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住着的村子里有这样一位奶奶，大家都习惯叫她猫奶奶，她的个儿并不高，身形瘦削，丢在人堆里，你怎么也找不着她。可就这样一个老人，有她在的地方就有欢笑声，但谁都不会想到曾经的她遭受过多少磨难。

【壹】

解放战争末期，国共两党的局势也越来越紧张，恰在此时年少的猫奶奶在山上救了国民党的一个年轻军官，他就是猫爷爷。

村民们不懂政治，也不懂两个政党间的斗争。他们只知道这个军官曾带着他的队伍在这里赶走了日本鬼子，他就是全村的救命恩人，于是他们都替她隐瞒，甚至当解放军来得时候还把他藏起来。

猫奶奶永远都记得她第一次见猫爷爷时的情景，那时的他就像一个英雄一样对着那个日本军官说，“这里是中国人的地盘，滚回你们老家去！”说完枪声四起，他和他的那几个兄弟，打跑了来进犯的日本鬼子。从此猫爷爷的样子就烙在了猫奶奶和全村人的心里，不管外面咋说，他们就认定这个人是好人。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猫儿。”猫奶奶盯着这个好人问他，“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高树江。”他微笑着揉了揉猫儿的小脑袋，“你以后就叫我高大哥吧。几天后，他们又踏上了前行的道路，在离去的时候，他转身走到猫奶奶面前，“猫儿，下次有机会再见了。”

【贰】

在那段养伤的日子里，猫奶奶和猫爷爷又重新认识了彼此。春天来了，猫奶奶家的那棵丁香树也开花了。猫爷爷想起远在家乡的妹妹，那个有如丁香一样美丽的小姑娘，他看着在井边打水的猫儿，走过去，一手接过她手里的井绳。猫奶奶看着他有点疑惑，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拉井绳。

吃完饭后，猫奶奶和猫爷爷俩人一个拿着一本书看，一个坐在丁香树下纳鞋底。他一抬头就看见了她，内心深处有个声音突然在响起，“她就是你要寻的那一位姑娘啊。”他放下书本，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他的举动吓了她一跳，眼中有一丝丝的恐惧还夹杂着少女的一份羞涩，她真的很像一朵含羞待放的丁香花。他把她手里的鞋底和放入装针线的竹箩里，拉她来到里屋的桌子上，然后把她按在凳子上，他则拿出纸笔，在纸上写道“丁香”两个字，告诉她，“以后你就叫丁香。”

“丁香？”她看着两个完全陌生的字，指着自己的鼻子问，“这是我的名字？我不是叫猫儿吗？”

“以后你就是丁香，记住了。‘猫儿’只有我才能叫。”

“为什么？”猫奶奶不明白，为什么叫了这么多年的名字就要改呢。

“哎呀，哪来那么多的为什么呀。”猫爷爷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拉过猫奶奶的手，一笔一划的教她写她的新名字，时间在一点点流逝，而他们的感情也在一点点的增进。这么长时间以来，猫爷爷早就淡忘了自己的身份，他是一刻都不想离开这座小村庄，离开这些善良的人，特别是猫奶奶的身边。

【叁】

同年十月一日，全国解放，举国欢庆，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猫奶奶和猫爷爷在村长的主持下举行了简单而又隆重的婚礼，就这样俩人正式成为夫妻。其实在这之前猫爷爷还是有顾虑的，生怕自己的国民党身份会给猫奶奶带来伤害。还是村长的一番话打消了猫爷爷的所有顾虑，大胆的和猫奶奶结为秦晋之好。

婚后的生活艰苦但也温馨，农忙之余，猫爷爷总是会交猫奶奶字，将打鬼子的事情以及一些他从书本上看到的故事。每当猫爷爷想要有更亲近的表现时，猫奶奶总是会显示出一点害怕，猫爷爷明白，猫奶奶对于男女之事还不太懂，为此，虽然猫爷爷暗自苦恼，但是他还是愿意等，等到她愿意将身心全权交付给自己之时。

