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开招聘

（一）

人人都说机关干部是“一杯茶，一支烟，一张报纸看半天”，工作则是“八点开会九点到，说是开到十点半，一开开到吃中饭”。

此话不假。不信，你瞧，组织部办公室主任李进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夫子般地读着一张报纸，一颗小脑袋不时晃动两下，桌上一杯新沏的浓茶，丝丝地冒着热气。对面的干事小岚则手忙脚乱地整理着明天要开会的一些文件资料。

小岚知道主任的习惯，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倒杯热茶放在桌中央，喝与不喝则是另外一回事。然后对小岚交待一些工作，便埋下头来浏览手头的报纸。出于对领导的尊敬，小岚很想为领导承揽这项倒茶的活，但领导并不乐意，而是喜欢自己来。这让小岚很不能理解。

明天要开的会议，主任早就有交待。说是一个选派机关干部下乡锻炼的动员会。还说这是省里最新的干部人事改革政策，从机关选派年轻的干部充实到乡镇挂职，既能锻炼机关干部的工作能力，又丰富了机关干部的实践经验，还能增强乡镇基层干部的力量，这是一举多得的大好事。

由于选派挂职的干部指标有限，根据方案规定，不能面向社会敞开选调，只能由各单位掌握，酝酿推荐1-2个名额到组织部，组织部统一报名后，递交市委常委会研究决定，再行考核考察，最后择优选派10名同志到乡镇挂职。因此竞争相当激烈。

本来乡镇工作并不好搞，像小岚一样能在市四大家机关谋得一席之地的年轻人，不会选择下乡挂职。因为尽管在机关升迁慢些，但起点还是高，三年五载一上就是副科实职干部，至少也是副科干事。但科局情况就不一样了，如今各科局的年轻干部多，都是些不上级别的办事员，只有局领导才够得上级别。而局领导有职数限制，三年五载要混个科局级何其难矣。而这次挂职却是个绝好的机会，加之条件相当优厚。方案明文规定，下去挂职的干部至少挂乡镇党委委员或副乡长一职，两年后返城，按挂职级别同等按排到科局担任领导职务，挂职期间的工资档案关系仍保留原单位，且待遇不变。

想到这里，小岚想到了自己的男朋友小风。小风在市自来水厂做质管员，人极能干的，且多才多艺，常在市里各种大型活动中担纲主持人，普通话特流利，音质堪比赵忠祥；常代表建设系统参照市里或地区的演讲、朗诵比赛等活动，市里文教、建设系统的领导没几个不认识他的。小岚决定利用这次机会，帮男朋友改行，把他推出去，推上更广阔的舞台。

小岚知道要帮男朋友，也并非易事，要过许多关卡。首先得让建设局帮忙推荐上来，然后才能跟部里的领导吹吹风，最后还要通过市领导的裁决。想到这，她首先拨通了建设局牛局长的电话。一阵寒喧后，她开门见山地说明了话意，无非是请牛局长帮忙，帮自己的男朋友报上名来。牛局长这人性格比较耿直，说话不会虚与委迄，而是直来直去：“你男朋友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她不算机关干部，是不是违背政策呢？哈哈，既然领导这样说，我们还是想想办法罗。”

挂了电话，小岚知道牛局长这样说，就等于没有答应。因为她知道牛局长的脾气，违规的事，不太乐意帮忙。但人是个好人，事情一旦办妥，他也不会阻拦。于是她又拨通了建设局党组书记马奔的电话，没想到马书记竟一口应承下来：“既然是美女领导的吩咐，一定照办，应该的应该的，小风同志人本来就不错嘛。”小岚终于松了一口气，似乎看到了黎明的曙光。但她知道马奔这人向来喜欢逢迎领导，从不与上级对抗，能不能办成他不会打保票。为了保险起见，她又拨通了建设局分管人事工作的副局长欧阳通的电话。没想到欧阳副局长答应得也很爽快：“没问题，我的原则是：只要有机会出线，绝不拖人才的后腿，这是为国选才嘛。至于不符合条件报名，我们可以创造条件嘛。想当年你从建设局考入组织部时，我们不是也为你创造了宽松的环境吗？哈哈，你就放心好了，我们会给你男朋友提供机会的。”直到这时，小岚才又生出一点感慨，还是欧阳副局长最有人事眼光，对人才使用有独到见解。看来人年轻，还是视野开阔。

男朋友报名的事，欧阳局长给了小岚一颗定心丸。下一步要做的事是如何择个适当时机，和自己的主管领导李进说一说。

（二）

李进在组织部是老资格了，由于他是写材料出身，从调进组织部的那天起，就一直担任办公室主任职务，14年来从没挪动，更不必说职务的上升，这在组织部算是一个极其少见的现象。倒是他的上司，越换越年轻，有的曾是他的同事，有的曾是他的部下，他的资历可以说是越来越老，就连新来的组织部长都要喊他老师，因为部长曾在他任校长的党校学习过。基于这层原因，当干部监督组组长空缺时，部长特别指定李进兼任此职。从此以后，组织部长、副部长，甚至个别年轻的副书记、副市长都对他特恭敬，要吩咐他什么工作，都是以商量的口吻和他谈，客客气气地。这次选派干部，所有报名及资格审查工作都是由办公室主任兼干部监督组组长李进负责。

自兼职干部监督组组长以后，李进就不再直接写材料，但他在文字材料方面极具权威。新来的部长特别迷信他，不管哪个部门写的任何材料，都要首先交给李进主任审阅把关，李进在材料上签了“已核”，部长才予以签发，这已是组织部一条铁定的发文规矩。而李进对材料要求极为严格，小岚的材料常常被李进横挑鼻子竖挑眼，往往是小岚费了一肚子心思写成的材料，到了李进手上，三下五除二，改了个面目全非，改的幅度之大，相当于李进在旧材料上重新写了一遍。每每这个时候，小岚心里极不是滋味，总感觉被人强j*了一般难受，却又无可奈何。这就是为什么小岚虽然与李进朝夕相处，共处一室，但很少说话的缘故。有事向李进请示工作，小岚都要思前想后考虑清楚再说。因为李进的思维极其缜密，他轻易不张嘴，一说话嘴里就带剌，挑剔你话中的毛病或材料上的缺漏，那语气也噎得你无话可说。

记得有一次，小岚出于亲近领导的想法，就和领导套近乎，主动说起地区摸底后备干部的问题。当时地区党委正在本市摸底一批后备干部，作新的梯队培养。李进突然蹦出一句话：“摸底，摸底，摸什么底？谁不知道，领导要你干，50岁也年轻；领导不想叫你干，40岁也嫌老。”这一说说得小岚噤若寒蝉，如梦方醒。

原来李进已历任四任部长，都没能提上去。有几次动议干部，就有人说他年纪偏大，不宜再提。从此他就一改往昔的柔和性格，说话变得尖酸刻薄起来。所以小岚刚到办公室时，经常遭遇李主任的冷嘲热讽。她还不明就理，还以为李主任对她有看法。当她把这些想法告诉一个要好的同事时，同事才跟她说了李进的这些情况。小岚从此变得时时在意、处处小心，再不随便说话，去碰触那根敏感的神经。

虽说李主任不好说话，但这一次，小岚无论如何也得硬着头皮和他说说，举贤不避亲嘛，更何况有爱情的力量。哪怕是再一次遭受李主任的责难，她也将在所不惜。不过等李主任心情好的时候，说起来应该更容易些。不知什么时候起，小岚学会起了察言观色，尤其是察看李主任的一言一行，从而猜知他心情的好坏。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和实践检验，她还真发现了李主任喜忧的一些征兆。李进主任如果心情高兴，他上班倒茶水，就不会立马拧上杯盖，就会把杯盖翻放在桌上，不时喝上一口茶水。如果他心情很坏，则会在倒好茶水后，顺手将杯盖拧紧，并不再拧盖喝水。

