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痛失的不止是爱(短篇小说)林水生

发表于-2011年05月03日 上午11:38评论-5条

一 

1979年2月20日上午,越南北方谷柳县境内,自卫还击战战火渐入高[chao]。 

“我操,二班长,俺们才过红河浮桥一会,哪来这么大雾呢?”汽车兵沈云边开车边用他的河南话问我。汽车继续颠簸在坑坑洼洼的黄泥公路上。

我说:“傻呀,这是赤道边上,正好是越南的北方山区。”

“二班长,你看,前面好像有个人哟。”沈云突然惊叫起来。

透过车窗玻璃,蒙蒙雾岚中的公路上确实有个人影在晃动。

沈云担心说:“奶奶个熊,该不是碰上越南特工了吧?”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上,到处是被炮弹炸死炸烂的牲畜,散落在田野沟渠,一阵阵恶臭钻进驾驶室来。

“不会吧……”我不置可否。

但那人影仍继续在与我们汽车前进的同一方向运动。

突然,“轰”的一声巨响,强大的烟雾遮住了视线,朦胧中,见那个人影扑倒不见了。汽车已急刹车,我随即从驾驶室跳了出来,提着冲锋枪猫腰跑到一个土坎下,用战前学会的战场越语喊了起来:“诺松空叶(缴枪不杀)!”

见没回应,我就爬起来蹑手蹑脚走过去,用枪指着炮弹坑喊:“热得莲(举起手来)!”

弹坑里的人这才开始有了动静,烟雾弥漫里,声音抖瑟地问道:“你格是哪个?”

我一听,怎么是昆明话,还是个女孩子声音,便放低嗓门:“我还要问你呢,你是哪个,为啥子在这里。”

“我是医院护士,出来洗绷带的。”

“洗绷带,医院没水吗,是不是你甩的手榴弹?”

“医院只有饮用水,我没甩手榴弹呀。”

这时,我才跳下弹坑想把女兵拉起来,见她1.60米以上的身材,苗条丰满,被刚才的烟尘染得黑不溜秋的,匀称的鹅蛋脸上,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滴溜溜转着,我心想:这个女娃儿好漂亮啊!这时,她也在认真打量我,笑道:“呀!你长得好英俊,可惜黑了点格是,嘻嘻。”

“笑啥子吗,这是爹妈给的,刚才啥子爆炸了。”

“我晓得格是哪样爆炸,都吓死我了,还问。”

我想这女娃儿早就懵了,就爬上弹坑顺着刚才的爆炸点跑过去,我发现了问题,跑回来对她说:“你肯定踢到了根牵引线,这叫‘绊发雷’。爆炸点离你至少是5米以上,而且你扑倒进了一个旧炮弹坑里,所以,你安然无恙。”

“格是,不是有工兵专门排过雷吗。”她心有余悸地说。

“你晓得啥子嘛,可能是越南特工才埋的哟。”

“你咋不讲国语,净说四川话。”

“奇怪了,你也不是满口昆明话吗。”

“你咋认得我说的是昆明话。”

“我排长的话跟你一个口音。”

“哦,难怪。哎!你是哪个部队的,叫哪样名字,我叫林曼罗,身高1.62米,o型血。”她向我伸出手来。战场上有规定,不相识的军人相遇需要互相报告身高和血型,以便抢救急用,我也大方地和她握了下手,回道:“我叫秦海风,身高1.76米,b型血,前线兵站勤务连的。你的名字好洋气哈。”

“哪样洋气,你支份笨蛋,就是曼陀罗,你格是晓得。”

“啥子叫曼陀罗,我真不晓得。”

“就是说你支份人笨喽,曼陀罗就是山茶花呀。”

“哦,林曼罗,曼陀罗,山茶花,有诗意。”我一边回味道一边拉着她的胳膊爬上地面来。

“你是哪个医院的?”