其实村里的小媳妇们都特别羡慕猫奶奶，都说她嫁了这么好一个人。丈夫不仅懂得心疼人，还一表人才，这是几辈子才能修来的福气啊，看着她还未隆起的肚子，大家都替她着急，那些有经验的女人们开始教猫奶奶，告诉她，这男人哪就是女人的命根子，要是没了这命根子，女人的命也就去了半条。在村里小媳妇的授意下，猫奶奶第一次主动躺在猫爷爷的怀里，猫爷爷紧紧搂着猫奶奶，终于度过了他们最为甜蜜的一夜……

第二天，猫爷爷从屋外进到屋子里，手里还端着热气腾腾的早饭，“你醒啦？”

“嗯。”猫奶奶一脸娇羞。

“那个我把饭放这儿了，别忘了吃。”猫爷爷把饭菜放在床边，然后出门下地干农活。

【肆】

猫奶奶的肚子渐渐隆起，猫爷爷心疼猫奶奶简直到了极致。家里的脏活、累活，坚决不让她碰，甚至连针线活都不让她做。

“你就想要一个儿子啊。”猫奶奶担心起来，“要是个闺女，咋办？”

“闺女，好啊。”猫爷爷眼前一亮，“你看啊，你呢长得这么俊俏，我呢又是咱村里公认的帅小伙，咱们哪生出来的不管是儿子还是闺女，都特别好，这叫啥来着，嗯，强强联手。”猫爷爷一把搂过自己的小妻子，满脸疼爱。

“我可听隔壁张姐说了，说你们男人一个个的心眼多着呢。”猫奶奶边说边习惯地拿起放在桌上的竹箩，想给猫爷爷的衣服补一补。只见猫爷爷一把夺下猫奶奶的针线，自己做起缝补的活来。

“可是你一个大男人做这个，让别人瞧见了，不好。”猫奶奶伸手，但被猫爷爷轻拍了下手背，“有什么不好的，我疼自己老拧（当地方言：妻子的意思），管别人怎么说。”他一边操着不太熟练的土语，一边手里的活不停。

猫奶奶见针线都被夺去了，于是出门去厨房里准备做饭，猫爷爷一看急了，放下针线，“你干嘛去？”

“去做饭啊？”猫奶奶有点疑惑，都这个时候了不做饭还能干什么。

“哎呀，我饭都已经做好了。”他一把按住她，让她坐下，不要动，自己则去厨房拿饭菜。为了给猫奶奶增进营养，猫爷爷之前就偷偷养了几只小母鸡，现在正是下蛋的时候，他每天都变着法的给猫奶奶做鸡蛋，什么葱花炒鸡蛋、荷包蛋、鸡蛋羹、蛋炒饭、反正鸡蛋是自己吃又不是拿去卖，不碍其他人什么事。就这样，在猫爷爷的精心照顾下，猫奶奶在冬天生下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是个白白胖胖的大胖小子，猫爷爷给他取名叫高大山，小名大猫。

【伍】

自从有了这个儿子后，猫爷爷脸上的笑容更多了。他时常说，猫奶奶是他们家的大功臣，也是他这辈子最疼爱的人，要是没有她，这辈子还活个什么劲。猫奶奶对于猫爷爷的这些甜言蜜语早已经习惯。猫奶奶和猫爷爷的生活简单而又平淡，但是一场始料不及的大动乱还是打乱了他们前行的脚步。

在那个黑白颠倒的年代里，曾经的仇人变成了朋友，曾经的亲人变成了仇敌，曾是是对的变成错的了，曾经是黑的变成了白的。猫奶奶永远记得他们还在吃早饭时，那些戴着红袖章的民兵拿着麻绳，踢开大门，不由分说地把猫爷爷五花大绑，绑到村东头的那棵大榕树前，猫奶奶被逼着去参加猫爷爷的批斗大会。

在批斗会上，人们痛诉猫爷爷的种种被栽赃的恶行，头戴高帽的猫爷爷佝偻着背，一声不吭，承受着人们砸向他的臭鸡蛋，猫奶奶看着这些，眼泪一直流个不停。这时人群里一阵骚动，说是不该让猫爷爷一个人接受审判，猫奶奶也要被审。说话的是曾经和猫爷爷有过节的本村挖胚子（当地土语：坏人的意思）——黄三。他的话得到民兵队长的响应，队长向旁人使了下眼色，那人就要下台去绑猫奶奶。这时，闷不作声的猫爷爷突然大声喊道，“你们不要绑她，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已经离婚了。”喊完他又低头不语。