在掌握这个秘密以后，有一次，当小岚发现李主任倒茶未拧盖时，就将已酝酿好的语汇吐了出来：“主任——，我有件私事想请您帮帮忙。我男朋友小风，您可能知道吧，上次市里元宵晚会的主持人，他现在自来水厂上班，我想让他报名，参加这次干部下乡挂职锻炼。”

果然，心情比较好的李主任，微笑地说：“这事怎么说呢？不照顾你说不过去，强行让你报名又怕别人说闲话，说我们不公道正派。是这样，你和建设局通个气，让建设局报上名来。这样我们就驴下坡，也好办事，到时候我再和部领导说说。”

“好！谢谢主任！”小岚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总算又过了一关。

沉默了一会，李主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郑重其事地对小岚说：“小岚，今晚有个活动，你陪我去参加一下。”

小岚想问是什么事，是不是有上级领导来了，需要应酬。但看到李主任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也就压下了快要到嘴边的话。管他呢，反正跟着去就是了。以前为了招待上级领导，小岚随李主任出去应酬过几次，不喝酒的她不得不喝了酒，不愿意陪跳的舞也不得不跟着翩翩起舞。

（三）

饭桌摆在市里唯一的一家四星级饭店，档次相当高，包厢内的一应陈设极其豪化靓丽。作东的不是别人，是小岚以前在建设局工作的老领导张副局长。请的人当然不只李主任和小岚，还有分管建设系统的袁副市长。

推杯换盏几轮后，在领导们的互打哈哈和心照不宣的暗示中，小岚总算弄明白了这番请客的旨意。原来张副局长的唯一公子张荫想下去挂职，特意搬来与李主任关系较好的袁副市长作说客。小岚则觉得这顿请客有点故弄玄虚，似乎没有必要。因为张副局长的公子本来就在局机关工作，且年龄学历均符合条件，完全可以报名。

不过，小岚也知道。张副局长做事向来有铺垫有伏笔，考虑事情有超前眼光，在建设局算得上是一个人物。这顿客的意义应该不会局限于此，多少有点未雨绸缪的意思吧。　

“可怜天下父母心”，张副局长对其公子还真算得上是鞠躬尽瘁。从进好校读书到分配好单位工作，从安插进下属单位到调进局机关，张荫的人生经历就是按照父亲铺好的道路走过来的。知子莫若父，张副局长知道儿子虽然长得不错，但天生的纨绔子弟，因为不管读书还是工作，儿子都没能给他争气，难以安慰他那颗“恨铁不成钢”的心。现在快退休了，还得为儿子搏一搏，帮助儿子再导演一回前程。

当张副局长把儿子带到牛局长面前，请牛局长关照时，没想到儿子的第一反应就是：“爸，听说这次竞争很激烈。报名的都是有关系有背景的人。我们家没关系，怕是难得上呀。”牛局长听了哑然失笑，张副局长则气不打一处来，训斥儿子：“你管人家干什么，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我们没关系，靠自己呀，领导也会考虑这一点的嘛，你着什么急？”

有了上次“教训”，所以这次宴请袁副市长，张副局长就没有带他公子过来，他怕儿子不懂场合，说不定什么时候又冒出一句让人难堪的话来。席间，张副局长反复就说两层意思：一层是为儿子表功。说儿子如何年纪轻轻成绩喜人，如何英俊潇洒，人见人爱。每说一处都要来句：“不信你问小岚，她是知道的，他们以前共过事”。小岚听了很反胃，她哪有不知道他儿子底细的呢？但又不能当面戳穿，于是只能模糊地“哼哼”，也算是帮着忽悠领导吧。另一层意思是恭维小岚。说小岚是建设局培养出来的优秀人才，请李主任和袁副市长多多栽培。小岚知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己，而是在乎他儿子。

跳舞的时候，张副局长在张罗款待袁副市长和李主任的同时，还忙里偷闲邀请小岚跳舞，利用跳舞的间隙攻小岚的关：“小岚同志，你虽然是我的领导了，但我是你的长辈，曾经我们又共过事，你也是从建设局出来的，还是要多关心关心建设工作，多关心关心建设系统的人。想当年，你在办公室的时候，我是很看好你的呢。你考起组织部后，为了让你在组织部轻松起步，我作为你当时所在支部的领导，优先考虑你的入党问题，提请局党组优先审批你的材料。这些事情你可能不知道，但你提出的入党申请，很快就被批准，这绝不是偶然的。”

“是呀！是呀！感谢老领导的关心。”小岚能不赶忙回答吗？简直就是在逼宫。

“感谢也就不必要了，你现在管这项工作，张荫的事，你就要多多操心了。张荫这孩子嫩是嫩了点，但心眼蛮好。这你是知道的。”

“是的，你老放心。俗话说是亲三分顾，我们都是亲密同事嘛。”小岚心想，我男朋友都顾不上，还能我帮你添乱？没门！但话却说得悦耳动听。

小岚发现，这边张副局长对自己发起攻势的同时，那边两鬓斑白的袁副市长也在向李主任发起一场别开生面的“战争”。只见李进主任频频点头，一改往日在众人面前的倨傲姿态。要知道袁副市长也曾是李主任的顶头上司，那是李主任刚出道的时候。据说李主任的出道就是袁副市长提携的结果，有了这种感恩心理，李进能不恭顺吗？　

各科局的推荐报名工作陆续完成。建设局报上来两个人：一是张荫，二是陆小风。小岚在整理上报材料的时候，特别留意了一下两人的推荐材料，虽然两人的材料都写得相当出色，但小岚责无旁贷地为小风的材料进行了一番润色，并偷偷地为两人调换了一下顺序，陆小风排一，张荫排二。做这事的时候，小岚内心有点惶恐，像作贼似的，她怕李主任知道这事。但没办法，因为每个科局报2人，总报名人数已达60多人。按照基本平衡的理论，每个科局能选派1人就了不起了，建设局不可能同时选派两人下去。如果只能选一个，关键时刻自己不徇点私情，怎么行？即使李进主任批评，也无所谓了，谁要小风是自己的至爱呢？所幸的是，李主任并未对张荫和小风的排位提出异议。

（四）

明天的会议照例是市长主持，分管党群工作的副书记作主题报告，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宣读干部选调方案，最后由市委书记作重要讲话。要准备的材料有市长的主持词、分管副书记的主题报告，部长的选调方案，书记的讲话稿。这些材料的分工，早在一周前市委办就已作了统筹安排。依照惯例，分管副书记的主题报告、干部选调方案由组织部拿出初稿，然后交市委办综合组定稿。

作为组织部办公室唯一的干事，小岚当之无愧地承担了主题报告的拟稿任务。对于这类公式似的材料，小岚其实已烂熟于心，早已练得轻车熟路，并不用多费神思。后来她还将自己的经验上升到了“八股”理论高度：视角要高屋建瓴，意义要头头是道，措施要环环相扣，纪律要上纲上线；谈认识要高瞻远瞩，谈成绩要如数家珍，谈问题要避实就虚，谈做法要周全备至。唯其如此，稿子才有份量，报告才有力度，听众才会引起重视。

墙上时钟的指针指到11点，李进主任报纸也已看完。他站起身来，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四眼”盯住小岚说：“小岚，下午我把选派干部的名册送龚书记过目，可能要晚点过来。你把开会的材料装好袋，然后通知会务中心作好准备。”

小岚不迭地点头，他知道这是主任下班的前奏。

就在此时，建设局欧阳通副局长和该局政工股股长贺洪，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一进门就直嚷嚷：“李主任，实在没办法，建设局要增加一个名额。”说完递上来一份新的报名表，上面赫然写着三个人的名字：曾加林、张荫、陆小风。自己苦心经营排位第一的小风又落到了后面，而且还从第一位下降到了第三位。