“368医院。”

“巧了,我们就是给368医院送军需物资来的。”

“格是,那我搭你们的汽车回好不。”

于是,林曼罗提上她洗好的两捅绷带,上车一同前往。

“绕过前面这座山就到了。”林曼罗紧挨着我说。

沈云边开车边转过头望着我们笑嘻了,还挤眉弄眼的,意思是说:二班长,就看你的了,这个兵妹儿好漂亮哟。副驾室地方小,又加上两个桶,林曼罗几乎把半个上身偎进了我怀里,她那少女的体香令我神经兴奋,我相信她已经感到了我的紧张和不安,但我还是装起没事一样。

“我晓得。2月17日凌晨7点炮火正式打响后,我们就开始每天跑了,给你们前方医院押送物资,还要拉回重伤员去蒙自。”我说话明显带着颤声,我希望马上就到医院,觉得这段路太长了。我生怕林曼罗又问这问那,实际上她一直在问:

“哎,你是城市兵还是农村兵,来部队好久,多大了。”

“我21岁,农村兵,前年参军的,四川泸县人。”

“哦,看不出你是农村人,你不但帅而且有气质。”沈云吹着口哨,眼睛专注地盯着前方,但从他嘴角裂开的不屑笑意,我知道他想说:瞧你二班长,狗日的拽啥哩,还不是给俺一样土包子一个。但我还得回答人家:

“还是别夸了吧,又黑又土,你才好漂亮,为啥子要来当兵。”

“我老爹要我出来锻炼锻炼。”

“你老爹。”

“我老爹是昆明军区后勤部的一个参谋。我才18岁,高中刚毕业就当兵来了。”

“大城市呆着多带劲,干啥要当兵来。”沈云冷不丁插了句。我接着说:

“哦,18岁,还是干部子女。那你是去年年底才入伍的?”

“是哩。”

我们终于到达医院住地,林曼罗跳下车一眨眼就不见了。

沈云把车调好头后,就一人蹲在那里抽烟,那些专门负责卸车的支前民兵又开始了忙碌,我仍跟往常一样,背着枪站在这片本是十分茂盛的香蕉林地带上,望着已被炮火炸成千疮百孔的土地,杵着一朵朵蘑菇状似的帐篷,这就是所谓的368医院了,从帐篷里随时都有断气的年轻生命被抬出,又被我们拉走,然后把他们埋葬在祖国的土地上,算是魂归故里,一堆水泥抹成光溜溜的草都长不出来的坟墓。还活着的,躺在闷热的帐篷里,一些声音能听出是从牙缝里咬出来的,包括《黑眼睛少女》那首风靡全世界的歌声。

“二班长,我们回国吧。”沈云已经把要拉回的伤员安顿好了。

这时,林曼罗却从一顶帐篷里跑出来,也学着沈云的口气说:“二班长,明天麻烦你给我带几本中国书籍来好吗?”

我说:“大家都顾着打仗,哪里有啥子书籍,我试试吧。”

第二天,我给林曼罗带来了一本部队还在贵州时我抄写的诗歌,大部分都是戴望舒、郭小川、冰心、徐志摩这些大诗人的作品。

“就一本啦,还是手抄的。”林曼罗有些失望地说。

“我的住地虽然是知青农场,但人早就跑得没影了,找谁借。要不,我回去后再帮你找找看。”

“好啊。不过,你的钢笔字写得好潇洒格是。”她边翻手抄本边说。

“嘿嘿,不咋的。”其实我心头喜滋滋的。

“怎么还有张照片,是你故意送我的吗。”妈呀,我一看坏了,忘了把夹在里面的照片拿出来。

“不是,我……”

“没关系,送就送嘛,就是照片也黑的发灰。”

“我说林曼罗同志,至少纸是白的吧。”

“但我还是不想还给你。”语气显得娇嗔

“你真要,我担心……。”

“唉,不会的二班长,如果不是这场战争,我真遇不到你。”

“是哟,我也没机会把一个美女从炮弹坑里拉起来呀。”

“我觉得你是优秀的,像你支份人在部队会有大好前程。”

“凭啥子这样说,现在是打仗,谁知道明天或者等会就……。”

“倒也是,不过我感觉你会提干,我是说如果你还活着的话。”

说完我们都相视一笑。

后来,连续几天都没看见林曼罗,我心里有些失落。

今天过来,远远的就看到林曼罗站在医院帐篷门口,见我下车,她就跑了过来,露出雪白的牙齿,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火辣辣地盯着我看。

我说:“别看了,你前几天去哪了?”

“去前线了,去战场上抢救和包扎伤员。” 

“前线仗打得怎样,我们的伤亡大吗。” 

“咋个不大,很多人都尸首异处。”她说话的神情很严肃。几天不见,她那张白皙美丽的鹅蛋脸已被亚热带的阳光与战火烤得煳焦焦的,就像鲜花罩了层泥土。

我一阵难过,说:“不过,听说这仗打不了多久,快要结束了。”

“是哩,我们医院已听说了。”

“战争结束后,你们要去哪里?”