猫奶奶怎么也想不到猫爷爷回来这一出，她情愿被绑，被别人砸臭鸡蛋，也不要和猫爷爷分开，就算死，一家五口也要死在一块。猫奶奶大声问猫爷爷，凭什么休了她，她做错什么了？然而一心想要保护猫奶奶的猫爷爷硬着心肠，他一边口述，一边让别人代笔，写完立马按上手印，今后我的一切都与你无关。看着台下的妻子，猫爷爷满脸愧疚，说好要一起走这条世间路，说好要白头偕老的，可是，今生怕是无缘了。

批斗大会结束后，猫爷爷被关在了民兵指挥部。就这样，在那个动乱年代里天天批斗，天天上纲上线。虽然猫奶奶因为猫爷爷的保护而没有被五花大绑，但还是每天接受政治教育，要她看清丈夫的真面目，说他是国民党留下来的“历史反革命”还说他是个“特务”，但是人们越是这样讲，猫奶奶越是坚信猫爷爷的清白，在她心里，猫爷爷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好人。

【陆】

虽然有坏分子使坏，但也有善良的村民。那些人，经常会给猫奶奶送来吃的，当然这些都是偷偷的、暗地里的。在民兵中也不乏有良心的人，看着猫爷爷受苦，他们的心里也不好受，于是悄悄的把猫爷爷放出去。

“兄弟，谢谢你啊。”猫爷爷拍了那个人的肩膀一下。

“树江大哥！”

猫爷爷扭头看他，以为他改变主意了，心里很是紧张。

“你打我一下。”

“你帮了我，还要我打你，这不好吧。”

“你总不能让我回去也受处分吧。”

“那，兄弟，委屈你了。”说完用他的枪托在背后打了一下后，猫爷爷才趁着夜色逃离民兵指挥部。

当他赶到家的时候，听见屋子里有动静，推开门，只见黄三正扑倒在猫奶奶身上，猫奶奶的衣服已经被撕烂。见此场景，猫爷爷的血气直冲脑门，操起放在一边的扫帚就往黄三身上打。

那黄三冷不丁被打，一下子冷静了许多，扭头没把他胆给吓破，“你……你……怎么跑出来了。”边说边系扣子，边往屋外头跑。要不是猫奶奶死死抱住猫爷爷，恐怕那黄三已经没命了，而猫爷爷也要为此吃上官司。

“好你个黄三，趁我们家没男人是不是，跑到我家来了！”猫爷爷冲黄三的背影破口大骂。转身替猫奶奶擦去脸上的泪水，安慰，“没事，有我在。他们不敢欺负你。”说完，紧紧地拥着她，想要用自己的体温来抚慰她那颗受伤的心灵，早知是这样的结果，说什么也不会写那休书，夫妻就该要共同面对所有的磨难啊。

“你这个坏东西，为什么啊，为什么要休了我。你知不知道，没有你在我身边，我都过的什么日子啊。”猫奶奶边说边用手捶打猫爷爷的胸膛，对于刚才的一幕由害怕转变为对自己男人的嗔怪。原来，男人是冰，女人是火，冰一遇到火，就融化了，融化在水里……

【柒】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句话用在猫奶奶和猫爷爷身上真的再合适不过了。突然有一天大家都不讲政治斗争了，突然有一天，改革的春风也吹到了这座贫穷的小山村里。

从此猫爷爷和猫奶奶的日子开始过得越来越红火，他们买了村里第一台电视机，把电视机从县城搬到村子里时，每家每户的小孩都跑过来看稀奇，甭说是小孩了，就连大人都想看看这稀罕物。每天晚上，村子里的所有人都聚集在高家院子里看电视，在那里总能传出阵阵笑声。猫爷爷和猫奶奶都是爱热闹之人，对于自家多出来的电费，他们也并不计较，买电视干啥用，不不就是图个乐呵嘛。

