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失败的男人也希望有女人来爱的。当英雄陷入末路之时,美人便是英雄内心的安慰了。但平常时候,美人似乎大都只是英雄生命中的一种附庸,在英雄辉煌的生活中起着锦上添花的作用。比如唐明皇和杨贵妃,天下太平时两人愿意生生世世为夫妻,等到马嵬坡之变,美人只好婉转娥眉马前死了,作了历史的替罪羊。对于这个事件,鲁迅曾作了个大胆的推测,大概是说那时大唐天子也不是没一点办法来保护她,大约内心是对她厌倦了的缘故。从人性的角度来看,这个推测有其新颖的道理。要知道,男人恋爱时说的话,就象酒醉时的许诺,根本是靠不住的。我们对于唐玄宗和杨玉环的爱情故事大多是从白居易的《长恨歌》里得来的印象。白居易无疑美化了两人的爱情。大唐帝国的言论无论怎么自由,也不会自由到让天下读书人随便揭露先皇隐私的程度。白居易不是糊涂人,自会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
大英雄项羽在四面楚歌穷途末路之时,内心深处那人性的柔软的一面开始昙花一现般的显现了。他对美人虞姬表示了深深的无奈。看上去那似乎更象是一种爱恋。史书记载,项羽慷慨悲歌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据说虞姬当时有和歌,和歌是:“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生死情义面前,女人是比男人更无私的。于是,虞姬拔剑自刎,死于项羽面前。虞姬死后,她的血在后人意识的土壤上生出了一种花,这种花就叫虞美人。中国人是善于传说的,人们往往愿意把现实的凄惨在悠悠岁月中转变成传说的艳美。因为英雄末路,因为美人斩钉截铁的赴死,项羽和虞姬的关系于是有了一丝乱世中普通男女的儿女深情。
但退一步来说,如果项羽虞姬不死,如果项羽包羞忍耻卷土重来,那么项羽和虞姬的感情还会延长多久呢?以项羽那种杀人如麻的本性,虞姬以姿色委身于他,又能得几时好?男人是有喜新厌旧的特点的。虞姬是人,而再美的人也是会老的啊。虞姬拔剑死于项羽面前,项羽就那么存住气眼睁睁的看着,——如此他是认可她的死了。从根本上说即使在那种情况下,他仍把她看成自己的私有,他仍没把她当成是一个独立的和自己平等的人。归根到底,他所担心的是,他自己不能拥有的东西,而别人拥有了怎么办!所以,既然虞姬自己要死,干脆还是让她死罢。她死了,谁都摸不着。这样最好。我说,项羽是自私的。虽然现在他是穷途末路,但在他的意识里,他仍没丧失最后的希望的,他认为自己仍然还有求生的可能的。但这时候,他就开始操心如何处理虞姬这件事情了------于是,他认可了她的死。然后他就上马率众突围,只到第二天早晨,迷失道路,陷入沼泽之后,他才估计到自己已不能脱身,才绝望的认为是“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
虞姬的命运是她自己所无法把握的,她的生命永远只能成为英雄生命的附庸。她是一只小船,而英雄却是水,水可以载舟,亦可以随时覆舟。无风时英雄可能会让她相伴一时,但不大可能是一世,有风时英雄则立即让她自己沉没了。她只能去爱,而不能真正的被爱,她只能伏在低处高举双手被动的接受着那种别人施舍而来的爱。这种爱的另一种称呼叫:宠幸。虞姬是可悲的。和众多美人不同的是,当她拔剑而死时,她恰好死在历史的节骨眼上,于是,无意中,她反而成为后世芸芸众生眼中的一个传奇。传奇总是很美的,但她的命运却是可悲的。
带着传奇色彩的虞美人草开出的花朵真美真艳啊,一株之上能开数十朵,但美中不足的是,每朵花的寿命总是那么短。才两三天呢,一朵那么艳丽的花就一下子凋谢了。花瓣一片片落在地上,落在地上了仍然还很艳鲜。它的美仿佛是转眼间骤然中断的,就象一首歌,在最悠扬的时候嘎然而止。花落后梢头的果实小巧别致,如同小小的莲房,看着看着让我猛然想起古人“红衣褪尽芳心苦”的诗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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