“我们医院的老巢在贵阳,谁晓得是不是回老地方。”

沈云在拼命按喇叭,我知道,又要回国了。

“二班长,还你的手抄本,我看完了,太好了。另外,你拜托那个护士转给我的越南小说《塔梅之夜》我已经收到了,谢你了哈格是。”

“谢啥子嘛,好,那我走了。”

我们的汽车刚返回到红河浮桥,又跟往常一样,得排队过河,许多军车和地方上支援的汽车成不规则形停在两岸,沈云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把我手上的手抄本抓了过去,好有文化一样翻看着。我却将眼光移到了车窗外,看见一些民兵和搜索部队从浮桥上来回走过。这时沈云突然叫了起来:“哎呀呀,我操!二班长,这是那个女护士写给你的情诗吧。”我赶紧一把夺过手抄本,在中间的一页空白处,确实是一首字迹娟秀的小诗:

相遇

在异国他乡

因为这场硝烟

我们相遇

硝烟里你挺拔的军姿

显现了你的勇敢与无谓

年轻的士兵

你的黑色的脸膛

是曼陀罗坚实的土壤

或许有一天

我也会撑着戴望舒的油纸伞

向你的边防走来

——战友林曼罗

1979年2月27日于越南谷柳县境内368战地医院

我想,这战火硝烟的,还写啥子诗嘛,但这丫头的文笔还要得,回到住地后,晚上我也给她回写了一首小诗: 

山茶花

你生长在植物王国

曼陀罗,山茶花

仿佛在你娇艳的唇边

轻含着一缕夕阳

夕阳下,到处是采花人

你被无情地踩踏

我想在我空旷的心灵土地上

将你细致扦插

我不想做采花人

愿是一颗不起眼的露珠

悄悄滴你根叶上

——战友秦海风

1979年2月28日于云南河口县

坝洒知青农场35号兵站勤务连三排二班宿舍

当林曼罗读到我写给她的诗时,显得异常的兴奋,看我的眼神带着娇羞和爱慕,白嫩的鹅蛋脸上飘起了红晕,她边往绳子上晾绷带边说:“没想到你的诗写得这么好,看来你真的不简单。”

“哪里话,我就喜欢学习,部队上不愁吃不愁穿,一有时间就学习。不怕你笑话,我只是初中毕业,到了部队后才自学的高中知识。”

“哦,格是!农村兵就是好,好像特别能满足,你就是支份人。”

林曼罗终于晾完她那些绷带,抓住我的胳膊就开跑,原来她是要带我去她们女兵的帐篷参观:整齐的床铺,洁净的床单,被子叠得四棱方正,漱口盅、牙刷,毛巾,床下的鞋子,都摆放整齐,用油毛毡铺的地面,看不到一点垃圾,没想到女兵比我们男兵的内务卫生还要搞得好。她要我坐到她的床铺上,拿出了她的全家福给我看,是一张方四寸黑白美术照片,慈祥的父亲和温和的母亲,穿着军装分别坐在她的两边,后面还站着她的大哥和二哥,充满亲切笑容,她说这张全家福是她接到入伍通知时照的。又说当她接到入伍通知后,有好多个高中男同学都来向她祝贺,其中有两个还向她表示了爱慕之意,当她正说得兴起时,沈云又在外面按喇叭了,林曼罗依依不舍把我送到汽车旁说:

“二班长,路上小心,其实你们是最不安全的。越南特工最擅长搞后勤了。”

“说的是,但不要紧,林曼罗,你也要小心哈。”

……

79年3月5日,中央军委下达命令,所有对越还击参战部队撤出越南,回归祖国,战斗历时半月。快到屏边县城了,我们的汽车始终在一档慢行,公路两边站满了欢迎胜利凯旋归来官兵们的各族群众,一下子掉进了这歌如潮花似海的包围之中,我想如果有林曼罗一起感受这样的场面,该多好啊;可是她在哪呢,突然的变故根本来不及让人去想像。我想,我和林曼罗只不过是一场不经意的相识罢了,人家高干子女,人又年轻漂亮,这样的彼此不知音讯,就当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可是,这丫头鬼点子多,让我后来再次与她相逢,嗨……烦死人了,在此花开两朵,先表一枝。

