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普通的中年男子，一个普通的生意人，一身普通的西装，一副略显疲惫的神情，一辆普通的家用轿车，去赶赴一个普通的商业约会。一切都这么普通而刻板。

半路上加油时，他不忘给妻子打电话道歉，耐心聆听妻子喋喋不休的抱怨。想到这次约会，像任何一次生意一样充满压力和焦虑。面对无聊的旅程，只能靠枯燥的收音机打发时间。

如果说这普通中有什么刺激的话，那就是前方一辆大卡车了。你看它车身硕长，车头巨大，遍体油污，轰鸣震撼，动力十足。一个霸道而威严，一个小巧而灵敏，让道和抢道，超越和被超越，一场公路追逐就这样开始了。整整四十分钟只有这两辆交替出现的卡车和轿车。这就是电影《决斗》的全部情节。

但就是这样一个惶恐的轿车司机、一个自始至终不露面的卡车司机，和一条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公路，却让人在90分钟里屏住呼吸。

原因到最后还是这样模糊着。双方没有一句对白，甚至对方都没有一个正脸。完全陌生的两辆车，完全陌生的两个司机，在互相超对方一次后，逐渐演变成一场你死我活的疯狂追逐。让弱小而无助的轿车，虽竭力反抗，却终究摆脱不掉，只剩下面对死亡的恐慌和焦虑。而那辆卡车，是这样神秘，在空无一人的州际公路上，仿佛从地狱里出来一样。它似乎没有人驾驶，只是自我发出阴鸷而恐怖的轰鸣，自我熟练的控制而稳定的奔驰。疯狂地戏弄甚至要杀死生意人，势必致他死地而后快。

你看，卡车尽管残旧却很诡异，通体锈迹却动力十足，尽管庞大却灵活轻便。不管是在轿车的前面还是在轿车的后面，也不管是在后视镜里还是在视网膜上，都让你不得不仰视，高高在上，居高临下，充满神秘。在荒芜人烟的公路上，让你无处躲藏。

这个卡车真的有一位司机吗？这从未露脸的司机似乎从不曾存在，或者已经变成了卡车的一部分零件。当生意人受伤进了一家孤伶伶的餐馆，回头看这个卡车也停在门外，似乎卡车司机就在这几个顾客里。然而当生意人终于克服恐惧，找到一个自认为是卡车司机的男顾客解释时，却挨了一阵打，还让生意人证明卡车司机确实另外有人。

或者卡车司机真是个恶魔吧。你看，当生意人在乡村加油站后院试图打电话报警时，卡车疯狂而至，来回碾轧，碾碎了正在通话的电话亭，碾碎了主人百倍的笼子，也碾碎了一切的希望。在公路和铁路交叉口，卡车毫不留情要将轿车推入铁轨葬身火车下。在荒凉无助的大路上，卡车总会不露声色的等着轿车的到来好再找到谋杀的机会。或者卡车司机也有爱心吧。当一辆校车无法启动时，是它帮忙将校车推出困境，尽管这让生意人受到了孩子们嘲弄和奚落。不管是恶魔还是天使，生意人作为弱者，面对庞大的对手，听着隆隆的噪声，看着无望的前路，他能选择的只有暂时的躲避和拼命的逃跑。

卡车司机或者是个神秘的幽灵吧，然而卡车本身似乎更像有生命的怪物：两只前灯就是它的眼睛，一片排气扇就是它的嘴巴，一根烟囱就是它的鼻子。它会思考自己如何堵截，它会驾驶自己很平稳快捷，它会在你不经意时等在你的必经之路上，它会在你恐惧颤抖时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这么看，卡车和卡车司机其实根本就不是卡车和卡车司机，而是你人生路上的幽灵，是你内心恐惧催生的怪物，是你杯弓蛇影的自己的影子，是你或者屈服或者战胜的既定的宿命。

躲不掉、甩不脱的卡车很像我们命运的化身。面对他，我们能作何选择？因为恐惧，我们并不勇敢。因为命运，我们真很无奈。能做什么呢？或者寄希望于社会帮助吧。提醒、和谈、报警、求救，看起来都很正当，但却也很枉然。或者祈祷于神灵显现吧，但临时的佛脚，也只是让你双手颤抖双眼流泪而已。

鬼魅般的卡车，是力量与宿命的代表，它依靠自己的强大，以救世主的形象凌驾在别人头上，摧毁对手的精神，打击我们的意志，极尽戏耍之能事。难道一切真的只能这样吗？

当一切变得迫不得已，当一切让你忍无可忍，当既定的死亡真要既成事实，或许这一切并非如此。你也许就不会再恐惧于不敢拍死一个爬到裤管上的蜘蛛，不再眼睁睁承受别人无端砸下来的拳头而无奈倒下，不再被自己的笨拙被孩童们嘲笑和奚落，不再只按部就班报警求救和乞求怜悯，到这时你就会发现，原来那幽灵般的恐惧，并非想象那样可怕和不可战胜。原来你有足够的勇气，来争取自己应得的权利。因为你也是一个男人，完全可以去反抗，战斗，胜利，快乐！

人生也是这样。现代的社会处处是对人性的束缚，紧张的节奏时时使人焦虑与惶恐，和谐的单位随时随地都有竞争和倾轧，刻板而固定的职业无不使让人充满压抑和焦虑。这令人窒息一切，无法捕捉，无法摆脱，就像那神秘的卡车，就这样毫无缘由的站在你的前面，吞噬你的激情、消耗你的精力，与你纠缠不清，使你丧失勇气失去希望甚至灰心绝望。但是，当你不得不面对它，不得已放手一搏的时候，它也许并非看起来这么强大，你完全有可能去适应它，挑战它，战胜它。直到看着它葬身悬崖，不再恐怖喧嚣，不再疯狂旋转，不再狰狞恐怖。落日余辉,mann先生坐在崖边，俯瞰重卡的残骸，是给为战胜了命运而庆幸，还是为丢掉了汽车而叹息？等一切成为过去，你才发现，原来你也有胜利的本钱，也可享受胜利的喜悦。

大战风车的唐吉可德永恒了，和自己影子战斗的弱者，终究摆脱了对生活和命运的恐惧与彷徨。这个幽灵粉碎了，下一个依旧在前方等着。告别弱者的心态，不甘心于被时代裹挟，不麻木于被潮流湮没，不再只有惊恐和惶惑，要知道，只要奋起挣扎反抗，命运就在自己手里，宿命也可以改变！

于木鱼宅

2011-5-10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