李主任看了看报名表，突然脸色一沉，有点怒发冲冠的味道，开口就说：“你们建设局做事就是这样拖泥带水，让人总是不放心。现在什么时候了，还没定好名额，说好两人，又弄出第三人来。如何是好呀？不改了，明天就开会了。”李进一点都不给欧阳副局长面子，也不看欧阳副局长的脸色，自顾自地说。是啊，他答应袁副市长的差事还没了却，外加小岚一个，怎么允许平白无故又增加一个呢？

“嘿嘿，李主任，这不是我们的意思。这是市委常委、政法委曾书记的意思。曾加林是曾书记的儿子。”贺洪股长把李主任的袖子拉了拉，低声说着。　

“曾书记的儿子怎么会愿意到乡镇去呢？你们搞错了吧。他要去，以前为什么不报？”看来李进主任气还未消。

“曾书记的老婆亲自跑到我们局，找到牛局长硬是要加进去的。她还话里有话地责怪局里单单丢下她儿子一个人不报。因为局机关30岁以下的年轻人就张荫和她儿子曾加林。局里当时认为她儿子不会愿意下去，加之她儿子也没有主动要求报名，所以没报。哪知道现在会变卦？”贺洪继续解释。

“是啊，我们也没有听到曾书记讲呀。”李进语气缓和了一些。

“你是知道的，曾书记家里的事都是老婆张罗，书记是不插手的。估计书记老婆这事知道得比较晚，今天上午才跑到局里，当着我的面要牛局长把她儿子加进去。而且还要放到第一位，说她儿子最符合条件。她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你说我们有什么办法？”欧阳副局长补充了一句。

“加吧，加吧，反正就是这么回事，最后交给领导裁决！”李进主任终于叹了口气，看得出心里怪不舒服。是啊！谁能跟市委常委抗衡？

先是副市长亲自出面，后是市委常委阴影介入，看来没有背景的男朋友小风注定是要泡汤了，还真得相信“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句话。欧阳副局长他们早已出门去了，小岚却迟迟没有动作，她心里有如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感受都有。她能理解牛局长和欧阳副局长的难处，也明白李进主任叹气的缘由，她更加委屈自己这一阵子的忙活。委屈、失落、辛酸、沮丧、无助、痛楚，真真是五味杂陈。

“还不想下班呀？丧魂落魄的样子，这算什么？将来这样的事还多着呢。小丫头，该历练历练了，这就是中国特色！”李进主任又恢复了他冷嘲热讽的姿态。

小岚突然想起李主任曾经写过的一首不规则的机关戏谑诗，于是默默地念诵出来：

处处小心不小心，时时在意忘在意；　惶惶算计忙算计，每每防人难防人。

选派挂职

（五）

每到下班时分，干部组组长邓正飞最是繁忙，总有接不完的电话、推辞不清的应酬。特别是近段时间，下面风闻市里要招考一批公务员，探听消息的、预托关系的、邀约宴请的，络绎不绝，几乎踏破了干部组的门坎。多年不联系的老同学、从没互访过的老战友、从未谋面的朋友的朋友、经年难得见一面的亲戚、曾经的露水同事都不经意的出现在面前。　

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自去年由副转正后，邓正飞凭空多了一批得意门生。五年前，正飞曾在市进修学校工作，并未给人上课，只是挂个副校长的闲职，人借调在市教育局。那时，进修学校没人称他为老师，但近来却不断的有人自称是他任职当年的学生，亲切地称他“老师”，有的还称“恩师”。末了，都不忘拉上老师“吃过饭来唱唱歌，洗完澡来按按摩”。　

反正不吃白不吃，不玩白不玩，正飞一律来者不拒，吃他个肚满肠肥，玩他个不亦乐乎，几乎是天天酒宴不断，夜夜歌舞升平。玩到最后，宴请者总会来个卒章显志：“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请老师继续栽培，多多关照！”　正飞是何等样机灵人物，他是谁也不得罪，千篇一律的恳切：“不敢当、不敢当，事情我会尽力而为，但拍板是领导的事，我顶多起个穿针引线的作用。”如果是亲戚朋友，他准会说：“我能力有限，能帮你打个擦边球就了不起，请你理解！”　

最近几天下班，正飞都要轻轻的将房门掩上，准备接听或打出一个神秘电话。可今天不凑巧，越接近下班时刻，电话来得越勤，桌上的铃声几乎没有断过。开始是一个商界朋友打来的，神侃海聊的占着线。后来是本组副组长罗靖打来的，说是今天下午要请个假办点私事。

离下班只剩五分钟了，正飞以为可以松口气轻松打个电话了。可还没等他关上房门，桌上的电话铃声又催命似的叫了起来。他以为是等待中的那个电话，乐得三步并作两步抢到桌前接电话。

“喂，老邓啊，今天中午回来吃饭吗？”　

“哦——唔，没时间，你自己吃吧！”正飞极为失落的心情无法形容，原来是老婆打来的。　

挂了电话，他正要拨一串号码，手提袋里的手机又不失时机地响了起来。他一边骂着“妈的又是谁”一边接起电话：“喂！”　

一个声音悠悠道：“和谁在电话调情呀？这么长时间打不进！”正飞笑了：“哪里呀？乱七八糟的电话！正烦死了呢！”

对方嗔道：“听你心虚气乱的样子，就知道是在撒谎！”

这小婆娘就是惹人怜爱，连电话中说话都是吐气如兰。现在没时间和她瞎耗，还是见了面再厮侃，于是他放低声音说：“宝贝，别这样酸溜溜的了，快说今天到哪吃？”　

“老地方吧！”只听电话里“叭叽”一声响，电话就挂了。正飞已经习惯了这种亲妮的动作，只感觉脸上似乎真有一股热乎乎的气流吹过，心里乐开了花，正喜滋滋地扭开门锁，准备出门。没想到桌上的电话又不知趣地响了起来。　

正飞看了看表，已超过下班时间，他实在不想接了。可只迟疑了一下，他还是拿起了话筒。没想到电话那头又传来了一个清脆而甜美的女声：　

“邓组长呀，你真是个大忙人啦！”　

“哦，小岚呀，你怎么知道我还在办公室？”一听是部办公室美女的声音，屁股早已离开座椅的邓正飞，又拖过转椅坐了下来。他喜欢长得圆润柔和、玲珑剔透的小岚，尤其是和她说话更是心旷神怡。小岚虽说刚来不久，但在正飞眼中算得上是“部花”一朵。尽管他俩是上下楼关系，但只要碰了面，正飞总不忘开上小岚几句玩笑。他想，不能沾有形的便宜，还不能沾有声的便宜?　