我所在的勤务连很快就进入了紧张激烈的平功论赏中。

“我们的二班长这次确实表现不错,在遭遇越南特工时,能机智勇敢化险为夷,安全把军需送达,我提议给三等功。”我的排长说。

那是战斗开始的第九天早上,没雾天光开朗,我和沈云刚走到两峰对峙的山脚沟出口处,就发现前面开阔田野新挖掘的公路上有两个农民打扮的人正在埋地雷,沈云首先紧张起来:“二班长,奶奶个熊,俺们真遇上了啊。”我说:“别怕,照我说的做。”我叫沈云打开随身带的四个手榴弹盖,把拉火绳扣在小指头上,我知道他能单手驾驶,踩足油门轰过去,离雷爆点约五六十来米距离突然刹车!而我早已将冲锋枪保险打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时推开车门,右手抬枪就连着两个短点射,虽然他们已是端枪在手,但被我们猛冲想要避开雷区假象迷惑,沈云高声叫起来:“人倒了地雷也炸个球了,二班长,你真中。”

“对头,我已去汽车连找了沈云,据沈云简单描述,二班长秦海风,遇事冷静,处理很是果断。已经搜索部队核实那两人确系越南316a师特工,汽车连也给沈云记的是三等功”指导员简洁讲述完后,看了看大家,首先举起了手。全连100多人大叫起来:秦海风,好样的,秦海风,好样的。

“同意,我们都同意,这小子脑子灵活,爱琢磨爱学习,反映快,文化好,完成任务好。”热烈的掌声再次响起。

我暗喜,三等功,这就是说我为提干又向前奠定了关键一步。

接下来,对越还击战胜利了,回撤到屏边的部队很多,将这个小县城塞得满满当当,这时全国各地的文艺团体,都分别来到屏边县进行慰问演出,地方上的老百姓又把我们当亲人一样对待,没房腾房,送吃送喝,可以说关怀备至,我们几乎每天都有好吃好喝好看,在这么优越的环境里,我利用空余时间学习各种各样文化知识,军事本领。对于那些与我不切实际的空想置之脑后。

两个多月后,我突然被调到了团部警卫班,即35号兵站。

来到团部的第二天,我去卫生队拿感冒药,却听见几句似曾相识的话音从另外一间病房传出,莫非是?我赶紧拿好药几步窜到那间病房,真的是她——林曼罗。

她发现了我也很是吃惊:“二班长,你格是晓得我在这里?我正在设法找你。”

“我不晓得,我是昨天才调上来的,在警卫班当班长。你呢?”

她左右看看后压低声音说:“就是为了你,我才叫我老爹给我疏通,把我从368医院调到你们兵站来,我才来个多星期。”

我感动地说:“你这么漂亮,我算啥子嘛,比起那些高干子弟差远了。”

“你说的对,可我不稀罕。你皮肤黑,但心地善良,既勇敢又有文化知识,爱钻研爱学习,我喜欢。”她羞涩地低下头。

在这座小县城,在那些弯曲窄小的街道和郁郁葱葱柏树林的烈士墓地,都留下了我和林曼罗的足迹与歌声。我们时常偷着在雨夜里漫步,在月亮下窃窃私语。但因我一直怀疑这事有些不靠谱,加上当时当兵又不准谈恋爱,我们虽然来往密切,可几乎都在讨论各自前程的多。

那天夜里,她突然问我:“如果你提不了干,你会怎样。”

我说:“就退伍回家种地,也没啥子。”

“哦,那我就放心了,我怕你支份人想不开。”

“不会的,但我没搞明白,实际上你们是回了贵阳,然后你再求老爹疏通的。”

“是哩,打个电话就行了,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你不高兴吗。”

“高兴,那你被评上功没?”

“有啊,中央军委通令嘉奖呀……,哎!不说这些,唱歌吧。”

“唱哪首?”

“《山楂树》”

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的水面上

暮色中的工厂已发出闪光

列车飞快地奔驰车窗的灯火辉煌

山楂树下俩青年在把我盼望

…… 

“二班长,如果再配上你的吉他就更完美了,唱得真好听,哎,格是教我弹吉他好吗?”刚唱完,林曼罗便对我一番夸赞,并深情地看着我。

“好啊,在贵州时跟一个上海老兵只是学到一点皮毛。你有时间学吗。”

“有,卫生队多的就是时间。二班长,如你不提干,简直是损失。”

“是吗,我不觉得,你呢,想提干不。”

“谁不想啊,可我无所谓,你还是考虑你自己吧。”其实我知道她在偷偷复习功课,准备冲刺团部卫生队护士长。是啊,我每时每刻都在想提干,如果提不了干,我就离不开农村和贫穷,更不敢想象娶林曼罗这样漂亮的女子为妻?一想起这些,我便充满沮丧。

“二班长,你这么优秀,在家有没有和人家私定终生?”