后来人们的渐渐地不去猫爷爷和猫奶奶家了，因为他们也有电视了，不再对那个大家伙感到陌生和新鲜，为此猫爷爷的心开始变得很失落。爱笑的猫爷爷在那阵子里脸上很少浮现笑容，当他在路上碰到小娃娃时，他总会问，要不要去他家看电视？每每这时，小娃娃总会很自豪的告诉他，自己家也有电视，一点都不比爷爷家的差。这其中自然不乏有我这样的小屁孩，直到长大后，我才突然明白了猫爷爷和猫奶奶的孤独。

那时，猫爷爷最疼爱的儿子因为救人而失去生命，他们不想让年轻的儿媳妇一辈子守寡，又不想让她们母女俩天各一方，忍痛劝说儿媳妇改嫁，还说以后大家就不要再走动了。

【捌】

听到消息的村民们又来到猫爷爷和猫奶奶空荡荡的家，想要安慰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让这对饱经风霜的老人得到些许安慰。

反而是躺在床上的猫爷爷劝慰大家，不要担心他们老两口，人嘛，总会有这么一天的，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听着猫爷爷的劝解，大家都默不作声，猫奶奶背转身去，用另一只手默默擦拭眼睛。送走村民后，猫奶奶问猫爷爷，想吃点啥？她去做。猫爷爷，强撑着身体想要起来。但被猫奶奶阻止了，“你啊一辈子总是操心这个，操心那个，还要照顾我们……”想到已往生的大儿子，猫奶奶再也说不下去了。

“好了，不哭了。”猫爷爷帮她擦掉泪水，“你啊，爱哭的毛病啥时候能改改哦，要是我走在你前头的话，你可怎么办啊。”

“不许胡说，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猫奶奶一本正经道，“这话不能乱说的。”

看着猫奶奶一脸认真样，猫爷爷也收起玩笑话，“好了啦，你想去做饭你就去做嘛。”猫爷爷知道猫奶奶心疼他，心里的那个甜哟，不用吃糖，都特甜。

就这样在猫奶奶的照顾下，猫爷爷的病也好了许多。老天爷似乎特别愿意给这对老人开玩笑，大儿子的还没过完一周年，噩耗就一个接着一个的像滚雪球一样纷至沓来，三个儿子外加一个女儿，他们不是牺牲就是生病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有几个人能承受命运的连番打击。终于，猫爷爷也跟着孩子们的后脚去了。

“树江啊！你怎么就走了呀，你走了，猫儿以后还怎么活啊！树江！”猫奶奶扑在猫爷爷的棺材上，愣是不让他走，“你说过的，你要照顾我一辈子的啊，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啊。”最后还是猫奶奶还是被大家架到屋里，我们几个小辈就这样手执旗幡，大人们一路吹吹打打的送猫爷爷上路，把他葬在了被我们视作圣山的梅山上，让他可以日夜看着他所依恋着的这片土地和他深深爱着的老伴。

【玖】

自从猫爷爷去世后，猫奶奶的身体仿佛被抽干了一样。在那条他们经常走过的路上，她总是一个人看着田间的绿油油的秧苗、金灿灿的稻田或者是碧绿的茭白叶。春去秋来，庄稼换了一茬又一茬，她在那些插秧、割稻、扒茭白人的身上又看见了年轻时的猫爷爷，有时当别人伸手时，她也会伸手向那个人打招呼，扭头，才发现，原来那个人是在招呼自己的妻子。她笑了，为了自己的鲁莽，要换做从前，老头子肯定又会笑话自己，只是现在这个天天笑话自己的人，已经不在了。

天逐渐暗下来了，走上田埂的人们都劝猫奶奶，“猫奶奶，您都站一天了，回家吧。”

“不行，你看，你猫爷爷都还没上来呢，我不能走。”猫奶奶的倔强有时会令人很无奈。人们只得摇摇头，任由她继续在田间张望。待他们回家后，又放心不下猫奶奶，从而会叫自家的小子、姑娘去田间看一下猫奶奶，陪她在那一起等猫爷爷走上田埂。

