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五时许,我从河里游了泳出来,走在盘山的马路上。马路很窄,硬底的拖鞋的鞋跟“吧嗒吧嗒”地敲打着路面上的石子。这声音在心情愉快的时刻是那么得有韵味。明快的节奏激荡着心里的波澜,夕阳的柔光披在肩上——舒服!
正当我认为这是享受的时候,从我的耳朵里钻进一阵不和偕之音——一阵断断续续的“翁翁”声。
寻声望去,却是路边有只细腰蜂。乍看之下倒让我吃惊非小:那竟是只能够贴着地屁股当头倒着前进的细腰蜂——即便不振翅也可前进。它的身下还有一个大的黑的圆球。我定眼一瞧:非是球也!乃黑蜘蛛耳。
原来是胖大的蜘蛛抓住了瘦小的细腰蜂!
岂有此理,以强凌弱。我怎可袖手旁观让这只可恶的黑蜘蛛得逞?
当此际会,趿拉着拖鞋,抬起脚板,一脚踩了下去。
其时,我的闹脑中并未生出那些想法,只有一念:踩死蜘蛛!也未曾作甚考虑和方针便急切地付诸行动了。
恐怕是诚心的做好事便顺些罢?
脚踩下去的那一瞬,我倏担心:万一误将她也踩了,怎生了得?还好,蜘蛛的大肚子爆开的时候,细腰蜂安然无恙、完完全全地摆脱了危险。
我在暗自庆幸同时又痛斥害人者——蜘蛛的下场的时候,细腰蜂没有感激之辞,亦没有离去,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了我的大脚趾上,又以最快的速度抽出她藏于腹中的那把有毒的剑,并用颇为利落的手法狠狠地刺了我的大脚趾一剑。
人的输入神经和大脑以及输出神经的反应和配合显然是那样的快速和默契:她的剑刺下和痛的产生是在同时,由痛产生到甩脚令其离开,这其间在宏观上是无法算作考虑和滞留的。然而细腰蜂更快,就在她离开我脚趾的那一刹间,还是在我脚的第二趾上刺了一剑——至于具体又用了怎样的身法便不得而知——却还不肯远去,围着我盘旋着,几次欺近。我立着不动,忍着——据说遇到蜂的时候就是不能动,一动都不能动,要让它以为你是根木头,否则它就对你不客气。
看着她围着我飞转,我茫然了。
“好人难做”这句古训的真处苦处我是领略了。
小小的她,庞大的我。居然是她逼得我手足无措。我忽然大彻:恶人之所以能害好人,并非他须多大的势力,而只是因为他们的恶——恶人的恶才是恶人最强大最永远的武器。
好人就忍耐了罢!
坦白地说,我救下这只细腰蜂并非要她回报什么——她又能回报我什么呢?
她却真的报了。她将报仇之手段回报于我对她的恩情。这是到了何等程度的歹毒啊?
肉体的创伤尚可以承受,伤到心灵的痛何以堪?
她知道么?她这小小的伤害造成的短暂的痛楚却可以在一个人的内心深处留下永恒的阴影。
我开始恨她——我不得不恨她!我的一腔热血在这个小小的际遇中冷了!
其实,在此之前我是一点都不讨厌她的,甚至很喜欢她。
细腰蜂就是一个美丽的女人!
修长的身体,纤细的腰肢。她的腹是浑圆、结实、饱满、微提,正似美丽女人丰满性感的臀部。她的动作轻盈而柔美,令我赏心悦目。
一个男人喜欢美丽的女人是天经地义的事。不仅仅是美丽的女人,凡是美丽的事物都叫人钟情——每个人都有爱的权利更有保护的义务。而凡是美丽的事物总带着那么几分娇弱。
蜂有很多种,而我独爱者细腰蜂,因为我总觉得她是娇弱的,是需要怜爱和保护的。虽然她也同其它蜂一样在腹中藏了一把剑,并且也在剑上淬了毒。但我一直固执地认为那不过是一个弱者的自卫的武器而已,是具有最充分理由而值得同情的。殊不知她也是会利用那自卫武器去伤害别人的!
自以为是这么些年,今日才发觉我是错了。
细腰蜂恐是真的将我认做了一根木头,渐渐飞远。
我没有马上离开去,看了几眼那只残死在路边的黑蜘蛛。他不也是受害者吗?他抓她只不过是为了要吃饭,就像人类吃鱼吃肉那样正常,恁般天经地义。他又有何错?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只因为一个自私的心理——对细腰蜂因其外表而产生的保护意识——去干预蜘蛛的吃饭问题。
人哪!为何只有当自己受到伤害才会醒悟?为何只有等到事情已错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才去后悔?
我突然想到了赵佶——这是一个很有才华的昏君!
我发了奇想:也许,蔡京和童贯就是赵佶的细腰蜂;也许赵佶也和我一样,错以为他们是弱的,是不会伤害别人而需他来保护的;也许,他也和我一样,早就知道了他的细腰蜂在腹中藏了一把淬了毒的利剑,却也固执地以为那只不过是他们自卫的武器。
所以,我们一直保护着或者应说袒护着细腰蜂——不让她受到伤害,而完全不去了解她的所作所为,她的真面目。更忽视了保护或应说是袒护她到底是对还是错。
终于,我们为了护人而成了害人者。
终于,我们知道错了。
从保护到杀害我们一直蒙在鼓里。
而当我们自己也受到她的伤害顿然醒悟终于破鼓而出的时候……
晚了!
悖墨 于率水河
二零零三年七月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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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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