“私定终生到没有。不过父母却在家为我定了个亲,但我一直反对。”

“哦,那你可能麻烦大了,不过,我也看好你,你格是晓得。”

“我晓得,可我不太相信。”

“那你要我怎样做你才相信,你支份人真自私还笨蛋。”

屏边的秋月,似乎把虫鸣也汪得冷清清的。

“二班长,我听说管理科这次有两个提干名额,给我们卫生队一个,另一个听说给你们勤务排。”

“是吗,勤务排,好多个班啦,该是谁走运呢”

“所以你要特别注意表现。但我晓得我没有希望。”

“为啥子。”

“因为正准备提护士长的那个女护士,是我们团长的故乡人。”

没想到,林曼罗也有嫉妒的时候。我却自言自语地说:

“那你偷偷复习,不就白费了吗。”

“我已不复习了,反正老爹也不赞成我费心去考,我现在只想跟你学吉他。”

……

几天后,我真得到了一次提干机会。

团管理科决定把我选送去师部教导队集训三个月,这是部队历来的老规矩,凡是被选送师部教导队集训的战士(那时的班长也是战士),回来后就提干部,发四个篼的干部装。我高兴极了,心想:等从教导队回来后,我就正式向林曼罗求婚。

我到教导队集训不久,就接到了林曼罗的第二封来信:

二班长:

你好!不知怎么了,你在时,天天可以看到你,还不觉得,你才离开屏边没多少日子,我却总是在想念你,你可要记住啊,在你面前我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在别人面前我才是个军人。哎,二班长,训练时千万注意自己的身体,你的军事素质和文化休养,早已经让我非常敬佩了,衷心祝福你仕途从此开阔。

我还是天天在卫生队上班,空闲时就练习你教我的吉他指法。二班长,你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不像我,主要是来部队上过渡的,谁让我有个疼我的好老爹呢。祝你训练学习双丰收,以优异成绩回到团部,那时你就是排长了,但我还是喜欢叫你二班长。

平安

林曼罗字。79,12,26于屏边县35号兵站卫生队

可是,当我刚把林曼罗的回信写好还未发出,就听说我们这批入教导队集训的人要解散了,真是一个晴天霹雳。

原来中央军委决定从80年元月开始,禁止从战士当中提干这一过去的老规定,以后的军队干部一律从军事院校毕业出来担任。

所有的热情,突然降到冰点,我们这批从各个部队送来培训的干部苗子,就这样耷拉着脑袋作鸟兽状散去,但这还不算,还得回到原单位后完成80年初的新兵训练任务。

没希望了,仿佛天上一团乌云遮盖了太阳,我的心开始黑暗,当兵究竟为什么?我的回答就是提干。

关键是,我还怎样向林曼罗求婚,她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态来对待我呢,我所有的一切努力都将如肥皂泡一样,但说归谁想归想,我很快就投入到了紧张的大围山上的新训生活。

可喜的是,林曼罗不但没有瞧不起我,反而还鼓励我说:“二班长,不要泄气,是鹰终归要搏击风雨,你‘生不逢时’,我为你感到可惜,但你有坚强的意志,即使提干已成绝路,相信你还会一如既往地争取表现,比如你现在训练新兵,更应该拿出你的全部本领来教给新来的战友,一如这屏边冬天的大雾,春天的太阳总会驱散它。”近月余不见的林曼罗,不但人变得更白净了,还突然发现她有如此好的口才,在此刻这大围山蒙胧温柔月光里的泥巴石子路上,她那白嫩细腻的脖子,温润如玉脂,我真想抱住她一阵狂吻,可我又不敢,只能和她并肩走在这清冷的月光里,并接过她的话泄气地说:

“其实,我已经想通了,部队要现代化,需要知识型的军队干部人才,至于转志愿兵我可能不想了,但我可以保证强打起精神将这次新训工作圆满结束。”

“为哪样不想呢?你格是晓得,你退伍就又成了农民。” 

“我当然晓得,但我不想浪费时间。” 

“秦海风,别放弃,就算是为我,好吗。”她说着就倒进了我怀里,一股浓密的女人香气,从鼻孔吸入,她那坚实的ru*房顶在我的胸膛上,令我神魂颠倒,但我克制住了自己,一下子推开了她,装得若无其事说:

“放心,林曼罗,我不会让你失望。”林曼罗又冲进我怀里,双手捧着我的脸重重地亲了一下,然后开心地笑着,我拉起她的手,顶着这高寒山区的雾,护送她回到山下的团机关宿舍。

