老师的诺言。

今天我来了，是以这样的身份来的。我总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曾经教育我成人的地方。更对不起我那早已离开人世的老师。就在我离开会场之前，大家起身在为我鼓掌送行。我回身双手合一给大家致谢。最后我大声说了一句话：“老师们，其实我也是咱们学校的学生，当年不算好学生。今天来看望大家，是为了圆我回母校的梦。”

大家在鼓掌，我已经走出了会议室。放在平常，按照我的习惯，那是一定会一步三回头的。至少这是一种礼貌。可是今天我没有。走到院子里，我很快就坐上车。我知道，在这样的氛围中如果再多待几秒钟，说不定就会泪涌眼眶。我让司机开慢点，我是想再看看母校，尽管这里的一切早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是我觉得母校的魂魄还在。

“你怎么流泪了，是不是把什么东西弄进眼睛了？”司机突然问。

“可能是吧。”我用手去擦，司机赶紧递给我巾纸：“小心开车，学生们在上课，别让声音大了。”我知道这是给司机出难题，车声的大小他是管不了的。可是此时此刻我又能管得了什么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