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十时。
本应归于安静和黑暗的天空被暧昧的灯光和呼啸的车辆拉扯得四分五裂不成体统。像被一双有力的手掌野蛮地攥成一团皱巴巴的纸张,自然谱写的字迹模糊不清。白一块,黑一块。狼藉得难以卒读。雨滴凄凄沥沥,向远处仰头,发现它们在灯光的炙烤出的漏洞中缠绵而降。
连落在脸上手上胳膊上的雨都是热乎乎的,残留着喧嚣城市里鼎沸世情烘炙过的丝丝余热。有我说不出的难过。
老板的呵斥声仍然在耳畔翁鸣不绝,每个字每句话,伴随着冷酷的脸色,由一张薄薄的嘴唇淋漓尽吐。
他喊我时,我一直在低着头,寻找着餐巾纸或者木筷。明明就在箱子里,可我偏偏找不到。难道无生命的它们也耳濡目染了人类的苛刻,要和我开玩笑吗?
或者忘记拿菜单,客人光临时,我竟有一时间不知所措,在老板急促的提示下,才恍然大悟似地跑过去,笑脸相迎,作出欢迎的姿势,环视有没有一个空闲的有遮阳伞的座位。动作木讷而生硬,我的脸一直烧得发烫,仓促间,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桌子上贴着座位号,客人在点完菜后除了记下菜名和数量,还要记下桌号。而我由于生疏和紧张,多次忘记写上去,一式三份的菜单填好后,一份交给烧烤师,一份交给收账单的老板娘,另一分视情况而定。填写完菜单后,我马上拿收账单给老板娘,她那一双像刀子一样深入人心的眼睛看得我心中一阵慌张,忙不迭的交上去,脚下经过一块凹凸不平的砖块而踉跄了一下,差点绊倒。然后一声尖利的质问声接踵而至,是几号桌子啊?除了自责气馁和抱歉,我难道还能作其他的感叹吗?当时我的收场只有形式不同而结果无异的两种,一是供老板娘呵责和鄙薄几句犀利的言辞,命令似地叫我去做其他的事情,我垂头丧气的走开;二是如我所希冀的相合,好友跑来为我收拾残局,不了了之。我庆幸他的到来,就像涸辙之鲋终于泽被不早不晚送达的的清水,弥足珍贵。
中途时,大约八点的时候,雨水毫无征兆的缤纷而来,斜斜密织,如一场朦胧烟霭,和烧烤炉边袅袅缭绕的烟气纠缠不清,迷蒙动人。
我想,如果此次我是以一位客人的身份来到这里,择一方佳地,点几个花样,听着钟爱的歌,平静的看待眼前被高楼大厦修建成的棱角天空,星火四窜,华灯亮丽,再迎合上一卷烟幕。不消说,我一定是怡然自乐,暂忘得失的。不会记得爱情的残缺和伤逝,友谊的菲薄和动荡,未来的渺茫和惶遽。只想回望这些年来行过的风景,与一个赏心悦目的人错肩,与一个热爱善美的少年谈事,不必再斤斤计较付出和收获悬若深渊的参差跌宕。我会告诉自己,这些年来其实我过得并不惨淡,甚至说得上是光彩,只不过,是我没有发现而已。总有光明召唤我不舍地忘我前进,我一会在某时某刻亲临我理想中的彼岸,挥一挥手臂,舞动出漫天星辰般的璀璨。
理想与现实交接的空当,我听到年华的铿锵哀叹。伸出手掌,曾经的种种正细如流沙,一边闪亮一边飘逝,所剩无几。
是老板粗犷的招呼声,将我思绪扯回。我飘渺的眼神渐归清晰,落在一盘热烘烘的烤串上。
雨滴沿着一缕头发垂落下来,滚到眼睛上。于是,街上橙黄色的灯光瞬间扩张成一张巨大蔓延的网,不由分说地四下延伸。
我再也按捺不住,听任眼尅混合雨水交错在脸上,五味杂陈。
夜色微凉,绵雨不绝。就这样,一个怀想与想象无处藏身的尴尬时境,逼我瑟缩在幽深孤寂的牢笼中闭上眼睛,黑暗铺天盖地倾泻。无可奈何的相信这是对无望未来之叵测隐喻。