又一个大围山的夜晚来临,林曼罗又像往常那样上山给新战士看病为由,来到新兵连,一阵忙碌后,她又跑到我宿舍要我陪她下山,并且给我放下一碗回锅肉。

“二班长,这段时间你表现不错呵,我在山下听作训股张参谋说,你带的那个排无论那方面都是新兵连最出色的,队列一流,内务卫生一流,紧急集合时间最短,同时你还利用早操和晚饭后时间,教全连新兵打捕俘拳,教唱歌,还负责出板报。”

“对,事实上我是又当班长又当代理排长,鸡毛蒜皮一把抓,我只是想把自己已经掌握的教给大家,这次的新兵基本上都是从城市来的,容易想家。”

“我很是理解你,二班长,无论你是兵是官我都喜欢你。”

“我晓得,林曼罗,你每次上山来都给了我很大的安慰,可是……”

“哎,你支份人又来了,不说这个。听说你们的新训快结束了。”

“是,已经开始在做总结了。”

“你在山上想过我吗,或者说你希望我来山上看你吗。”

“想!我……”还没等我把话说完,林曼罗就一头栽进我怀里,这家伙把我一阵猛烈的亲吻,她的舌头伸进我嘴里如一根钉子扎在我的舌尖上,一股暖流通遍全身,我情不自禁搂住了她的细腰,手慢慢滑到了她丰腴的臀上,她开始用她那坚实的ru*房揉搓我的胸膛,渐渐地我快把持不住了,冥冥之中觉得有人在骂我:秦海风你个狗日的,不能害了人家哟!我非常吃力地推开了她,她也喘着粗气,一边理着她的头发,一边有些不好意思说:“这大围山,今晚上咋个没得月亮呢。”

我这才抬起头看天空,黑蒙蒙的天空只有少数星光,我说:“没有月亮才好哩,暗透了才看得见星光。”

“我晓得你说这话的意思。”

“林曼罗,谢谢你哈。”

“谢我哪样。”

“回锅肉呀。”

“哦,那是我白天翻着菜谱专门为你做的四川回锅肉,记得蒸热才吃。”

今夜,是我最后一次顶着大围山上的星星,返回新兵连了。

新训结束回到团部没几天,我就收到了家里的电报,说:母病危,望速归! 

我拿着电报就去找管理科,一查档案,科长说:“你已经够探亲条件了,马上去找司务长拿路费回家探亲吧。” 

正是阳春三月,青的圳沟田秧苗,黄的满坡满山麦子,久违了啊故乡。

父亲叼着烟袋,重重地吸了几口,又从嘴里取下烟袋说:“你虽然写信回家说过,不喜欢张绍英,但人家是巴心巴肠的,你不要人家,我当老汉的咋个面对女方家里。”

“老汉,我是坚决不要的。”我大声喊道,因为父母骗了我。

在我当兵走后不久,家里就为我找了个未婚妻,又是本村又是我从小学到初中的同学,当时父亲叫人写信来,我就坚决反对,原以为这事就算了,谁知,家里人已把张绍英当成儿媳妇了。张绍英,矮个子,塌鼻梁,换谁谁都爱不起来。

“反正我坚决不同意,你们还把我骗回来。”我继续大声喊道。

父亲听我这么一喊,就起身去门背后提出了扁担,这时母亲赶紧上来抓住扁担说:“登陆(我乳名),别犟了,就听你老汉的。”

“我不!”父亲一扁担就砍了下来,母亲再次撑开了父亲的扁担,呜呜哭开了。

看着开始驼背白发过半的母亲,听着父亲像抽风箱一样的喘气,我不敢再说话,无奈地低下头去,晚上张绍英来我家。

“秦海风,你听好了,我张绍英生是你秦家人,死是你秦家鬼。”张绍英一见到我便恶狠狠地说,几年不见,好像比原来更矮,鼻梁也似乎更塌了。

“你要晓得,爱是两厢情愿的事情,你这是在强迫我哦。”

“好!你不干可以,算我青春费,算我们家逢年过节送过来的礼物,还有我们家帮你们家修补房屋倒塌后干的活露钱和用去的材料钱。”

对于这种蛮横的女子,我无言辩驳。

就这样一场由双方家长和张绍英强迫的包办婚姻,在没有宴席没有吹鼓手的我们家的破茅屋里举行了。

我必须理解父母亲的良苦用心。父亲说:“娃儿,我们家穷,挑拣不起。你说你在部队已经没希望提干,结婚就将就算了。我们是怕你错过了像张绍英这样里外一把手的好媳妇。你要是不同意,我们就给你下跪了。”事实上,他们当时就真的向我跪下了。

