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玻璃球的雪夜七彩云天

发表于-2003年03月17日 晚上9:25评论-1条

聂倩来到韩煦家,见韩煦和他哥哥韩绫、韩绫的女朋友高小菲都在。聂倩觉得他们正在商量什么事情,果然,聂倩刚坐到韩煦房间的椅子上,韩煦就对她说:“明天我姐结婚,我们几个都要去帮忙,你有没有空?”聂倩心里动了一下,脑子里浮现出韩霄那张苍白纤瘦的脸和好象营养不良的细黄短发。她努力地想了想韩霄未婚夫的样子,却没想起来,依稀记得是个戴粗黑框眼镜的医生。 

她点了点头,反正五一长假刚开始,许多无所事事的时间正等着她。 

韩绫笑嘻嘻地把一个烟头吸了又吸,眼看就要吸到过滤嘴上了,高小菲“啪”地打了他的手一下:“还抽!瞧你那一口黄牙!”高小菲白皙的脸上长了许多淡淡的雀斑,眼睛总是瞪得大大地,显得很凶。韩绫的烟头被打到地上也没生气,反而把牙往高小菲脸上呲了一下。然后向后靠在写字台上抱起胳膊还想对韩煦说什么,高小菲又打了一下他的肩膀:“还聊什么?你不是要帮我换鱼缸吗?今天再不换我爸那些鱼就死光了!”说完很明显地冲韩绫使了个眼色。韩绫赶紧走出韩煦的房门,高小菲跟在后面把门带上了。 

聂倩坐在椅子上,眼神没有焦点地凝视着半空,听着韩绫和高小菲说笑的声音在客厅里逗留了一会儿,外面的大门响了一声,脚步声杂乱地下楼去了。一直靠写字台边缘站着的的韩煦把胳膊搭上聂倩的肩膀,手在她的左脸上蹭了两下。 

夏日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在窗玻璃上移动。聂倩从韩煦的身体低下抽出半个身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口气呼完她立刻觉得燥热起来,大量的汗忽然从毛孔渗出,头晕晕地象要中暑了。她想推开韩煦赤luo的上身,手按在厚实的胸肌象按在墙上一样毫无反应。她又推了推,看到韩煦笑着乜斜她,牙齿咬住下嘴唇也在跟她较劲。 

“烦人!你热不热呀?一股汗味儿。”聂倩白了他一眼,坐起上身整理在枕头上揉乱了的头发。 

“你不是说就喜欢我这味道吗?”韩煦撇了撇嘴伸直身体,他高大的身躯立刻把小双人床占去了四分之三,粗壮的右胳膊还搂住聂倩的腰让她动弹不得。聂倩挣扎了一下没有效果,索性张开双臂趴在了韩煦身上。她使劲往下压了压,觉得他的身体躺起来比床垫子还舒服有弹性。 

“你姐才结婚?我以为都结婚好几年了呢!”聂倩调整着自己脑袋的位置,说。 

“啊?你连她没结婚都不知道?你是我女朋友吗?”韩煦在聂倩身下惊讶地看她。 

“本来就没见过几次,她长得那么老相,我以为孩子都生了几个呢!”聂倩咕哝着蠕动了两下。 

“也不知道你整天想些什么。” 

“明天去你姐的婚礼可以,不过先说好啊!不要让我去酒桌上喝酒什么的,也不要把我介绍给你家亲戚。高小菲怎样我不管,我只是去帮忙端茶倒水打杂而已。”聂倩把头埋在韩煦的肩窝里,然后把手背过去整理着刚才没有系好的胸罩扣子。 

“为什么?你是我女朋友,为什么我不能光明正大介绍给别人?没准我家下一场婚礼就是我和你呢!”韩煦语气有些不快地暗淡下来。 

“不为什么,我讨厌在这种场合被人看来看去的,这是你姐的婚礼,她才是主角。至于我们,我才不想那么早结婚,你别指望了。”聂倩两只手拿了胸罩的两端在背后扣,扣来扣去钩子也找不到拉环,憋得脸通红,终于气急败坏地说:“死人,帮帮我!” 

韩煦的手接替了她的手,头微微抬起来去看聂倩的后背。这个时候韩煦身上的味道一下子又把聂倩包围了,下巴上刚长出来的硬硬的短髭刮着她的脑门。聂倩感到自己的心跳快了起来,喘息声也很重,眼前五彩缤纷的光影在肉色的背景上转来转去。 

韩煦没有帮聂倩把胸罩扣上,反而又把它脱下来了。 

聂倩感到胸前一凉,抬头看到韩煦的脸,刚刚平静下去的脸又红了,眼睛紧紧地盯住聂倩,嘴里呼出的热气有力地喷在她的脸上,手上的劲很大。她有眩晕的感觉,全身的筋骨顿时酸软无力。 