小岚被正飞评为“部花”。其实在这之前，长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正飞早已被大家公认为是最有女人缘的男人，人们私下里都是这样评价他：“男人要学邓正飞，女人要学章子怡”。可见，邓正飞无论是在女人心目中，还是在男人心目中都享有崇高声誉。这样的事情，小岚也是早有耳闻的，所以小岚和正飞说话从来都很随便，不像和李进说话那般拘谨。　

“桌上的电话我总共打了三次都打不进，手机也打了两次，都是占线，莫不是下班时刻情况多呀！”小岚在调侃他。但在正飞听来却像是在发嗲，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对女人的心理自有一番琢磨的正飞知道此时此刻，是不能和小岚瞎掰的，因为这小妮子冰雪聪明，一不留神就可能被她听出话外之音。　

“美女请指示！”　

“接部长电话，说是请你下午3点到三会议室参加会议。”小岚玩笑适可而止，言归正传。　

“小岚同志，能不能透露点会议内容？”　

“不可能吧，你邓组长能不知道会议内容？据李主任讲是个干部研讨会呢，组室主要负责人都参加，钟副书记还要到会讲话。”小岚一本正经地说。　

会议八九不离十是关于面向社会公开招考公务员的事。因为这事钟副书记早就和正飞通过气了，干部组正在拿方案。

（六）

别看罗靖小小年纪，人蛮机灵的，开口闭口称正飞为“老大”，叫得正飞有一种特优越感。罗靖是个很懂味的人。在工作、生活当中，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能始终做到以领导为中心，唯领导意志是从，唯领导马首是瞻。他不是像有些人做做样子、应景奉承，而是自觉不自觉的形成了一种习惯。凡是罗靖上场讲话的会议，总有一句口头禅：“我的意见仅供参考，请领导作重要讲话，以领导讲的为准！”后来有同事开罗靖的玩笑：“照你的意思，你的讲话是废话，那还不如不讲。”罗靖反而不气不恼：“我算是抛砖引玉嘛，领导讲的才是金口玉言，凡事只有领导才能一锤定音。领导叫你干啥你就得干啥，不干也得干，干砸了还要受气，难道不是这样吗？”这就是著名的“罗氏理论”。从此以后，人们都戏称罗靖为“废话领导”。　

说是“废话领导”，那是罗靖说话擅长左右逢源，同一句话，不同场合的领导听了都会赞赏有加。记得有次部里安排李进带队到外地考察学习，现在的考察学习说白了就是借机公款到外面旅游一番。果不其然，出了门的同志哪有心思学习，都撺掇李进组织大伙到附近风景名胜走走。李进固然不能拂了众意，自己又不想“随大流”。于是他就采取个折中的办法，让大伙出去周游，而安排自己留守驻地休息。罗靖听了，马上按捺住心头的躁动，主动留下来陪李主任守摊，理由是李主任一个人太寂寞。当时罗靖的话说得冠冕堂皇：“李主任是我们单位的楷模，他的不求闻达、甘于寂寞的心平气和，值得我永远的学习,我就现炒现卖,现场学习。”这一说说得李进也心生感激，大家更是为罗靖的舍己为人而另眼相看。　

可是回来后，部里有位领导在得知此事时，不知因何缘故，对于李进的不愿随大流,意有不满,暗批李进“古板、守旧、不合时宜”，这时的罗靖似有先见之明，赶忙附和：“……李主任确实很固执，不懂变通，大家都愿意做的事，就他不愿意，害得我也错失了一次这样好的观光机会。”

别看罗靖能力不是很强，但却有着一颗生意人的精明头脑。他能观风向，知道什么工作重要，什么工作是应景的。领导吩咐的，容易与领导接触的工作就是重要的工作，他会全力以赴来对付；领导不知道的，不需要领导亲自过问的，他就会草草应付。

一周前，正飞就将公务员招考方案交给了罗靖起草，罗靖没当回事。现在下午要开会讨论了，他还打来电话说要请假去办事。这下正飞不客气地对他说：“你自己去跟钟书记请假吧，今天下午钟书记要参加会议，亲自主持拟订招考方案，看你如何交差？”这下，罗靖一激灵：“啊！？老大，你别吓唬我，上次你没说今天下午要呀？也没说钟书记要看呀？”“我也是刚才才接到通知的。中午加个班吧！”

果然，罗靖再不提请假的事，中饭也没吃，老老实实跑到办公室，打开电脑，从一个党建网站上下载了几个类似的方案，加以修改拼凑，很快弄成了一个质量不错的方案草稿。罗靖忙完后，才深深的体会到电脑的伟大作用，有了电脑什么资料都可以找到，根本不用动脑筋、花心血去做这些繁文缛节。

下午2点的时候，他打电话给正飞，说是要送给正飞过目。正飞此时正和小玉在一个西餐厅吃饭聊天，哪有心思去看，就说：“放到我桌上吧，等下我过去。”　其实正飞心中很清楚，这方案用不着他去思考推敲，这只是提供一个思路，交由与会者讨论，因为他知道大家都会在会上提出具体的拟订意见。

（七）

下午，公务员招考工作筹备会如期召开，会上主要是就招考方案进行讨论拟定，拟定后提交市委常委会研究决定。会议由常务副部长丁振生主持，果不其然，为表示慎重，各路头头几乎都发了言，提出了不少的具体意见，对罗靖的草案加以了完善。

首先发言的是市直组组长任真，他说为确保招考工作的纯洁性，避免报考人员鱼龙混杂，建议在报名条件中增加单位介绍信的内容，报考人员只有经得单位同意后才能获得报名，这样单位工作也不致于被动。

接着发言的是组织组组长钟波，他说为方便社会大众对招考工作的监督，也为了方便我们及时收集群众的反馈意见，应在考察过后增加一个公示期，听听群众意见。

身兼办公室主任和干部监督组组长的李进，建议部里发个正式文件，明确一下纪律，警示各单位在招考期间不得徇私舞弊、弄虚作假，同时也约束市里领导不得随意打招呼，以减少招考工作的压力，从根本上确保招考工作的公平公正。

此话一出，大家都很佩服李进，毕竟是老同志，一眼就看出了招考工作的症结所在。毫无疑问，这次招考工作的难度和压力大小，就看领导打招呼的程度有多大。几个副部长因为年纪比较大，也附和着李进谈了类似性质的问题，无非是说中国是一个讲感情、讲人情的国度，中国社会铺天盖地的交织着一个庞大的关系网，它的错综复杂也许只有地球上的公路和铁路线可以比拟。中国尽管制度很多，但执行起来却存在着严重的问题，在很多事情上只要有关系就计划不如变化快。这种人情观念根深蒂固，严重制约着中国的良性发展。

市委常委、组织部长马源对此持乐观态度，从另一个角度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说在问题未出之前，我们自己将问题捅出来，未免让人贻笑大方，这文下不得。如果这样做，实在有点像是对领导们的一种不信任投票，同时还会有作秀的嫌疑，我的意见倾向于不发这样的一个文。

这一尖锐问题的讨论到此打止。因为部长说了不发，谁还能坚持自己的意见呢？相反有些人还在后悔自己，刚才冒失地跟着李进发了不合时宜的言。

机关干部的工作主要是开会，天长日久开会也就形成了一条民主集中制的原则：职务最高的领导发言总放在最后，称之为领导讲话，职务次一点的则主持会议；会议程序是先由其他同志畅所欲言，发表各自观点和不同意见，以彰显民主价值，然后由部门负责人作定向性发言，引导大家向会议主题靠拢，最后由最高领导作集中性发言，一锤定音，这就是所谓民主基础上的集中，经集中后的结论就是会议的决议，个别人即使有不同意见也算是保留意见，必须按决议执行。

曾经有位退下来的一把手领导，对自己任内的会议工作作了高度概括：“作为一把手我首先不发言，是因为我心中有数。先听取大家意见，如果大家的意见与我的意见一致，按大家的意见办；如果大家的意见与我的意见相左，对不起，请按我的意见办。”

这次会议也不例外，常务副部长将大家的意见集中一下，最后由钟副书记作总结性发言，也称指示。钟副书记的指示归纳起来是“三个重要”、“三项原则”和“三点要求”。

他说这次招考是不折不扣地贯彻上级“凡进必考”进人用人制度的重要实践，是杜绝机关事业单位违规进人现象的重要举措，也是健全公务员进人机制和净化公务员队伍的重要步骤；务必严格遵守“公开、公正、公平”的三公原则，坚决避免社会大众对招考工作公正性的质疑。他要求大家一定要提高对“凡进必考”工作重要意义的认识，一定要抓好政策宣传，积极营造“凡进必考”的社会氛围，一定要切实执行政策，做到不变通不走样。