婚后,明知是错却又不得不为之的后悔与痛恨伴随着我,我还得和张绍英一起走亲访友,把哭脸装成笑脸。

这天,生产队长却给我送来一封电报:“部队调防,河口战事紧张”落款是林曼罗。

我不得不提前假期,如释重负般跑回部队。

见到林曼罗,我说不出心头的酸涩。她却调皮地说:“河口边防确实又紧张了,但这次我们团不用去,我叫你回来,是害怕你在家结婚生子了我都不晓得。” 

我说:“你这丫头,开啥子玩笑。” 

“我没开玩笑,因为我想你了。”她认真地说。

我痛心疾首:“我虽然知道你喜欢我,但我不能肯定你家里人能接受我。”

我随即拿出我和张绍英的结婚照给她看,并告诉她我是父母所逼迫。她整个人懵了,那强忍住痛苦的神情更令我心碎。良久,她才埋怨道:“你支份大憨包,当初你在越南把我从那个炮弹坑里拉起来的时候,我就爱上你了,秦海风!难道你没有读懂我写给你的那份诗吗?你支份大憨包啊!”她蹲在地上啜泣起来。

“别哭了,林曼罗,我现在只想马上退伍,家乡已开始在搞包产到户了,我父母亲都老了,小弟又在上高中,我已经没得选择。”林曼罗听我说要退伍,啜泣得更厉害了,我只能陪着她蹲在地上,让她哭个够。

之后的日子里,林曼罗一下子换了个人似的,整天无精打采,身上那件随时都是一尘不染的白大褂脏兮兮的了也不洗下,她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总是汪满了泪痕,有时与她正面相逢,不是她绕道就是我躲开。更让我不明白的是,过去那些个与我十分要好的干事参谋,见到我已不打招呼了,不说笑话了,如不认识一般。后来才弄清楚,在我探亲回来期间,我们管理科来了个提干名额,是以司务长名义提,然后补充进部门空缺,可我一回到部队就大肆张扬我结婚了,还到处散发喜糖喜烟,又一次提干机会失去。可想而知,林曼罗是多么痛心,因我的固执,我的极端,最后我决定主动申请退伍。

1981年11月,我的退伍申请被批准。 

我以为躲着林曼罗,不和她碰面,事情就了了。谁知在我还有两天就要离开部队的一个晚上,我跑去一个已经退伍在屏边安家的战友家里玩,还是让她给找到了,她又拉着我再次踏着雾城屏边宁静凄冷的月光,来到了烈士墓地。

她伤心地说:“二班长,你格是晓得我这半年是怎样过的吗,我恨死你呀,你探亲一回来就到处张扬,你支份大憨包,好可惜哟。”她朝我身上乱打一通后,又像原来那样扎进我怀里,哭得眼泪鼻涕很是动情,说:“你放心,无论我何时退伍,回去后都会有工作。你要是愿意来昆明,到时我给你找份工作。现在,你快要离开部队了,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就是再为我唱一次《红河村》,格是好。”说着她拉住我的手,一如过去那样坐在这颗大柏树下,任凭她那张滚烫的脸在我的耳根边磨蹭,直觉告诉我,林曼罗真的爱我,和心爱的人相拥在一起,是那样的甜蜜和舒畅。

我哽咽着,最后一次为心爱的人唱起了《红河村》:

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

我们将怀念你的微笑

想一想你走后我的痛苦

想一想留给我的悲伤

……

在这清冷的月光里,两行泪水在林曼罗的脸上晶莹闪亮。她说:“海风,你的歌声,我会永远在心中珍藏,还有我写给你的《相遇》,你写给我的《山茶花》。”

“我也会把你珍藏在心里。”我开始吻她的嘴唇,她已经把我的手拿来插进了她的ru*房上,让我轻轻地抚摸着,她很快就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我算是过来人了,尽管是人家主动的,我也不想趁机乱来,她多么单纯,我不想给她留下个遗腹子,就决然停止了,大家都站起身来,喘气,做深呼吸。然后她说:

“海风,你离婚吧,我等你。”

“好,退伍回家我就离婚。”

六 

20年后,确切说,是2002年春天,战友方海潮要求我带上一班人马跟着他去昆明,他是我们县二建司项目部的经理,在昆明承揽了几栋商品楼的建造。

来到昆明后。一天,方海潮神秘兮兮地对我说:“哎,哥们,你猜我碰见哪个了。”

我说:“战友喽,昆明到处是我们的战友。”

“不全对,是你忘了二十年的人。”

“忘了20年,林曼罗!”我心想:电视剧来了。

“当然是真的,见她不?”