有时猫奶奶又会站在自家的门口，向着院门张望。张望着那个背着锄头或者挑着两筐粪箕（当地土语，即：簸箕）的笋，从山上下来，一进门就喊，“猫儿！猫儿！你看我挖了多少笋，这些笋都能卖个好价钱。”说完又开始讲起他的蓝伟宏图来，“给咱们的孙子买那个巧克力，那小子就爱吃这个。给老二寄去点钱，他是个大学生，花钱的地方多着呢，给……”他给这给那的，从不心疼自己。

“你啊，就只会给孩子们，也不想想给自己买双袜子，你看你的袜子都破成啥样了。”猫奶奶说完把拧干的毛巾递给他。猫爷爷擦了把脸后，“我不是有你嘛，有你这双巧手帮我缝补衣裳，我啊，干什么都特别起劲。”

“你出去看看，还有哪个老头穿成你这样的。”

猫爷爷没说话，只是笑了笑。他知道，猫儿嘴上虽然不怎么饶人，但从来都是刀子嘴豆腐心。他从兜里拿出一块巧克力，递到她面前，这个是我去县城的时候偷偷藏起来的，“你尝尝。”

猫奶奶一见到巧克力又要说话，却被猫爷爷用巧克力塞住。看着她嚼巧克力问她，“好不好吃？”猫奶奶点点头。他见她点头，心里又乐开了花。喝完水后的他正要出门，被猫奶奶叫住，从柜子里拿出一块巧克力，“只许你有巧克力啊，我也有。”

“你这巧克力？”

“这是咱们小孙子孝敬他的奶奶的。”猫奶奶一脸自豪的模样。

“嘿，这小子。亏我平时待他那么好，关键时刻只要奶奶不要爷爷了。”猫爷爷佯装生气地要冲出去找小孙子理论。

“你跟一个小孩子赌什么气。”猫奶奶一把拉住他，告诉他，“是小孙子省下来给咱们吃的。”边说边看他的表情，还不忘揶揄一番……

【拾】

“奶奶，又在想爷爷了。”我的声音打断了猫奶奶的思绪。

“哦，是美美来啦。”奶奶见是我，把我拉到她身边，用她那双粗糙的手握着我的手。我把头埋在她的怀里，在她那里我总能感受到一种温暖和力量，“奶奶，我是来向您辞行的。”我抬起头望向她那双有点浑浊的眼睛，这双眼睛曾经是那么清凉透彻。

我总在想，到底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可以让猫爷爷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自己，后来我想明白了，也理解了猫爷爷对猫奶奶的那份情谊。他们的故事虽然没有惊涛骇浪般，但在平凡而又质朴的生活中流淌这一份对彼此的爱，这种爱，直至今日看来，都显得弥足珍贵。今日的人们太过现实，有的小姑娘见到小伙子，还没开始谈呢，就问，你有房子吗？你有车子吗？你有票子吗？房子是几平米的？车子是大奔还是bmw？票子有多少？一个问题不符合，谈都不要谈。可是，他们却忘了房子、票子、车子，要一起用心经营，一起打拼才会有意义。

猫奶奶看着我，她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说，“孩子，做人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更何况，你将来可是一个治病救人的医生，更加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知道吗？”

“我知道了，奶奶。我会记住的。”

“好孩子。”奶奶用手抚摸了一下我的头。

“奶奶，我要是想您了，怎么办？”

猫奶奶用手指了一下自己的心。是啊，就算隔了有多远，只要心里有这个人，在远也近在咫尺。就像猫奶奶现在这样，虽然猫爷爷离开这么多年了，但对于猫奶奶来讲，猫爷爷一直都在。

【拾壹】

后来由于工作的原因，我很少回家。偶尔也只是在电话里向妈妈打听一下猫奶奶的近况，似乎猫奶奶的影子从我生活里一下子消失了。有天在幼儿园里看见孩子们在老师的带领下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特别有感触。猫爷爷和猫奶奶不仅保护着他们的子女，还连带的保护着村里的每一个小孩。