讲完后大家许以热烈掌声。作为会议记录人的小岚怀疑钟副书记把下次常委会上市委书记的讲话全部讲完了，市委书记要讲都只能重复他的意思了。

会后，执笔草拟《招考方案》、《招考公告》及其相关材料的任务就落到了罗靖和小岚的头上，为了便于开展工作，还从其他部门抽调了部分人员到招考组工作。

《公告》经常委会一过堂，就发布在了市内各大媒体上。

（八）

机会总是为那些有准备的人准备着的。上次选派机关干部到乡镇挂职锻炼，小岚的男朋友因为没有大领导打招呼而泡了汤。这一次公开招考公务员，男朋友总算又有了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应该好好把握。小岚越想越有劲，觉得男朋友小风该时来运转了，她对小风考起很有信心。

报名很顺利，为了慎重起见，她建议男朋友报考新成立的经济发展局副局长这个职位。她认为经济发展局是一个新兴局，发展潜力很大，社会上许多人还不了解这个局，竞争力相对也应该不是很大。小风赞同小岚的意见。

报名工作结束后，经统计才发现，这次招考竞争力相当大，平均25人争1个岗位，最多的是70个人争1个岗位。庆幸的是小风报考的经济发展局副局长岗位人数最少，才7人，也就是说7人争一个岗位。报考四大家机关文秘的报名人数已达212人，而岗位数才10人，其中组织部4人，之前借用到组织部各股室上班的已有3人。因此报考组织部文秘岗位的压力最大。

借用在组织部档案室上班的黎亮，为等这次机会，无名无份地义务上班一年零三个月了。借用在组织组上班的贺同、周亘也都有半年多了。他们都是市内各科局写材料少有名气的笔杆子，组织部将他们挖过来时，给他们吃了定心丸，说不久可通过招考正式调进来。然而这次能不能考起，对他们也是个严峻考验，考试就像打仗，胜败乃兵家常事，万一要考不起，退回原单位，岂不丢人现眼。

常务副部长丁振生曾对他仨说，只要你们能入围笔试圈子，估计问题不大。面试考官大都是请的市里主要领导，因为你们的工作关系，领导对你们已经熟识了，总要打点印象分、情面分，面试成绩肯定高过下面的同志，这样你们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进来。黎亮想，要照你丁部长的说法，那这次考试不就是为我们这些借用在用人单位的人预设的吗？据统计，借调到四大家和各用人单位等待进编的人员多达30余人，而总共招考才25个。照这样推理，除此之外的报名人员不都只有陪杀的份了，这对他们又如何公平？但也只能这样想，自己总不能跟自己过不去。

经过场内厮杀，笔试成绩很快就出来了。陆小风名列本组第一，早已借用到经济发展局上班的肖福全第三，另有一位乡下报名的同志第二，小风和小岚无疑都很高兴。然而黎亮他们三人却高兴不起来，除了贺同名列文秘组第九名以外，黎亮和周亘都排在第18名和第20名，也就是说黎亮和周亘刚刚踏进面试入围圈子。这样的名次会被外界解读为是领导照顾进来的。文秘组第一名竟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中学教师徐第，黎亮他们三个真是不服气，可又能怎么样呢？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们的小豆腐块文章经常见诸报端，徐第却从未发表过文章。

如果说笔试是场内厮杀，那面试就是场外搏击了。大家都知道，笔试一般来说比较公正，如果不是故意舞弊，通过密封阅卷，流水作业，评出来的分数是值得信赖的。但面试就不同了，面试老师的主观印象相当重要，谁能夺得良好的第一印象就是成功的一半，应试者往往要从仪表着装、语言运用、神情表现、知识贮备等各方面精心修饰、充分准备。

就在小岚为小风绞尽脑汁筹划应试形象的当口，罗靖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面试面试，功夫在试外，我看你有必要和可能担任评委老师的各路领导打打招呼，重点跑跑几位关键领导。”小岚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这年头打招呼很容易，因为工作关系，比较方便，但要公几位领导的关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了。有句官场流行语说得好：“只跑不送，原地不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不跑不送，降级使用。”另外，你可以公关，人家也会公关呀。但是思路得这样想，她很快确定了三位公关领导：自己的主管领导罗部长、分管自己这条线的市领导钟副书记、分管安全生产工作的副市长龚胜利。如何公关？无非就是请客送礼，这已是一个心照不宣或者说是约定俗成的官场套路。

尽管知道这样想，也知道非这样做不可，但是小岚思来想去，还是没有付诸实行，因为她总是迈不开那个腿，走不出那一步。结果思想斗争越激烈、行动越迟缓，就这样一拖再拖，拖到了面试结果揭晓。肖福全名列第一、小风名列第二，双双入围体检圈，而那个乡下小伙子则被淘汰出局。文秘组名列第一的是黎亮，第四是周亘，第五是贺同。至于那个名不见经传的中学教师则落到第七。至于原来笔试第七、八、九名的全部掉到了十名之后。

负责文秘组考工作的丁副部长一锤定音，考虑到文秘工作的特殊性，不再将笔试成绩和面试成绩折成综合成绩，凡是进入面试圈子以后，笔试成绩不再作为参考依据，以面试成绩为准，面试成绩前10名的进入体检环节，体检过后直接录用。这一来有人不服，说作为文秘应该要重视笔试成绩，怎么能单凭面试成绩就确定人选呢？难道招文秘不是为了招文章写得好的人吗？

丁副部长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中气依然充沛，他的答复头头是道：“今天的文秘就是明天的领导，如果单单是文章写得好而缺乏综合协调能力，那不会是一个合格的文秘，将来更不会是一个称职的领导。单单写得一手好文章的人，应该去从事学术或专业技能方面的工作，好好发挥自己的专业特长，在党政机关工作，并不一定适合，因为面试过不了关，就说明他不具备党政领导的高素质、高水平。”

还有一组有必要说一说，那就是市团委书记的那一组，报考市团委书记的有21人，有3人进入面试圈子，笔试第一的是乡镇一计生专干，第三的是市团委一副书记（听说书记调走后由他代理），第二的是新华书店一大堂经理。可面试的结果则大相径庭，笔试第三的团委副书记名列第一，笔试第一的乡镇计生专干落到第三不说，且两者分数悬殊很大。结果一出，那计生专干当场就呛声，说面试成绩不公，无论如何他的面试水平都不会低于团委副书记，这当中一定有猫腻，要求彻查（原来两人后台都不软）。后来在领导们的极力协调下，达成如下妥协：乡镇计生专干提升为该乡镇专职副书记，团委副书记留任市团委书记。这是后话。

小岚陷于恐慌境地。因为小风的成绩和肖福全的成绩按比例折成综合成绩后，不相上下。小岚多方托人，找李进、找邓正飞、找丁振生，要他们帮忙在钟副书记面前替男朋友说说话，因为副科干部岗位的招考是由钟副书记直接负责的。钟副书记又特地为两人举行了加试，加试成绩虽然没有公布。但小岚通过正飞，了解到了加试内情，小风成绩明显高于肖福全。但宣布的结果是肖福全担任经济发展局副局长，陆小风调任建设局办公室主任。

小岚很想找钟副书记理论一番，问问他为什么怎样照顾肖福全？非常同情小风的邓正飞后来告诉小岚：“如果确实需要一个理由的话，钟副书记可以告诉你说你男朋友的专业不对口。但那不是真正的理由，因为招考方案里没有规定这一条，加上一个非专业人士考得比专业人士还好，有必要非要一个专业对口的人吗？问题是领导不会给你一个辩论的机会。换言之，所谓的专业不对口只是领导为自己找一个正当的理由把你剔除。问题的关键是人家经济发展局不想要你，人家早已内定了肖福全，你考了也是白考，真正的理由是别人不需要你。钟副书记其实也没办法，人家肖福全是省经济发展局局长的亲戚，而省经济发展局局长又是市经济发展局前任局长。如果硬让你当了经济发展局副局长，对人家经济发展局没一点好处，而肖福全当了，工作就协调多了。这么复杂的背景你拎得清吗？”

