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八，原本晴朗的天突然阴下来，南风大作。

海边的小村还是依旧平静，人们依旧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蔡阿妈也依旧按往日的习惯，在门口替蔡家老二补一下已经破得很厉害的衣服。老二家的女人在厨房准备一家人的午饭。

“阿奶，阿奶”老二家女人走出厨房，“我怎么都觉得今天心神不宁地，也不晓得是不是哪出啥子乱了，烧菜忘了下盐，弄鱼又把手给剁到了。该不会是我那口子出事了吧？”

“呸呸呸。”蔡阿妈狠狠地训斥到，“瞎说什么呢。”但抬头看看天，脸上也出现了一阵阴云。蔡家老二从初一出海，打算在近海弄点鱼货换点票子过中秋。原本今天就要回来，可是眼见这天气越来越坏，蔡阿妈也难免会担心。蔡大妈的男人就是在海上出的事，几年前蔡家老大也是在海上出的事。老天爷已经拿走了蔡家一双父子，不要再给这个家带来什么不幸了。蔡阿妈闭上眼睛想。

她径直走到祖上的牌位前，点上三根香，嘴里边喃喃着准备把三根香插在香炉中央：“祖宗呐，眼瞅着这天气变坏了，老二还在海上没回来，祖宗呐，保佑老二平安吧。”

“蔡阿妈，蔡阿妈，我二哥出事了！”外面一个人风风火火冲了进来，是和蔡家老二一起玩大的邻家刘老大。

“啊！”蔡阿妈吓了一跳，手中的香掉在了香炉里，“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二哥的船……到……到了对面岛外的乱石礁那里，被……被一个浪……给打穿了两块板，小艇……小艇载不了全部人，二哥他就一个人留在了船上。小艇上的人都安全了，就……就我二哥……就他……”刘老大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半，就哭了出来。

蔡阿妈只觉得两眼一黑，就瘫倒在了供桌边上。

醒来的时候，邻居都围在了蔡阿妈身边，蔡家老三也回来了。蔡阿妈就觉得脑袋一阵一阵地难受。房外蔡家老三在和村长说着什么。他是县上渔场指挥部的管事，在这个靠海吃饭的村子里，哪怕是村长也敬他三分。

“瞧日子快到了八月大潮了，又碰到这么大的南风，这人,怕是……唉……”村长没把话说下去，因为下面的话大家都知道。蔡老三神色凝重地站在家门口向着大海的方向望去，眼睛红红地。

“阿三，阿三呐，你过来。”蔡阿妈在床头喊着自己的三儿子，老三快步进来：“阿妈，我在，您说。”

蔡阿妈缓了口气，觉得清醒了一些，顿了顿，对老三说：“阿三啊，你阿爹去的早，你大哥前几年也走了，家里就你和你二哥了。你二哥一个人留在船上，怕是不保了。老天再要我一个儿子去，我也认了。不过，就算是你二哥死了，你也要把他的身子给我找到，眼见就到中秋了，我们家，不能缺一个人，不能缺一个人啊……”说到这里，蔡阿妈老泪纵横。

在门口的村长抽了一袋烟，想着这么大的风，船是出不去的。不过要是不去找，蔡老二那条船没了，就不好办了。到时候恐怕就真的是尸骨无存了。

蔡老三走出门，看了看天，又看了看身边的村长，再看了看海上的船，缓缓开口：“村长，我得找大伙帮忙了。”

村长看看站在一边看热闹的村民，再看看蔡老三，又回头看看蔡家的房子，眼睛定格在乌云的方向说：“这事，我做不了主啊，大伙都是靠穿吃饭的，风浪那么大，恐怕谁都不愿意冒这个风险。我的船倒是可以借给你，不过船的发动机已经老化了，恐怕在海面上维持不了多久。”

“能维持多久？撑多少时间算多少时间，实在不行，我也就认了。”老三无奈地说。

“好吧。油箱有漏洞，满载原来可以自持十三天，现在估计就七到八天吧，找不到就快点回来，别在海上耽搁太久，中秋就要到了……”村长意味深长地说。

老三看了看天，再回头看了看家，转身向海边走去。

从老三走后，蔡阿妈每天都到码头等待，等待三儿子的消息，也等待着他把二儿子带回家。蔡阿妈知道海上有多凶险，跑船的人，都是拿命在外面拼的。她就这么望着，望着从灯塔方向能早日开来载着儿子们的船。

初九，天依旧那么阴沉了，风也没有转小的样子，蔡阿妈冒着大风，站在码头前，等待着。

初十，天稍微良了一点，风也稍微小了一点，可是依旧猛烈，蔡阿妈也依旧在码头等待着。

十一，天上的乌云慢慢挪开位置，放出一点点的阳光，风也慢慢温柔下来，蔡阿妈还是在码头等待着。

十二，天上的乌云逐渐散开，留下一大片的蓝天，微风伴随着海鸥。可是蔡阿妈却病倒了。

十三……

十四……

八月十五。

中秋到了，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中秋。所有外出的船都归港了。村里洋溢着一种喜庆，可是却让蔡家人更觉得寒冷。中午的饭谁也没心思吃，蔡阿妈躺在床上，眼睛望着码头的方向出神。蔡家二媳妇两眼无神地看着身边跑来跑去的孩子，可怜的孩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知道今天他的爸爸会回来。

到了下午，蔡阿妈挣扎着从床上起来，走到外边店铺，买了一块月饼。老板看着蔡阿妈，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等蔡阿妈离开后，才缓缓自言自语：“一把年纪了，咳……弄不好连最后守孝的娃都没有。唉，命啊。”

傍晚，家家户户放鞭炮，迎中秋，蔡家却是冷冷清清。几个孩子围着饭桌打闹，给大人凭添了一丝烦恼。蔡家二媳妇和三媳妇都在桌上，相互看了看，又看了看蔡阿妈，低下头什么都没说。

中秋的圆月爬到了空中，赏月的人群都从家中涌到了码头上，一家一家，一户一户，摆开桌子边吃月饼边赏月。

“看，村长的船！蔡三叔回来了！”一个眼尖的孩子一眼看到了缓缓从灯塔方向开过来的一条老机船。四周的人一阵骚动。有人急忙到蔡家报讯去了。

蔡阿妈拖带着全家大小，到码头去接自己的两个儿子。这么多天了，终于团圆了。虽然只是把二儿子的尸体接回来，但也总算没让他的尸体在海上遭罪。也算告慰了九泉下的蔡家父子了。

船靠岸了，架上横梯，刘老大和村长急忙上去，帮忙把蔡老二的尸体搬了下来，蔡老三慢慢走下来，到了蔡阿妈面前，扑腾跪下了。

“阿娘，孩儿把二哥的身子找回来了。”蔡老三说着，眼泪顺着眼角流出来。

蔡阿妈摸了摸蔡老三的头慢说：“好孩子，找到就好，找到就好。今年中秋，咱家也算是团圆了啊……算团圆了。”说完，她有走到老二的尸体前，用颤抖的手隔着白布摸着他的身子：“老二啊，回家了……你回家了。不在外面跑了，回家休息了……休息了。”　

三天之后，蔡老二按风俗葬进了祖坟，他的手里放着一块月饼。月饼的一角，被切了下来，放在了蔡阿妈的手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