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达拉宫——依然活着的文物

布达拉宫的内部，仿佛巨大的洞穴、殿堂、房间、梯子，空间疏密分布。许多高大的佛像，安置在狭小的空间里，绝对只能仰视，正面晦暗不清，而后面窗子上的布幔被风扬起的时候，阳光象耀眼的翅膀伸了进来。黑暗深处藏匿着各种各样的光，像一个个披着羊氆氇，行踪不定，飘忽而来，飘忽而去的僧侣，在此时，会领你进入幽地。在彼时，会将你导向明处。在这个过道上，又会将你抛入黑暗的深渊。在那个窗口又会让你登上光明之岸。光明在布达拉宫不是绝对的“亮化”，而是在无数复杂缓慢的过度中，不确定的、旋转着、交替着。

目前，据不完全统计，布达拉宫有2500多个房间，而新的处所、地垄、仓库还在不断地发现。若明若暗是布达拉宫的一大景色，忽然，光辉灿烂，世界灿烂得象莲花升起，忽然阴郁森严，晦暗无明，没有什么可以一览无遗。形影模糊的柱子、墙壁、细细看去，上面刻着精美生动的花纹、佛像。五万多平方米的壁画，全是无名作者的杰作。红色、黑色、黄色的布幔，红色、黑色、黄色的墙壁。森林般的柱子、妙像庄严的佛，数以万计，在冥冥中微笑，低垂眼帘，或高居在莲花宝座之上，或排列在橱柜之中，里三排，外三排，坐着，卧着，出现在一个方向。这些杰作在精神最虔诚的高峰时代被绘制出来，具有最完美的想象和技艺，已经到达出神入化的境地，日后要想再达到几乎是不可能的。

布达拉宫不是一个珍宝的陈列场所，不是一个参观的对象，更不是一个博物馆。就像过去的时代放在了原处，如此的置放，存在的目的不是供人参观，而是来自伟大的虔诚，是供人与神进行精神的交流，是为了讨得诸神的喜欢。它们诞生于遥远的时代，最遥远的法王洞是一千三百年前的作品。它们不是古董，它们继续地活在今天，影响着世界的精神领域，布达拉宫整个就是一个活着的巨大珍宝，有着无数依然在呼吸的文物。布达拉宫里的文物并不是我们所谓的文物，一切都是旧的，一切都已经是价值连城的。但是，并没有过去，成为历史，成为考古研究的标本。布达拉宫里的一切都依然活着，继续与世界上的精神发生着交流。

布达拉宫也许是世界上唯一的可以抚摸，并通过抚摸和语言来与人们交流的宫殿。香客们进入布达拉宫，不只是战战兢兢的顶礼膜拜，他们用手、用身体、用头部来碰它，来抚摸它，不断地涂抹，加着酥油……并对它说话。在大殿里充满着各自口音，各种方言的低语。我到过许多佛教圣地，进过许多大殿，里面除了香烟缭绕，还有的就是人们的敬畏。从没有见过像布达拉宫里那样，可以去抚摸，可以去说话，可以去添加香油。

在布达拉宫里，人们可以感受的世间的一切，无数的珍宝、黄金、门框、及门上的饰物，门坎，还有各种各样的器皿的边沿、扶手、佛座的基部，只要人们可以触及到的，都被抚摸出花纹，光泽。这样的抚摸犹如巨大的地质运动，如河流把巨石磨砺成美玉黄金。

布达拉宫里一根根圆木的楼梯扶手，已经被流水般的摩挲中，脱离了普通的树木，升华成了木中之王。那些被踩踏下陷的门槛，已经成为了作品。那些数不清的黄金、白银、珍珠、丝绸、绿松石、翡翠、蒲团、氆氇、经幡、云母石、蓝宝石、琉璃、猫眼石、水晶石、钻石、珊瑚、琥珀、青金石、红宝石……在日以继夜的香火，酥油和颂经的声音中，已经得道成仙。

布达拉宫里的文物太多了，一是来自历史上西藏的积累；二是信徒们的捐赠；三是历代中央政府的赐赠。公元1642年，达赖五世为了建立与清朝的联系，任命赛欣曲结为使者，前往北京，第二年抵达北京。使命完成后，清太宗命赛欣曲结带回给达赖五世的书信和赐予的礼品，计有：金碗一、银盆二、银茶筒三、玛瑙杯一、水晶杯二、玉杯六、玉壶一、镀金甲二、玲珑撒袋二、雕鞍二、金镶玉带一、镀金银带、玲珑刀二、锦缎四。

公元1747年，总理卫藏事务的多罗王颇罗鼎去世，他的儿子珠尔墨特那木扎勒继任，管理西藏地方政权，他所做的大事之一，就是完成他父亲时代进行的曼唐风格的佛陀百业，他把如意宝树卷轴画和80幅宗喀巴生平卷轴画献给了达赖六世。

公元1795年，乾隆皇帝登基六十年的时候，赏赐八世达赖哈达一条、无量寿佛像一尊、珍珠念珠一串、如意玉柄一把、丝袋三条、白银三万两。此类的赏赐不计其数。在则杰拉康——无量寿佛殿内有16尊清朝的檀香木雕刻的罗汉像，那是最精美的罗汉木雕。在土旺拉康——释迦能忍殿内东侧的经书架上，存放着《甘珠尔》，那就是释迦牟尼全集，共115部。被古代许多杰出的高僧翻译成了藏文。在17世纪的中叶，誊录在蓝绽纸上，用金子熬成的汁液书写而成的。

布达拉宫的镇宫之宝是供奉在帕巴拉康——圣观音殿里的洛格夏热像。据说这个观音塑像是在檀香木中自然生成的。布达拉宫大部分建筑在战乱中被毁，在漫长的岁月里，洛格夏热也遭遇了多次的磨难。战乱期间，洛格夏热被转移到拉萨的帕邦格寺安放多年，又被蔡巴?门朗多杰迎回布达拉宫。公元17世纪初，洛格夏热又流落到青海，当布达拉宫重建奠基之时，它被蒙古王妃贝姆达赖贡吉重金赎回，献给五世达赖，正在举行净地仪轨之际送到。1720年，洛格夏热再次遭难，准噶尔尔军占据西藏，烧杀掠掳。康熙大帝派军讨伐，准噶尔闻风而逃，逃窜之际，他们掠走了怕巴拉康里的洛格夏热。这是洛格夏热再次离开布达拉宫。在逃亡阿里的途中，窃贼被阿里的藏官康济鼎?索朗杰波设计骗进宫帐，窃贼被抓，洛格夏热重新找回。此后，洛格夏热终于结束了长期的流浪，回到了布达拉宫。洛格夏热被视为法力无边，历史上经常在这里举行金瓶掣签。九世、十世、十一世达赖的转世灵童都是在这里举行金瓶掣签的。在布达拉宫的无数珍宝中，就像卢浮宫里的蒙娜丽莎那样，总是被前来朝拜的人群簇拥着，到了常年水泄不通的地步。

无数的宫殿死去了，只有布达拉宫还活着，作为某种精神的载体，屹立在世界的屋脊之上，活在过去和未来之中。一千年对它来说，是微不足道的，它的伟大已经超越了时间，它是没有时间的，它是永远活着的。

2011-5-17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