小岚听了这话，一言不发，抿紧嘴唇，一双顾盼多情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正飞看，不知是痴了还是傻了？正飞则被这顽皮的状态感染了，也变痴变傻了……

竞聘上岗

（九）

小玉是正飞在一个商界朋友的生日聚会上认识的。

正飞的商界朋友姓葛，名九天，生意做得很大，是从做煤矿起家，积累人生第一桶金。后来搞房地产开发，势头红火，在市内已少有名气。九天常说正飞是“男人选错行，女人嫁错郎”，总想把正飞拉到他的麾下经商，还说只要正飞一门心思从商，不出五年必成商界奇才。

正飞不信他胡诌，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但在机关效益越来越不景气的情况下，看到机关许多干部都在投资办实体，谋求第二职业，正飞也有点心动。像组织组组长钟波就是因为和别人合伙开了个金矿，成天忙个不亦乐乎，一进办公室电话打过不停，电脑资料查过不休，隔三差五跑去办私事，心思根本不在工作上，好像正儿八经的工作倒成了名符其实的副业。弄得组里的工作没法交差，他就想法子从下面科局单位接连抽调两名“笔杆子”来帮忙。

有一次闲着无聊，正飞将这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机关怪现象和九天说了，还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认为年轻人要以事业为重，赚钱的事不要太认真。没想到九天因势利导对正飞进行了一番说教，也就从那时起正飞决定投资房地产、入股九天企业。

九天说，如今的时代，靠工资过日子的人算是没出息的了。话要说回来，像你们机关干部有几个是靠工资生活的呢？有一句流行语说得好：“一天不吃党的饭，不知工作怎么办？一天不喝党的酒，不知路线怎么走？一天不抽党的烟，不知名字怎么签？一天不用党的钱，不知税收的票怎么填？”想想你们机关里那些有权的，靠弄权柄过快活日子；有势的靠背景罩着过潇洒日子；没权没势的，怎么办？总不能被尿憋着。脑子灵活的，就弄点钱投资办企业，入股分红利。当然你现在还算混得可以，组织对你不薄，还感觉不到生存的危机。总有一天，你会发现，组织原来也是靠不住的。因为在政治漩涡中，总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旦你年龄到边，靠边稍息，到时候过日子还真得靠自己。

这一番话说得正飞是惊心动魄。从此他就修正了自己的价值观，觉得人来世上走一遭，就得潇洒走一回。他和九天也就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经常在一起蹦。

九天是在道上混的，花天酒地的日子多，出入酒家宾馆、迪厅茶楼是家常便饭。虽说正飞常常被邀请参加，但正飞始终不太喜欢到音乐像擂鼓般响的迪厅和k吧，而是愿意到那些放轻音乐的茶楼或普通歌厅，跳跳舞，唱唱歌，走走路子寻开心。正飞常想，或许这就是商人与干部欣赏趣味的不同吧。

那次是九天的生日，拗不过九天其他朋友的坚持，正飞参加了在一个地下室迪厅举办的生日party。记得那是一个很大的包厢，包厢里灯光迷乱，装潢极其现代前卫。桌面上，全都是叫不出名字的洋烟洋酒。在鼓锤声震荡得人心脏发颤的乐曲声中，正飞模糊地看见豪华包厢里坐着十来个男女。有打kiss的，有相互搂抱的，有摔色子斗酒的，乌烟瘴气，蛇鼠交错。

正飞很快就发现，包厢里除了自己不蹦不跳以外，沙发的转角处有一个穿着丝绒羊毛纱的女孩子，也始终静静地坐着。即使有朋友鼓动她去跳去唱，她也不愿意疯狂。后来九天实在看不过去了，就叫正飞过去和那女孩子搞男女对唱。在正飞彬彬有礼的一再邀请下，那女孩子才站起身来，手拿麦克风，和正飞对唱了一首《知心爱人》：

女：让我的爱伴着你直到永远　……

男：把你的情记心里直到永远　……

在两人绵绵入骨、深情款款的对唱声中，两人的心也慢慢靠拢，没想到后来两人越谈越投机。女孩叫陆世玉，人称小玉，人如其名，典型的小家碧玉，是市里一所城区小学的幼儿教师。小玉五官长得清澈透亮，轮廓分明,　看她的脸，容易让人想起许多明星脸；一双大眼睛顾盼多情，似有摄人心魄的魔力，一圈较为明显的眼晕更是让人觉得娇媚无比；皮肤白净光滑，有如凝脂；嘴巴说起话来柔情蜜意，娇声滴滴，让人听了心酥意迷，真是天赐可人儿。早已过了风花雪月年龄的正飞渐渐神情恍惚起来，心中涌起万般的怜惜之情。

盯着眼前的丽人儿，感受着她清澈明亮的眼睛里流露出的眷眷情思，那一瞬间正飞多么希望自己就这样照顾她一直到老，一直到牙齿掉光，白发苍苍。可一联想到自己的有家有室，他就不无惭愧，也深切地知道这一想法是多么奢侈的一个梦想。

就在正飞为这段感情犹豫徘徊的时候。九天的一通“第四者理论”打消了他的疑虑，引起了他内心深处的共鸣，让他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九天的“第四者理论”认为，兴趣、观念相近或欣赏对方某一方面的男女，以不破坏对方婚姻和家庭为前提，以不干涉对方工作生活为基础，不以金钱交易为条件，不谋求合法的家庭地位，仅以精神和感官享受为目的的婚外恋或性行为，因不同于谋求取而代之的第三者现象，故而称之为第四者。在社会竞争激烈、生存压力加大的今天，不少人已把与第四者交往作为工作压力释放和精神享受的另一种形式。

由九天的“第四者理论”，正飞突然想起了一则搞笑短信：“忠于家庭与发展情人，不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本质区别；忠贞不等于社会主义，资本主义也有忠贞；情人不等于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也有情人；这要向大家讲清楚。一y*情、婚外恋好不好，不要一棍子打死，要看它是否有利于生活质量的提高，有利于身体健康，有利于调动工作积极性。要大胆试，大胆闯，领导干部要带头。怕什么？错了，纠正过来；对了，坚持下去，一百年不能变。”这则小平语录式的短信与九天的“第四者理论”真有异曲同工之妙。

正飞也由此认定，只要坚持不以伤害第三方为原则，两情相悦、两性相吸是情理中的事，无可厚非。也就是说不管男人或女人在外如何风流快活，也应对家庭负责，要尽量做到以不破坏家庭为前提。因为尽管正飞是一个思想性情都比较新潮的人，但绝非那种不假思索的滥交人士，也不是一个单纯追求感官快乐的下半身男人，相反正飞有着浓厚的家庭观念，该承担的家庭义务他毫不含糊。

贤淑内秀的妻子对他每天像赶集似的赴宴奔席，深感忧虑，曾好心地劝慰他收敛收敛。为了让妻子对他的在外厮混放下心来，他为心存疑虑的妻子释怀：“老婆，你对我的在外应酬要百分之百的放心。我现在向你保证，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今生今世我都将对你不离不弃，并确保你老大的位置永不动摇。即使我在外面惹有什么风言风语，那也只是逢场作戏、虚与萎蛇，千万不可当真。”

这话说得妻子目瞪口呆。既然男人说得如此坦白，自己还能说什么呢？女人二十一朵花，三十豆腐渣，自己奔四十的人了，能不有自知之明吗？男人三十是精品、四十是极品，已届极品之年的丈夫还为家庭稳固下了保证，也算是难能可贵，还能有什么奢望呢？

