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做梦。
梦里娘的身体胖胖的,软软的,身子象婴儿一样,倚靠着我,我半扶半抱,一边走一边宽慰:“娘,甭怕!你儿子砸锅卖铁也要给你治病。娘,你想吃啥?面包,蛋糕?……”梦里举了一大堆吃的,全离不开一个“甜”字。
其实,娘已经去世好几年了,明知道再也呼唤回不来她老人家了,但我还是侥幸的认为如果天天呼唤,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仁慈的苍天,自会网开一面,放母亲重返人间来,让已经懂得什么是尽孝道的儿子我,做些什么,也好让母亲,生儿育女一辈子,知道自己没有白白付出那真挚而凄凉的母爱的微薄的自豪感吧?然而,时光如流,岁月如泣,一年四季,春花秋月,夏雨冬雪,竟是再也没有能将他老人家呼唤到人间里来!那年月,您和爸爸拉扯着我们姊妹五个,是您们的幸福,同样是您们的灾难。那是挨饿的岁月,一家子吃不上,穿不上,吃了这顿,没有下顿,总是每到做饭时,还等着谷米下锅。记得是在春天,六七岁的光景,已经有了模模糊糊的记忆了。早晨吃了点点,等不到中午,我的肚子就饿得咕咕叫了。而且不是一天这样了。由于小,不晓事,就坐在脚门的石台上,叫着母亲您的名子骂您,说你心狠,不疼儿子,迟早会给您给活活饿死的……您听到了叫骂声,出现在我面前时,总是慈祥地笑着,好言宽慰,孩子,时间尚早,中午娘一定给你做叫好吃的,让你吃得饱饱的……当时人毕竟还小,只知道好吃的好吃,不知道好吃的难挣,总认定母亲您有而不舍得让我这对吃饱一顿饭一直在渴望中的人儿吃,就说,不听不听,您天天这样说,可是到了中午饭,还是叫人吃不饱……每到这个时刻,母亲总是首先自己流出好像是对不起自己的孩子的那种愧疚的泪水,然后才将我猛然抱在怀里,与孩子我一同,哭!
娘啊,您还能回来吗?如今孩子已经成家立业了,虽然依旧是过去那种穷人阶层,毕竟月月拿工资,而且住上了楼房。我想请您老人家住到儿子家里来,就住几天,我给你做几顿比较好吃的饭菜,亲手端给您,让儿子也尽尽孝道,或者就权充是儿子当时不晓事时的对于曾经骂您的根本不能抵去万分之一的一次赎罪吧!可是我又深知您是再也回不来了的呀娘……只有您的仁慈,你的宽宏和大量,你的好像是愧对孩子的泪水,一如蓝天白云、岁月沧桑、有情与无奈,和大爱无疆,一直停留在永远惭愧着的孩子的心头、脑海里、一双泪眼前,不会走去,也永远不会走去!
到大点儿了后,也就是十几岁了的时候,由于我上边是两个姐姐,重男轻女倾向促使,您和爸爸总是事事宠着我的缘故,在村子里,已经是一个出了名的坏孩子,不是今天将这个邻居的孩子的头上给打起个大包来,就是明天将那个邻居的孩子将鼻子给弄出流血,没少给父亲母亲您们招是惹非,同时,也没少让您和爸爸之间生气。因为天天要给人家的家长去说好话,低三下四,有时难免还要包赔人家经济损失,送几个鸡蛋过去。虽然只是几个鸡蛋,可是那年月,要比现在的几颗晶莹的宝石还要弥足珍贵许多的呀!每当我与别人家的孩子打架,继而包赔损失,已经给拮据的生活困境几乎压垮的父亲就仿佛爆炸了一样,扑过来要打我。母亲,您永远是孩子的保护神,挡住爸爸一次又一次的对我的进攻,和无力地反驳着爸爸对我的一波又一波的怒不可遏“这孩子天天招是惹非,全家人吃的饭都让他打架打没了,你还护着他,你就知道心疼他……”母亲眼含泪水说:“他毕竟是孩子呀……猫养的猫疼,狗养的狗疼,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哪能不心疼呀!这孩子聪明,能上好学,你打坏了他,咱这个穷家,可靠谁来翻身呀?”好说歹说,将父亲说得心软了,走了后,母亲这才放心地让泪水自由地溢出眼帘,滑落下去,抱住我近似祈求地说:“孩子,娘不求你别的,日子苦,你就别给娘添乱了,别给娘天天找气生了好吗……”当时又哪里知道,母亲这祈求孩子的语言里,字字都带着血的呀!
姊妹五个中,我是唯一的一个还算掌握了一点学问、至少是认识了自己同时又看清了世界大致轮廓的孩子,却也正因此,大了后,距离您最遥远,慢说端茶倒水伺候您了,就算是坐在一起说几句话,让您真正体会到生儿育女果然是老来有托的一丝心灵的安慰,也是一年两年之间,只有几天的时间呀!姊妹五个中,我觉得您最疼爱和付出的疼爱最多的一个就是我,然而,到头来,最不能守候在身边孝敬您的一个却还是我。也许是命中注定,也许是老天就这样安排好的,谁也休想改变。我生在腊月初四,您去世那天是腊月初七,虽然中间隔着多少年,可是我一直认为是只有三天之差,我生,您死……娘啊,您还能回来吗?年年腊月,都处在数九寒天里。
一年四季里,数九寒天天最冷,冷得好像人间再也没有了一丝容人活下去的暖意。我却偏要选择在这样的时刻,让您老人家luo体开骨,临盆生出我来,见见世面。您当时是不是感觉很冷、是不是感觉很痛,懵懵懂懂的我又哪里知道?可是如今我一直在想,三天时间,三天之差,我生,您死,如果不是儿子的出生拖累了您的身体健康,如果不是我的出生让您老人家冻透了身心,冷却了身体中所有的那点本来就支离破碎的免疫力,您怎么可能就会倏然离去,一别千秋哇!
初八那天夜里,我让其余姊妹四个都回去睡了。我独自一人,身穿大衣,又围着棉被,守着您的灵柩,那应该是咱们母子最后的一次团圆了……那一夜,我真的感觉着是这人间里最寒冷的一夜,你躺在灵柩里,应该就更冷。做为儿子,我总觉得您还健在人世,你的音容宛在,好像你就出现在我的面前,您抱住我,拥住我,依然用您的自身已经都不再富有的丝丝暖意,试图驱赶掉一直在围绕孩子不断涌来的如阴魂不散的人间寒冷,再让我最后一次品味母亲的温暖、仁慈的保护、善良的爱意,同时又恍惚觉得,您好像是真的离开了人间,离开了您一直疼爱和永远都不会不挂心的孩子。我扑在灵柩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娘啊,您还能回来吗?您还能么?
娘呀娘,明天是母亲节,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明天是你的节日,但是,我要紧紧依着你,就像从前一样,顺理成章地、不受打扰地,静静地依在你怀里,静静做着梦。梦里,就只有我跟你,只有我们母子俩,好么?
然而,梦终究还是会醒的,梦醒之后,端坐在电脑前,抽一支烟,青色烟雾袅袅升腾,烟雾里再也看不见娘亲慈祥而憨厚的脸。到现在才明白,一切争端都是无用,“子欲养而亲不在”才是最深的痛,痛就痛在,此生再也,无处感恩。
——于2011年5月7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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