我机械的听从调遣,俨如一只略具行动能力的木偶。
收完面食餐位后,我跟在一个面目猥琐的师傅后面,吃力的帮他推着三轮车。三轮车广布锈迹,不遗余力的包裹在外壳的分分寸寸上。前车带早已报废,扁扁的。车把滞重的转动,发出吱吱的呻吟声。路是泥的,被车轮不分轻重地狠狠碾过,深刻的沟壑骇然入目。我弯着腰,憋着力气,负气呼呼的推着。三轮车左右摇晃,伴随着复杂难辨的铁零件敲击声,令人担忧它会不堪重负,而后赖在地上,不省人事。
随他打开存放烧烤食品的房间,扑鼻而来的腐烂气息迫我连忙后退。胃中的食物蠢蠢欲动,翻滚不已。良久,我错愕不动。
里面的一切更是出乎我的意料,不得不令我刻骨铭心的记忆住。生命盛有感动和信度,赏赐你我可遇不可求的幸福。这是我们在寒热交迫的现世修得的福祉。真是三生有幸呵。亦有伤害和和欺妄,浇灭年华中本已微弱的烛光和岌岌可危的理性之心。这两种遥不可及的境况,终变得只有一步之遥——在记忆中不期而遇,然后擦肩而过。
油渍的地板。堆砌的杂物。漆黑的抹布。腥臭的鱼肉。着地的地板。倾斜的饭桌。招摇的飞蝇。
外面是一只因肥胖而左摇右晃走过的杂毛狗。
搬完货,天已大黑。
终于吃饭了。若不是好友告知,我可能真的要不觉饥饿了。
好友说,平日晚饭是面试,今晚因为下雨,所以我们“因祸得福”,也许要吃烧烤呢。说话间,他抬头望向烧烤师,眯缝着眼,喉结滚动。
果不其然,我们吃上了烧烤。尽管是最廉价最难呛的烤馒头。烤得黑乎乎的,硬硬的,一口咬下去,碎屑不住地从嘴里洒落出来,掉在裤子上和鞋子上,却不能用手拂去;因为手上泛着一层铮亮的油光。
我被碎屑噎住,欲吐不成,禁不住一阵咳嗽。好友忙从客人餐桌上拿来一瓶未喝净的矿泉水,倒在杯中。我猛然喝在,咕咚咕咚声直响。
一会儿,烧烤师走过来,手中拿着屈指可数的烧烤,丢在我们面前的桌子上。说,看看咱这服务员,都吃上烧烤了。口中啧啧感叹,不时的用眼斜瞥一言不发的我们。
至于烧烤的味道,我真的不想加以描述。我是不愿在追忆的凌迟之下,重逢一次尊严遭受虐待的悲凉。
我们终于挨到了下班的时候。在此之前的十分钟,我还在雨掠脖颈时怀疑时间是否被什么东西凝固了。我恨不得跑上去揪住他的衣襟把他打得鼻青脸肿。
好在,一切都有结束。
回来的路上,仍是好友骑车载我。
如你所知,我已厌倦说话,选择由寡言少语走向更深更大的沉默无语。
临近学校东门,车链不通人情地崩断,拖曳在地上,窸窣作响。
我想,再坚硬的物质也有疲倦向死的决然。何况是。。。。。。
眼前浮现出母亲勤勉操劳的场景。母亲早早地起床,将晨光唤醒,为上学的弟弟提前做好饭,再给全家大小准备。朝阳薄凉的光辉披散在她枯黄的长发上,恍如金镀。弥漫着寂静而悠长的美感。她抱着一捆柴草,回头,诚挚地报之以善良微笑。
可是,岁月并不偏私与勤勉辛劳之人,那渐显端倪的皱纹蔓上额头眉角。青春抵不过苍老。
我恰如其分的联想到母亲的片刻身影,甚为庆幸地抿嘴微笑。提醒自己,在春花秋月未消失的遗憾中紧握来之不易的生活,加以期许,投以汉水,静待心中花开,合欢于锦衣礼成之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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