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石工队里的那些人和事陕西吴尘

发表于-2011年05月07日 晚上10:29评论-3条

——知青生活片段之二

那是四十多年前度过的知青艰苦蹉跎岁月中的一页。上世纪的文革中下乡落户到了西凤酒的故乡陕西凤翔的一个小山村里。

一般的知青下乡是下地种田或参与一些冬季农田水利建设什么的,始终和土打交道和土较劲,我却有一段和石头交往的经历。那时举国上下备战备荒,公社组织民工参加“麟凤”(陕西麟游县至凤翔县)公路大桥建设,要建的大桥是石桥,需要是“石工”, 公社从各个生产队抽调“精壮劳力”当石匠,我想领略一下石头的滋味,报名经审查后我这个城市娃“有幸”的成了一名石工队员。

建桥的石料场在更远的山里,距山口有二十多里的郭家店。石工们自带行囊和口粮。原生产队给的待遇是每人每天记十分工,补助一斤半小麦。

石工队人员组成是由当地石匠、农民、知识青年组成,仅知青就有二十多人,总共六七十号男爷们儿。到了集合地一瞧,年龄最大的七十一岁,最小的是知青小杨,只有18 岁。其中有一位很特别,身高一米五左右,五十多岁。他到石工队就担着一付货郎担,一双眼老是红红的,眼屎总也擦不净,爱眨巴眼睛 。听别的工友说他从未结过婚,独自一人,走到哪担子挑到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无牵无挂,非常乐观。别人给他取号“十三能”。担子里的工具确实不少,锔锅、锔碗用的金钢钻,修理眼镜、打火机、配钥匙,日常用品都能维修。他干着活总爱哼唱着秦腔。“有为王坐板凳,脊背朝后,没料想将胸脯放在前头。两只麻鞋是一双,羊羔它娘是母羊。”别的唱段倒未听他唱过,老是反复唱这几句,乐此不彼,无忧无虑,真是个老玩童。好多叫不上名的中草药,他都认识并知道有什麽功效。破山炸石后他发现一堆块状的东西,他说是中药叫鸡头参,人可以吃,说罢将此物在水中一洗,就象吃 水果一般,津津有味,令人羡慕不已。一会又发现了“麦冬”,也是中草药。他还有几颗象大老鼠屎大小的宝贝,外皮黑、心里白,说叫“铁棒槌”,每次只能吃半粒,吃完得大量喝水,功效是“麻木”。知青小杨从小练武,双腿劈叉下去只差不到一寸,闲时练功让我双脚踩在他的双腿上, 硬是用我的体重往下压,好让动作到位 。然后,又在树身上靠、打,浑然不觉疼痛。你说小小半粒铁棒槌,药力果然很猛,很神奇!令我这个不懂中药的知青大开眼界,同时也增长了学问。

当地郭家店生产队有个小伙子,身高在一米八五左右,身体魁梧力量大,当地无人能及。就在打麦场上与小杨玩摔跤,只见他抓起小杨一抡就是四五圈,那时小杨使出千斤坠,待他抡不动没劲了,稳稳落地的小杨一瞬间使出腿绊将大个小伙摔倒在地。在场观看的工友掌声迭起连声叫好!后来才知道这小伙祖籍陕西商南山阳县人,和人摔跤从未败过。一尺五见方七寸厚的料石(打好的石块)往马车上装运,别人俩人抬一块,他一人担两块,确实力大过人。不打不相识,不久大力士就和我们这帮知青成了好朋友。

才到石工队时,真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年轻人天不怕地不怕,中午干活一热就脱去的外衣,只穿着游泳裤和一双鞋,戴着平光镜,一手握凿,一手抡锤,叮叮当当就干开了。身体晒热了,脱掉鞋子,跳入“浴盆”中一洗,凉快了再干。真舒服啊!可好景不长,孰知到了第二天脊背上的皮晒得一大片一大片的往下脱,知青们互相轻轻的撕下的皮比谁的块块大。石匠们叼着的旱烟袋,烟锅冒出的青烟慢慢弥散开来,眯缝着眼睛看着这些城里来的孩子们天真可爱、不怕吃苦、苦中作乐的劲头,只是个笑。

开始干活了,看着石匠用墨斗弹线,一看就会,这是知青的强项,几何作图嘛!看着石匠凿楔槽,我们也照样凿,看着石匠用钢楔加大锤破石,我们也一样照葫芦画瓢。可石头破开了,结果却是两样。石匠破石按线走,我们破的石按线走了一半就拐弯了,事与愿违,咋会是这样呢?请教师傅吧,一问才知道,石头和木头一样,是有纹路的,必须顺着纹路划线才行。看石头纹路也并非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而且石头的颜色、种类不同,也会给你看纹路时造成麻烦。拌合着身身汗水、两手层层血泡和历经尝试和失败后,一段时间后手上结出了坚硬的厚茧,手上的铁锤日渐听话,眼睛的功夫也进步不小,不负有心人,终于学会了看石纹。就因为一开始的不懂又不请教师傅,造成第一个月月底结账时我总共才打了一立方米料石,领到手的工钱是六块钱,两块九毛钱买了一件当时时兴的长袖的海魂衫。不管挣多少钱,这总是自己在石工队用一个月的汗水换来的。以后再也不会光身子去打石头了。汗水混合着血水让一帮知青们穿着新买的长袖海魂衫在石料场又干起来,这给乒乓作响的石料场平添的一道亮丽的凤景线。