“我……见。”我无法想象20年后与林曼罗再相会是怎样的场景。

在方海潮的安排下,我如约来到了位于我们工地附近的一间咖啡厅。

20年后的林曼罗比少女时代只是多了一份成熟,更加丰满,更加楚楚动人,我看得呆了。似乎彼此都还保持了年轻时的冲动,又都显得异常的平静。 

“海风,中越关系早就又好了,我们却要20年后才相逢。”林曼罗激动得掩面而泣:“你走后,我给你写来了10多封信,自私点说,我一直不相信你能和一个自己完全不爱的女人生活一辈子,我希望你离婚,然后回到我身边,可你一封信都没有回,我才被我老爹安排嫁人的。”

“10多封来信?”我突然想起张绍英她那在乡邮政所工作的堂弟,每次见到我都怪怪的表情……我恨得咬牙切齿。

“但我能理解你,也曾拜托战友打听过你的情况,你为了跟张绍英离婚,受尽羞辱,痛苦和折磨,你去一次法庭就被谩骂一次,还要背负全家人的耕种生存,地方官员又处处为你设置障碍,几次考上县乡两级干部都被取消。”

我只是默默地点头,没想到自己一直只是对她默默地思念,从不敢有非分之想,而她对我却了解得如此透彻。比起她对我的爱,我亏欠她太多了。

“更为滑稽的是,中越关系一和好,我们好像又都成了罪人,也就能理解你一个在部队上有着很好建树又立过三等功的人,回到地方狗屁不是。”

“是呀,可是对越还击战是历史,是事实,谁也无法否认。曼罗,你现在过得怎么样,孩子呢。”

“唉!他是一名地税局干部,脾气暴躁,把我看得很紧。两个女儿,一个上高中,一个在读初中。你呢,海风。”

“我就一个儿子,正在上大学……” 

“海风,你赶快离开!”林曼罗突然惊惶失措地对我大声呼喊。

我赶紧往门外望去,只见一个秃顶、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正匆匆向这家咖啡厅走过来。不用问,那肯定是林曼罗的丈夫。

林曼罗说:“赶快从后门走,这是我的电话。”她在慌乱中塞给我一张纸片。

我走出咖啡厅后,刚到工棚门口,就看见方海潮的媳妇站在那里,她笑嘻嘻地说:“你还在这里走,你媳妇都来了,是跟张七一起来的。”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马上跑进工棚去。

“老娘晓得你来昆明的目的。”张绍英嬉皮笑脸地望着我说。 

“目的,不就是为了挣钱吗。”

“还装?老娘在20年前就替你收到了那个叫林曼罗的女人从屏边和昆明寄来的信,有10多封喔,别以为我不晓得。”

“你扣押我的信,你还有理吗。”我恨不得立即给这个我打内心里厌恶却永远摆脱不掉的女人一拳,但转念一想,20多年的忍辱负重都过来了,这辈子还能有什么改变呢?况且,一个女人为了悍卫自己的婚姻而这么做并没有什么错。

“秦海风,明天就给我一起去海南岛。离开昆明!”张绍英用命令的语气说。

“去海南岛做啥子?我不去!”

她又说:“我堂兄在海南岛也是当包工头,不是一样挣钱吗?我都给方海潮说好了,如果你不走,老娘就天天守着你,看你去找林曼罗!”

奶奶个熊,我到底该咋整?……

-全文完-

...更多精彩的内容,您可以
▷ 进入林水生的文集继续阅读喔!
☆ 编辑点评 ☆
一泓清水点评:

硝烟战地巧结浪漫情缘,虽不能如愿携手,但那段美好记忆将永远存于心底!
文字流畅,情节生动。小说推荐了,期待作者更多佳作!

文章评论共[5]个
NortheasternWolf-评论

节日闲暇 前来阅读精彩小说 并在劳动节之后 亦问候一声作者你节日好了啊!~~~~~~~~~~~~~at:2011年05月03日 中午2:40

林水生-回复感谢朋友来读,深深的问候! at:2011年05月04日 上午11:27

绍庆-评论

回忆用眼是美好的,拜读佳作,问候朋友!at:2011年05月04日 清晨6:43

一泓清水-评论

欣赏朋友佳作,问好!at:2011年05月04日 上午10:33

林水生-回复谢谢阅读!握手 at:2011年05月04日 上午1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