（十）

别看正飞表面上风风光光、潇洒快活，其实他也有着自己的隐忧。正如马斯洛的需要理论一样，人的烦恼其实也是分为五个层次的：吃了上顿担心下顿的烦恼，可称之为生存的烦恼；瞻前顾后担心失去已经拥有的一切的烦恼，可称之为缺乏安全感的烦恼；吃着碗里盼着锅里的烦恼，可称之为欲望的烦恼；难以沟通而被人误解的烦恼，可称之为交际的烦恼；永不满足这山望着那山高的烦恼，可称之为追求的烦恼。正飞还算是在某一方面成功的人士，他的烦恼自然是不能等同于底层普通人为三餐犯愁的烦恼。

那么，正飞的隐忧在哪呢？正飞常想，人在官场，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原来同一个学校毕业的同学，现在虽散落于全国各地，但早已不在同一个起跑线上了，有的坐实了副处级、处级，有的升至厅级、副部级。而他邓正飞处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县级市，按部就班的爬到正科级别，已是不容易。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即使这样，也不能让自己省心。因为现在的形势瞬息万变，没有职位的一门心思在往上捅，巴不得把别人捅下来，自己好爬上去；有了职位的，则战战兢兢地在往下踩，从而不断巩固自己的现有位置。因此，谁也不能掉以轻心，否则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被人远远的甩到后面甚至是粉骨碎身。

邓正飞在干部组组长的位置上虽然已经呆了一年多，但却越来越感觉到了无数熟悉和不熟悉的目光在盯着自己，在挑剔自己。尤其是罗靖那咄咄逼人的态势，更是让人有如坐针毡的感觉。虽然表面上罗靖恭迎顺受，“老大”叫过不停，暗地里却常常背着正飞直接向副部长、部长汇报工作，至于他能汇报些什么，正飞则无能为力了。

果不其然，部里很快传出风声，说是新部长又要着手对部机关人事工作进行大洗牌，机关所有中层干部都要实行竞聘上岗。传言并非空穴来风，部机关公开竞聘方案很快酝酿出来了，并迅速发到了各组室。方案中很醒目的写到，此次竞聘上岗是一次重要的人事制度改革，是激发干部活力的有益尝试，因此决定从部里最重要的职务岗位——干部组先行试点。竞聘上岗主要分为报名选岗、竞聘演说、民主测评、领导评议四个程序进行。正飞纳闷的是，这样的方案为何不要专门负责干部管理和使用工作的干部组牵头起草，听说就是由常务副部长丁振生负责，由部里新招进来的组织组文秘贺同和周亘两人完成的。理由是凡有参加竞聘可能的人员都不让接触到方案的起草。

很显然，部领导是要动真格的了，而且是要拿他邓正飞先开刀。思来想去，邓正飞总算明白了自己这几年的失误在哪里。在官场特别是机关，不能风头太劲，不能无所顾忌，否则就会遭人嫉妒、遭人陷害，真正成了出头的椽子先烂。这几年，邓正飞凭着自己的机警灵敏，工作干得顺风顺水、有声有色，为人也洒脱干练、豪放不羁，从不畏首畏尾，总是堂堂正正，该干什么干什么。于是有些人就看不惯了，自以为他沾了不少光、落了不少好，盯着那位置的人自然也就多了。于是就有一些投机钻营的家伙借新部长初来乍到之机，动了歪心思，将正飞表面上的风光潇洒说成是得意忘形、忘乎所以，说成是不把领导放在眼里的放浪形骇。新部长的眼里耳里自然是听进了不少的风言风语。

越想越不是滋味，百无聊赖中，正飞自然想起了小玉，他此时此刻最想见的人就是小玉，只有她那里才是自己释放压抑情绪的大本营。约了个晚餐，正飞和小玉在一家欧式风格的西餐店就餐，店子装饰得极有情调，粉底的墙漆，抽象的造型，俏丽的图案，两人都很乐意到这里吃东西聊天，两人称之为“老地方”。

此时此刻，正飞的身心尽管已放松，但仍掩饰不了一脸的落寞。小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也不追问什么。小玉是那种典型的乖乖女，清纯到现在还不知道正飞是干什么工作的，她从来不问，正飞也从来不说。两人在一起就一心一意的说些缠缠绵绵的调情话。所以正飞跟她在一起，心情极为轻松，没有丝毫压力，乐得逍遥自在。

想到自己前程渺茫，将来的日子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与小玉无遮无掩的厮守，正飞忍不住长叹了一声，自觉不自觉地表现出一种无奈的神情，并痴痴地一言不发地盯着小玉看得入神。看得小玉心里忍忍作痛，便轻声地问他：“飞哥，你今天究竟怎么啦？”

正飞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从手提袋里摸出一张信纸，上面赫然写着一首诗——《迟到的惩罚》：

抑制不住思念的痛楚

你的美丽让我心悸

让我有一种窒息的感触

为什么

想你竟会成为一种心痛

明知道不可为而为之

明知道今生你我不可能相处

往世来生

难道我们就只有这样一种结局

缘份的天空为何总是这般无路

诗未读完，小玉已泪流满面的哭了，聪明伶俐的她一看就懂，知道眼前的男人正处在愧疚与自责当中，心中的惆怅和无助无处排解，借诗消愁。于是她语带啜泣地说道：

“飞哥，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不用这样痛苦。不管今后的日子如何千变万化，我都不求什么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用当前一句时髦的话讲，你做我的蓝颜，我做你的知己，我做你的红颜，你做我的知己，就已足够！”

（十一）

最近，小岚工作忙得脚不沾地，天天呆在办公室加班，三餐吃盒饭，弄得小风到处混吃混喝，常常是吃了上餐没下餐。干部组竞聘上岗的公开报名工作又落到了小岚肩上，她印制收集报名表、逐个核查档案、准备各项竞聘资料，忙得不亦乐乎。虽然报名人数不是很多，工作量也不算很大，但每一项工作都来不得半点马虎，都得讲究井井有条、一丝不苟。这也是组长李进的最高指示，何况每一项工作他老人家都要把关。

报名工作最终尘埃落定，只有四人报名竞聘干部组组长岗位，除了卫冕组长的邓正飞外，还有三位副组长级人选，除了干部组副组长罗靖志在必得外，市直组副组长潘仁桥、组织组副组长林顾虹大概都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这可以从他们领表、填表的态度上看出来。组织组副组长林顾虹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女性，在组织组工作长达十年了，担任副组长也已七年，由于组长钟波无暇顾及组里工作，组里日常事务基本上是由林顾虹打理。她在领表时对小岚说：“真的无所谓，我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看看领导是动真格的，还是像以往一样走走形式。”潘仁桥也说：“要是能换个环境干干也好，试试看吧。”只有罗靖慎之又慎，天天要打听清楚有哪些人报了名，缠着翻看别人填写的表格资料。

下班时，小岚一身轻松地收拾好准备回家，她今天要好好犒劳一下自己和男朋友小风，要为他侍弄一顿丰盛的晚餐。

室外的天气，还是一片阳光浩荡，市委大楼像一道屏风似的矗立在广场的一侧，挺像那爱板起脸训人的家长，斜睨着晃眼的太阳光。风摆杨柳般的小岚正拾级而下，仅有的几辆下班较晚的小车在她面前穿梭而过。小岚张眼四望，正想挥手招一辆的士打道回家。忽然一辆银白色的东风标致车驶至眼前，似如约而至。车窗缓缓摇下，里面探出一颗圆溜饱满的脑袋，弥勒佛似的笑容堆满那俩圆鼓鼓的面颊，腆着脸对小岚说：“美女，在下恭候多时，咋才下班呢？太敬业了，不能不让人感动呀！”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干部组副组长罗靖。

小岚也夸张地变着声调唱道：“哟哟哟，罗大组长，岂敢让您久等，不知有何指示？”

“有劳大驾上车再说。”罗靖手指车门说。

在繁华的五一大道东边街道上，有一家邦特咖啡西餐厅，在主色调为灰黑色装潢极其讲究的拿铁包厢，罗靖与小岚对桌而坐。在罗靖极为做作而又不厌其烦的亲昵话语里，小岚总算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要自己为他写篇竞聘上岗的演说稿。