谁家的孩子没吃到过猫爷爷的爆米花，谁家的孩子没从猫爷爷那里听到过那些在书本里看不到的故事。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里，猫爷爷就是大家的精神食粮，他把他会的全都教给了村里的每一个人，也得到了村里人们的尊敬，而这也之所以让他葬在梅山，他们早就认可了他这个外来女婿，早就把他当成了自家人。

最后一次听到猫奶奶的消息，是妈妈打来的电话。那天我刚训斥完一个实习医生，手机响起，接起，“美美，猫奶奶快不行了。”妈妈的话如一个惊天炸雷把我整个人都炸蒙了，什么叫猫奶奶快不行了，什么意思。一直以来都只听说猫奶奶的身体很好，不要担心，怎么一下子就……不行，我脱下白袍，带上先生和儿子连夜赶往村子。

一进猫奶奶的家门，院落、屋子，熟悉的一切仿佛一下子又都回来了。我记得，就在这里，我为了当时还是我男朋友的他要去遥远的地方而哭的稀里哗啦。猫奶奶听完我的叙述后，问我，“你还爱他吗？”

“爱。”我带着哭腔回答。

“你爱他，为什么就不能相信他呢？”奶奶反问我，然后又说，“如果他也爱你的话，他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我仔细咀嚼着猫奶奶的话，在回去的时候，我告诉他，愿意等他。他说，他一定会回来的。后来他出国了，再后来他又回国了，然后在这座山村里，我们结婚了。那天的猫奶奶看起来特别高兴，我仿佛看见了年轻时候的猫奶奶和猫爷爷。他们被人们簇拥着来到破旧的房子里，奶奶的那一抹娇羞在爷爷的心头荡漾开来。

轻轻推开门，婶婶他们都围在奶奶身边，见我们来了，主动让出一点空间给我们和猫奶奶。我握住猫奶奶的手，她的手早就没有了一点厚度，可以说和干柴没什么两样，手背上尽是老年斑，脸上也是，可就是这双手，曾经抱过我，曾经帮我梳过辫子，这张不曾红润过的嘴，曾经亲过我的脸颊，这双眼睛曾经给过我力量和温暖，现在它们就真的要离开我了吗？我不敢想象，直到此刻，我才突然明白，不是我忘记了，而是我把这一切都珍藏在我心中的某一个角落里。

猫奶奶似有感应，从梦中苏醒过来，一看见是我，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说了句，“美美来啦。”

我还曾开言，泪就先下来了。奶奶吃力的帮我拭去泪水，“傻孩子，都已经当妈妈了，还这么喜欢哭鼻子。”她示意旁人从柜子里拿出一袋糖和一个小铁盒。她让人打开，“你小的时候，就爱收集这些，我呀帮你藏了好多呢。”猫奶奶一副特神秘的样子。我能想象得出，在我读大学的时候，她跟在小孩子的后面，向他们讨要糖纸的情景。

“怎么样，喜欢吗？”

“喜欢。”泪水再次打湿我的眼眶，但我还是忍住了，没让它们往下掉。

“这袋糖是我留给你的，我记得你最爱吃糖了。”猫奶奶边说边剥糖给我吃。她看着我吃，笑了，问，“好吃吗？”

“好吃。”我含着糖回答她。她像个孩子一样笑了，我也剥了一块糖给她吃。儿子在一旁吵着也要吃糖，猫奶奶又剥了糖给她的小曾孙子吃。这间屋子里又发出久违的笑声。

【拾贰】

猫奶奶的笑声还未消散，她就走了。我想此刻，在天上的猫奶奶和猫爷爷以及他们的子女一定很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看着猫奶奶和猫爷爷在镇上补拍的结婚照，看着他们两个有故事的笑容，我忍不住用数码相机拍了下来，带回那座城市，然后再上传到网上，让更多的人看到那些简单而又美好的人和事，让那些久违的感动重新回到我们的心里。

当我写完这篇文时，已经是深夜。抬头望向窗外，天空如墨染。我在心里默说，谢谢你们，奶奶和爷爷，是你们给了我这个小女孩一个美好的童年记忆，以及爷爷、奶奶对孙女的疼爱。想到这些，我的心里是满满的感动，我想我会用一颗感恩的心走好这辈子，这是爷爷和奶奶教我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