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是所有为父母的心愿。这句话有两个暗含的前提，一是子女小尚可以塑造，一是父母尚在还可以出力。作为父母，自身已老，当年均非龙凤，现在更没了梦想，只好寄托在孩子身上。或者教导鸿鹄之志，或者督促成名成家，科学家、发明家、总统、局长、大款之类，书上的，身边的，不乏榜样，让未成年的子女听了也的确诱人。然而一旦子女长大，或者叛逆非常，或者温顺不再，这愿望也就很难实现了，空剩下一个奢来的“望”。

然而，即使这样，子女依然会长大，等到他们又成了别人的父母，也一定还会接着再演绎一番几乎相同的成龙成风的戏剧。长期的看这戏剧的结局，大团圆的其实很少，闹成悲剧的可能更多。这多和少的比例，大概和彩票中奖差不多，或约等于富起来的那部分人和全国人口的比例。

当然说是喜剧和悲剧，但都不能算是结局，因为这戏还要不断的演下去，就如同永远等不到天神的愚公及其后代们还要世世代代的去挖山，或者坚定不移的党员同志和党的首长们，还要接着信誓旦旦说共产。

当然，这种循环并非都这样圆满而闭合。对我来说，少年时期只是个山里的孩子，理想和欲望都谈不到。父母安排上学的目的，一是嫌小孩子呆在身边太淘气，再就是上学后能看明白记工本能算口粮分红什么的，不被人欺负。这两个目的，很快就达到了。但自己还不满足，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告下，又接着花了父母不少冤枉钱。如果对父母的说回报，也就剩下对儿子破天荒第一个到北京的自豪感，但这玩意怎能和眼看着邻居家一个壮劳力在家里挣工分来的实在！而且就结局来看，乡亲们也看不出这大学生有什么值得炫耀，倒是儿子没见父亲最后一面这事，反而让很多父母更心凉。

当然你可以说他们太顽固不开化，但就自己来说，半辈子过去，究竟也不知道是在家里种地好还是在城里打工舒服？当然也更说不清以前自己是否有过什么理想，以后对儿子是否有什么期望。

作为自己也就算了，作为父母，对儿子说过的话，实在不值一起。例如：一切自己做主，父母只是后盾。培养自己的兴趣，那日子才有趣。这算那家子理想追求？

究竟什么是成功？其实最简单最通俗的说法还是升官发财。认识一个很老的大型国有企业的很老的总工。一块聊天时，老总工说自己很累，累的原因是培养的很多弟子一个都用不上。因为眼看着一个培养成熟了，人家就很快升官了。而升官了的弟子，当然就不能再趴图版画图。而要培养新手，往往还不如自己亲自来。就算有新人想学画图，其实也看得出只是作为曲线升官的中转站。从科长主任到院长厂长，官位高了，挣钱多了，这才是前途，才是人生，才是成功。画图画的再好，到头来也就是一个高工，时髦点还可以叫主任工程师，或者高级技师，也就到头了。额外的权力和灰色隐形收入暂且不说，就是实实在在份内的收获，房子车子票子，画图的，永远不能和哪怕一个副科长相提并论。所以说实在的，画图是最没出息的人才干的最没出息的事，升官才是一个人真正成熟真正进步的标志。看着人家要进步，自己当然不便阻拦。所以这么大岁数了，很多时候，还是自己趴图板受累。

尽管老先生牢骚牢骚，可他一看起图纸来，那份认真劲和直抓焦点的睿智，还是让人惊叹。即使不给他钱，他都无法容忍其中的错误。而他也说自己从图纸里已经获得了自豪和成就。所以老总工最后的结论是，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闭上眼睛尽量不看世事，沉浸在图纸里也很快乐。

和另外一个老先生聊天，这个人和总工完全不同。以前白手起家创下了可观的家当，现在交给儿子经管，自己做后盾，任何方面都可以说是一个成功人士。老头侃侃而谈自己走过多少名山古刹，请过多少高香贵僧，吃过多少山珍海味，泡过多少美眉洋妞，这都让旁人听着羡慕。只是和他谈起合同来，那态度绝对是寸土必争。而就他以前的供货看，偷奸耍滑以次充好的事，的确也没少干。

回头想该怎么评价这个先生呢？他或者成功了，可他快乐吗？吃喝嫖赌抽中也有快乐吗？单说信仰，中国人信佛，其实只是求佛为自己做点什么，而从不会想自己能帮佛干点什么。记得《地狱门前》里说，李真丛福奎们也很信佛，他们在佛事上不惜重金，出手大方。不知道佛对他们是否也宽恕，以至让那些亏心事，龌龊事，甚至是罪恶，都既往不咎了，这样死后也上西天？

价值观是个太大的话题，会画图的总工和当了官的学生，哪个更有价值，这的确是个问题。作奸犯科的大款和诚实守信的乞丐，哪个让人羡慕，却是一目了然。理想和欲望，梦想和梦呓，就这样纠缠在一起。或者如齿轮那样精密配合推动人生的脚步，或者如烟花一般妖艳妩媚眨眼就消散不见。在人生的河流里，处处精彩。浩浩荡荡的霓虹灯下，实在很难分清哪些是大潮飞溅的浪花，哪些是随波消散的泡沫。

只一味沉湎于回忆的人已经老朽，不管不顾脚下坎坷只仰望天空的人非常幼稚。对一个中年人来说，总结过去展望未来，如果说还有些收获的话，那就是似乎有点迷途知返了。至少试图让自己活得更明白点，努力不再沉迷于霓虹和喧嚣，尽量不再纠缠于奔命和琐事，学会花时间享受一个人的安静和独处，懂得用心情陪伴亲情和家人的爱和关怀，学着尝试一些飘渺的禅意的哲思，尽力挖掘一些让生命活下去的意义。在舍与得之间，学着将前半生不断积累起来的积蓄，慢慢的放松和减少，让前半生积攒的困惑，慢慢的体悟和明朗，争取接下来的日子过的安定和祥和。

在这个世界上，龙凤、鲲鹏、或鸿鹄，或许真的有吧，但毕竟不曾真切的看到过，那就学着不去羡慕。在一个雨后清新的午后，安静的坐在马扎上，眯起眼，看檐下新来的燕子。清点它们一下午叼了多少趟泥巴，衔了多少根草棍，吃掉了多少个蚊虫，接下来会诞下多少颗蛋孵出多少个后代，猜想它们的付出，它们的勤奋和它们的快乐！

然后，买一颗菜头，捎一块豆腐，活一团面团，等一家人淅沥呼噜的一起吃碗热腾腾的家常面。学着像燕子一样，去体味简单生活的快乐，去感受小家碧玉的幸福。

于木鱼宅

2011-5-9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