“罗组长呀，你大家手笔，哪里用得上我这黄毛丫头的臭笔？”小岚不加思索地推辞。

“你莫谦虚，今天我也不怕你见笑，我罗靖实在不是写材料的料。过去被逼写的一些东西都是七拼八凑搞成的。如今这演讲稿你是知道的，必须实打实的写，倒时是要上得台面，面对大伙读的，哪能东挪西借呢？总得要一篇上乘的稿子嘛，要不怎么能艺压群雄呢？你说呢？”

“哈哈哈，你是不是找错人了呀？我有几斤几两你还不知道呀？部里的才子多着呢？”

“你是才女，我是见过真章的，我的忙非你莫属。要知道，其他的人我也信不过呀。不妨跟你透过底，这次竞聘只要你帮上忙，我是很有希望的。”说罢，罗靖停顿了一会，然后将声音放低了八度又说：“美女，你知道，我老姨（连襟）在省政府当省长专职秘书，早已和市里莫书记打过招呼了。马部长也和我表过态，说是只要我发挥好，是不成问题的。”

“好啊！那先恭喜你了，罗组长！要这样说，这稿子嘛好些差些也没大问题呀？”小岚故意探他口气。

“那不能这样说，既然是竞争上岗，那首先得过竞聘演说这关呀。过好了这一关，人家领导才好帮我说话。你知道，现在当干部的道道，背景是关键，能力也是基础呀。你没听我们领导常说，基础不牢，地动山摇。”

“你罗组长很不简单呀，真得向你学习，深谙官场之道。”小岚心里暗自嘀咕，没说出声。

见小岚不吭声，罗靖又追赶着说：“小岚，你放心，你帮我这个忙，不会让你吃亏的。只要我当上组长，我就马上跟领导提议，把你调到干部组当副组长。我相信我俩搭档，工作一定会搞得有声有色。”小岚知道，这次竞聘主要是竞聘组室一把手，然后由组室一把手组阁，组建责任班子。这是马部长在部务会上阐述的用人新思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说是一个部门或一个单位只要确定好了一把手，就要大胆的放权，由他们组建责任内阁。只有这样，工作开展才会风生水起。

（十二）

受人之托，不敢误人之事。小岚在勉为其难地接受了罗靖的任务后，花了两个晚上的工夫，埋头苦干地为罗靖写成了一篇题目叫《初生牛犊不怕苦》的演说稿，文字极有煸动力，把罗靖写成了一个年轻有干劲、激情澎湃、精力旺盛、极富思想、极有耐力、极为大气的青春小伙子。演讲那天，罗靖妆扮一新，精神抖擞，闪亮登场，慷慨激昂地发表了自己的见解，激情洋溢地表达了自己的志向，恳切细腻地描述了自己的思想，极富感染力的声音和曲折逢迎的表情赢得了不少掌声。人人都说罗靖的这次演讲不太符合他平时隐忍、内敛的个性特点，而带有明显的张扬外露风格。

相反，邓正飞一反常态，不用讲稿，低调自然地讲了“十八个字”的含义：

“爱学习、爱思考”是我从小培养的优良品格，至今我仍能做到在工作中学、在工作中想，在学习中想、在学习中干，不断提高自己的政策水平和业务素养。每到一个新的岗位，我都能很快进入角色，扬长避短的开展工作。一年多来，我在干部组长的岗位上所做的工作大家有目共睹，如果大家觉得并不满意，当然可以不投我的票。

“不满足、不懈怠”是我人生不断求索的动力，也是我人生进步的根本，由于出身农村，我从小就立下志向，要通过自己的勤奋努力，改变自己的人生境况，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熟悉我的人，从我的工作经历中可以看出来，我当过教师，从事过新闻采访、政策宣传、事务服务、联络协调、组织人事工作，从乡村到市区，我是一步一个脚印，从基层单位硬干出来的。

“不求名、不图利”是我今后的人生誓言。从事干部管理工作，如果没有过硬的品德素质，就容易为利所诱，为权所俘。我自从来到组织部门，就自觉地将自己的形象作为组织部门的一个窗口，坚持对自己所承担的那份形象负责，在工作中严格遵守人事纪律，坚持实事求是，无论是对人、对事都出以公心，不计个人恩怨，不凭个人好恶。今后恳请大家继续予以监督检验我信守誓言的情况。

很显然正飞的演说言简意赅、切合实际，没有繁文缛节，也与他平时的张扬风格迥然不同。

演说结束后，当场进行民主测评。测评结果如大众所料，邓正飞满意率高居第一，罗靖屈居第二，林顾虹和潘仁桥票数相等，并列第三。多日心怀忧郁的邓正飞为自己今天的不负众望而心渐释怀，对竞聘结果也重拾信心。

接下来，就是竞聘上岗工作的最后一环，对民主测评入围的前二名人选进行领导评议。时间定在一周以后的部务会上，干部监督组组长李进被特邀参加。

会前，小岚帮着组长李进在整理着会上可能要用的文件资料，在一大堆还来不及拆阅的信件中，小岚突然发现了一封笔迹很熟悉的举报信，信是写给李进的。她本想随手丢到一边，以后处理，却意外发现信封上赫然写着“内容重要，及时拆阅”。这下小岚就不敢忽视了，仔细再看，觉得那字迹真的很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她来不及多想，就把信递给了李进。李进小心翼翼地拆开封口，然后戴上老花镜，从信封里面抽出一张折叠的带有图案的打印纸，从头至尾看起来了。这一看不打紧，却发现李进的眉头越皱越紧，看完后还凝神想了很长时间。直到丁副部长打来电话催他，他才急匆匆地赶往六楼会议室。

这次部务会开了很长时间，直到小岚下班回家都还没有结束。第二天，小岚一早去上班，就听说干部组组长已经易人，并非人们所想的邓正飞，而是罗靖。邓正飞被安排到干部监督组主持工作，等待下一轮的竞聘上岗，李进主任也因为年龄关系，不再兼职干部监督组工作。这所有的人事变动都是昨天部务会上决定的。后来才知道，那次会议讨论得很激烈。最后是由市委常委、部长马源一锤定音：

“我们有些同志老是强调正飞同志的才干和能力，我不否认正飞同志确实有过人的才干和能力，但是品为才之帅、德为能之魂。正飞同志毕竟在作风上有让人诟病的地方，尽管当今社会男女关系上的问题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我们还是要防微杜渐。毕竟我们干部组长这么重要的岗位不应该让一个作风上有污点的干部占住，这样的导向实在很坏。因此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我们纪检部门要找正飞同志好好谈谈，让他主动说清情况，最后查实问题。他的工作暂时调整到干部监督组，以观后效。李进同志从今以后专心于办公室工作。”

直到有一天，邓正飞一气之下辞职下海了，李进才和小岚说：“你知道你会前给我的那封举报信是什么内容吗？它就是打倒邓正飞的最后一根稻草，信里举报邓正飞作风腐化、在外包养情人，长期与一小学女教师保持不正当男女关系，经常出入k吧、歌厅，与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严重败坏了组工干部的形象，不仅有文字，还配有图片印证。”

经李进主任这么一说，小岚才恍然大悟，知道那熟悉的笔迹来自以前参加部里公开招考公务员负责报名工作的罗靖的笔迹。

小岚顿时感到一阵恶心，她恶心自己在不经意间做了为虎作伥的事。她突然异常的同情邓正飞，随手写下一首机关打油诗以求自嘲：

满腔热血投身社会，摸爬滚打终日疲惫；　

口是心非阳奉阴违，溜须拍马寻找机会；

常年奔波天天喝醉，不学无术擅长开会；　

青春年华如此狼狈，苟且偷生窝囊一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