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尿床雪夜看彭城

发表于-2011年05月12日 清晨7:20评论-3条

那颗桑树上的桑葚好大的个啊,全都是红彤彤的,煞是好看。突然又变成黑色的,黑的发亮。我正要爬上去摘,突然听到掏鸟蛋的瘦猴的声音。这猴子太可恶,打架是打不过我的,但爬树比我厉害,他来了,这桑葚就得归他了,打他也不行,他那个整日绷着脸的矮个子爷爷,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黄荆,好像准备随时打人。对付瘦猴我就只能骂骂而已,打他可不行,我巴掌还没过去,他就开始寡声寡气地干嚎,我就只有拼命逃的份,不然,他爷爷的黄荆不到我身上,我奶奶的黄荆必然要在我身上变戏法。

怎么办?我一急,就冒出在树干上撒泡尿的想法,即如阻挡瘦猴不住,也让他上树的时候不那么安逸。我正疑惑怎么撒尿有点不顺畅呢,甚至潜意识里有点惶惶不安。突然醒了,那半泡尿洒在床上了。

我羞愧万分。我为自己这么大还尿床而自卑。每次尿床之后,我都在心里发狠誓:下次一定不能尿床!想想那个提灯笼(号志灯)的人(李玉和),不怕鸠山,不怕坐老虎凳,怎么着也不会尿床呀,俺一个尿床的孩子,搞不好也就是和王连举(叛徒)差不多的人。

我死死用身子压住那块被尿湿了的被子,不敢睡,我要这样用身子的热量把被子煨干。以前确实有成功的案例。这次能不能成功,要靠运气了。

尿湿的被子和身体接触,很不舒服,很长时间睡不着。但最终还是不争气地睡过去了,运气还是不好,母亲把被子掀开了,把我狠狠地骂了一通。依母亲的理解,尿床的原因不外乎太疯、太傻、太懒,所以她要不失时机地数落。我就只能比王连举还要可耻地被母亲命令着脱去短裤,光着身子蜷缩在床尾的一角,忍受着冬天夜晚的寒冷,任凭母亲不断地唠叨,不发一言。咱硬是犯了大错,负罪感很重,只有接受处罚的份。那时我心中的最大理想不是想当杨子荣或李玉和,而是能像我大妹妹那样从不尿床。母亲就很有经验地找出一些破烂的布块或旧棉衣的碎块,把湿了的地方垫好。最终,母亲命令:困!我就乖乖地躺好,在心里发一千个誓:千万不要再尿了!垫过后的被子虽说有点不平,有点硌人,但到底比刚才舒服多了,我很快又睡过去,又在梦里游山玩水。有尿了,我就记得要把尿撒到尿桶里。我站在尿桶前,觉得有些迷糊,可别是做梦吧?于是走到门外,看到圆圆的月亮挂在天上,哦,月亮圆着呢,不是梦。我就开始撒尿,不对劲呀,不好,又尿床了!

敢情那尿桶,月亮都是假的,骗人的。母亲啊,别怪我,晚上我真的只吃了一碗稀饭,真的记得要在尿桶里撒尿,都是那可恶的月亮骗我啊!

十四岁那年,我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个尿床的孩子。那年冬天,我被生产队派到堵港大军参加堵港大会战。

出发那天,母亲和堂兄轻声说了些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懂。母亲一脸的戚容,不时看着我,我很疑惑:我怎么了?堵港不好吗?每天八分工呢。

成天挑土,肩头上的皮变厚了许多。公家的饭,每人每餐按半斤米供给,大人是不很够的,我却因为太累吃不下。有天晚餐,我没吃饭,就喝了半碗米汤。晚上和堂兄在一个被窝睡。半夜的时候醒了,竟然尿床了!这次根本没有看见月亮、桑葚什么的,怪谁也没用,只能怪自己太窝囊,我十分后悔和堂兄打通床(两人合睡一副被盖)。如果不打通床,再难受也只自己知道,不用担心别人知道自己十四岁了还尿床;谁丢得起这个人啊?于是有些想家,想母亲。我宁可被母亲数落,宁可在母亲整理被子的时候忍受半夜的寒冷,虽然母亲从来没给过我好声气,最终我还不受尿的侵害的,邻居也不知道我尿床,上学的时候,兴许也跟着某些淘气的孩子骂某个遗尿的孩子为“尿猪”。

我死死压住那片尿湿的地方,用体温煨湿了的被子。除此之外还能怎么的?床那头的堂兄没有丝毫动静,好像睡了,又没有鼾声,我有点疑惑他是装睡。我突然觉得有点对不起堂兄:因为有了我这个窝囊的堂弟,他也无法睡暖了。我浑身冰凉的,自然他的脚也只能感受冰凉。为了对堂兄进行补偿,我把堂兄的脚放在我的胳肢窝里,只有这里比较暖和些。我的身子不敢有纹丝的动弹,因为随便一动都会露马脚的。迷迷糊糊到起床号响的时候,那方被子基本被煨干,不小心的人是发现不了端倪的。

第二天,我一直死命地挑土,脚板很疼,也不敢停下来看看是否起了血泡。别人结帮去解溲来享受片刻的轻松,我不敢,我怕看见堂兄。好不容易等到收工的号响起,堂兄也没提起昨晚有什么不正常。我十分庆幸自己的用身子煨被子的诡计成功。以后很多年,我都记得此事,好在堂兄也从来没有提起关于那晚的只言片语。

我很庆幸最那是我最后一次尿床。后来也梦见过桑葚,梦见过月亮,梦见自己很认真地撒尿,但最终都能及时醒来。

很多年以后,我有了孩子,孩子竟然遗传了我的毛病:遗尿。

每次,孩子母亲先把自己睡的地方腾出,给孩子,摸摸孩子的头,让他好好睡,自己就睡在孩子遗尿的地方。半夜,孩子再次遗尿,做母亲的又把刚被自己的身子煨干的地方让给孩子,爱怜地摸摸孩子的头,没有丝毫怨怼,安置好孩子睡好后,自己再次睡在尿湿的地方。我很惭愧地回忆起自己儿时遗尿的种种情景,知道孩子的这个毛病跟自己的遗传有关,心中充满了对妻子的愧疚。有一次,我戏谑地对妻子说:孩子遗尿,肯定是遗传了你。妻子仔细地回想了好久,说:我不记得呀。之后又说:男孩子,贪玩,遗尿很正常的。

母亲已经老了,身体不好,时常发病,一次病重,被我连夜送往县医院抢救。第二天,母亲醒来,看我和妻子在身边,满脸歉意。但她一辈子不善于表达,想说什么,半天都说不出,最终说出的话竟然是:崽啊,我梦见你尿床了。我笑了,看了妻子一眼,妻子捂着母亲的脚睡过去了。

医生来了,妻子也醒来过来,我调侃她:梦见周公了吧?妻子很认真的说:我梦见牧儿尿床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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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罗军琳推荐:罗军琳
☆ 编辑点评 ☆
罗军琳点评:

尿床是件很尴尬的事
但是,由来的亲情却那样令人感动

文章评论共[3]个
山尖流水-评论

好文,描写细腻传神!at:2011年05月12日 上午11:19

雪夜看彭城-评论

谢罗老师和山尖老师。问候。at:2011年05月12日 上午11:50

文清-评论

拜读老朋友佳作,晚上好!at:2011年05月12日 晚上9: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