放炮啦!随着不断大声的呼喊,山里唯一能走一辆架子车宽的那条路,远远的两端被石工们封锁,随着沉闷的炮声,数着“一,二,三,四”,没有哑炮,可以放行了,刚炸开的山石,滚落到料场,石匠们争抢那属于自己的石头,放线,开凿,虽已到吃晚饭时间,仍不见有急于离场之意,且乒乒乓乓地立即凿起来。干的甚欢。不知何故?直到第二天才知道,刚炸开的石头,又软又好凿,经过一夜风吹,就像钢铁淬了火一样,坚硬无比,一凿冒火星。如若刚炸开的石头当时就开凿,就相对“绵软”许多,凿起来既省力速度又快,事半功倍也。难怪老石匠不吃饭也要抢着先干活呢。

知青在广阔天地当上了石匠,戴着平镜,有时凿石头时不免石渣也会溅到眼球上。我就给遇上了一次,当时眼睛磨的难受,切记,千万不能用手去揉,怎么取出,且听我慢慢道来:老石匠先将用过一段时间的凿子用衣服擦净石粉沫子,再放入口中用唾液洗净,算是经过了消毒。然后让患者仰脸、瞪大眼睛,看着为你治疗的老石匠的鼻尖,眼球不能闪动,老石匠用钢凿尖部对准石渣轻轻一碰,就将石渣粘在凿尖上取了出来。若不是我亲身体验,怎么也不会相信!那个年代缺医少药的农村,遇到这种情况不用去医院,不用找大夫,石匠就是最好的大夫。那一刻,老石匠在我的心中成了善良、聪明、智慧的化身,实践出真知这句话颇显神威。

为我取出石渣的老石匠,是全石工队年龄最长者,七十一岁。他少年就跟着师傅学石匠,专为别人家凿碑刻字,。他摸着头上依然能见的伤疤,给我讲述了学徒时的一段辛酸的往事。解放前,有次为一家财东家做活,料是上等的南山青石,经马车运输从南山送到北山的财主家,他与师傅二人,从开始的画线,经过粗凿、细凿,再到师徒二人面对面坐在长板凳上,凿呀凿,磨呀磨,用双脚将磨石蹬来送往,不断加着水,直到把石碑磨得平整、细腻光滑为止。然后,再用面粉用清油和好的面团用力在石碑的平面上用力推擦,直到面团里的油渗入石中,青石的青黑色才显露出来。再请书法高手写上碑文,照字凿刻。最后,就是石碑上边、下边的一些动物造型的浮雕。当时为徒的他在雕刻盘龙的时候,一锤用力不当,将龙的眼球凿掉,师傅当时一急一气,用手中的铁锤打在他的头上。血顺着脸往下流,当时的他手捂伤口,不敢哭出声,默默地忍受着、自责着。那天晚上,师傅和他都没合眼,这事财主家如果知道了,让你赔料都赔不起,别说要工钱了,那后面的麻烦就大了。直到后半夜师傅想了个法子,将掉下来的那一小块青石眼球给粘上了。第二天总算是糊弄过去,要了工钱溜之大吉。忆及此事老石匠感慨万千。他说“人死了才立碑,死人就得装在棺材里埋葬”。一般的用料当地人会说;“松木的棺材、柏木的档”。柏木可以防虫蛀,有钱的财东家的棺木全部都是柏木做成的。老石匠问我,你知到啥叫鸟柏、人柏?我摇头说不知道。他说,一个有福气的人死了能睡在用鸟柏或人柏做好的棺材里非常不好遇。第一,得有这样的木材。第二,得遇上懂行的木匠师傅。若遇不上行家,锯料时下错锯,木板解开后,鸟和人的图形全都是缺胳臂少腿的。懂行的开好木板,刨子推光后,鸟和人的图形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第三,就是棺材做好后,因种种原因,死后并不能睡在这个棺材里。老石匠抽着的旱烟灭了,烟雾渐渐散去,我也从他这段辛酸、有趣的回忆中渐渐回到了现实。

现实的石工队生活艰苦,吃饭没有一根菜、一滴油,有的仅仅是咸盐。不说每天早晚的包谷糁,单说中午这一顿,知青每人一斤六两面粉做成三大碗厚面片的捞面,一吃就是一年多。这一年多石工队打成了四座公路石桥所用的料石,桥修好了我也成了一个会打石头的石匠。空余时还凿了个三十斤重的石锁呢!当离开石工队被召回城的那天,背着行李走在建成的石桥上,看到凡有“4”号标记的料石格外亲切,无比激动。(我在施石工队的编号是4号)走到它们面前,用双手来回抚摸着, 千头万绪涌上心头,点点泪水洒在桥上。这里包含着一年多在石工队流的血流的汗掉的皮,这里包含着对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人依依惜别的感情。再见了,这难忘的山、这难忘的水、这些难忘的人,我会永远记着你们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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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罗军琳精华:罗军琳
☆ 编辑点评 ☆
罗军琳点评:

那些人、那些事,经历在自己最困苦的时候
是最容易记住的时代,更是一个难忘的年代,那是一些深刻铭记的日子
那是一个不同于任何时代的青春岁月——知青,是历史赋予的特殊的名字
还有那些难忘的山、难忘的石头,一些共患难共真实的人,怎么能够遗忘呢

文章评论共[3]个
陕西吴尘-评论

编审辛苦,谢谢!敬茶!at:2011年05月08日 晚上7:43

文清-评论

我与明媚的阳光,盈盈的绿意一起,为朋友送上祝福:祝平安快乐!at:2011年05月08日 晚上8:46

陕西吴尘-回复谢谢关心及送上的祝福。祝万事如意! at:2011年05月09日 晚上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