韩煦又翻过身将聂倩压在下面。 

当韩煦又厚又软的嘴唇将聂倩的舌头吸住的时候,聂倩去捏韩煦的上臂。那上臂的肌肉每一块都绷得死紧,没有一块留得住她的手指,粗得无法盈握。她的手指徒劳地在上面努力了两下,终于捏上了手肘。 

韩煦的胳膊象被电到了一样哆嗦了一下,停止了动作。聂倩怔怔地盯着他,他的嘴咝咝地吸着气说:“你捏到我的麻筋啦!”他坐起身,那支胳膊无力地垂下去暂时无法动弹。聂倩起身找到胸罩跳下床,对着写字台上的一个小镜子看着扣好,然后开始穿裙子。赤luo的韩煦坐在床上抱住聂倩的腰仰脸看着她的脸,眼神里有恳求的意思。聂倩低头摸了摸韩煦蓬勃松软的头发,心想他是多么强壮可爱,但是我不能给他太多,一来给得太多太容易他会很快不再珍惜,二来女孩在结婚前有太多性行为会使体形变样。想到这里她轻轻拍了拍韩煦的脸,俯下身去吻他的嘴唇。 

“我要走了,你爸爸妈妈就快回来了,我不想他们看到咱俩单独在家。”聂倩穿好了短裙又穿半袖白衬衣。韩煦也跳起来站在地上穿好了他的短裤:“他们回来有什么关系?我爸爸妈妈都很喜欢你的,留下来吃晚饭吧?” 

“不,我回家吃。”聂倩穿好了衣服,走去洗手间洗脸梳头发。再回到卧室时,她看到韩煦也换好了牛仔裤:“怎么?你也要出去吗?”“我去送你。”“不用你送,我自己骑自行车回家好了。”“要送。”韩煦的身体又腻了上来,眼神灼灼地看着她的眼睛:“倩倩,我恨不得一天24小时都跟你在一起,你一离开我就觉得什么都没意思。” 

聂倩的心荡了一下,说:“可你24小时都只想跟我做爱。” 

韩煦定定地俯视聂倩一会儿,说:“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如果我们不做爱,你还愿意每天24小时都跟我在一起吗?” 

“我对你的身体有欲望,这有错吗?你希望我对你的身体没有欲望吗?”韩煦忿忿。 

聂倩不知该怎样回答好。她低下头,看到韩煦穿着雪白的棉布t恤的胸膛隐约鼓起两块胸肌,她感到自己身体里那熟悉的热潮又涌动起来,嘴里瞬间充满了口水。她努力克制着,手还是忍不住轻轻地去碰触韩煦牛仔裤的黑色皮带。韩煦的牛仔裤湛蓝的颜色,非常干净。韩煦学医,衣服永远干净得象刚洗过一样。 

韩煦的脸缓缓地俯下来,嘴唇找到了聂倩的嘴唇,聂倩迷迷糊糊地仰头迎了上去。 

这时他们都听到了楼下高小菲夸张的笑声和说话声:“韩绫!有胆量你站住!看我抓住你怎么收拾!” 

聂倩推开韩煦,匆匆走到洗手间用凉水把脸上的红晕洗去,然后回到韩煦的房间坐在椅子上,把门完全打开。过了一会儿传来一阵上楼梯的声音,然后是钥匙开锁的声响,韩绫和高小菲继续高声谈笑着走进客厅。聂倩对仍站在原处的韩煦小声说:“真恶心,每次都这样大声,好象我们真的在鬼鬼祟祟似的。真觉得打扰了我们,那他们不会晚点回来呀?恶俗!”韩煦笑了笑,没说什么。 

高小菲走到韩煦的房门口,看到门大开着,韩煦和聂倩保持跟他俩走前一模一样的姿势在聊天,故作意外地问:“咦?你们没出去呀?” 

“马上出去。”聂倩站起来走进客厅,见韩绫正在把茶几上的一个西瓜切为几瓣。在他直起身招呼聂倩和韩煦吃西瓜时,聂倩忽然觉得韩煦的这个只比他大一岁的哥哥看上去又老气又委琐,完全没有韩煦那样年轻、高大、清爽。而跟着韩煦走过来的高小菲正絮絮叨叨地不知跟韩煦说什么,更显得低俗平庸。 

四个人吃着西瓜,漫无边际地聊了些什么,然后韩煦和聂倩告辞离开。 

韩煦骑着自行车把聂倩送到她家楼下,跟她去车棚把车停好。草坪上有人在打羽毛球,也有人在放风筝,许多学步的小孩跌跌撞撞地跑来跑去,大人跟在后面忙不迭地照料。聂倩抬头看了看自己家的阳台,然后对韩煦说:“你回去吧,明儿见。”然后就往楼门里走。韩煦急忙拉住聂倩的一支胳膊:“哎!晚上……出来吧?” 

“不了,有一堆衣服要洗呢。”聂倩感到韩煦抓住她胳膊的手很热,便不敢看他的眼睛。 

“那……我打电话给你行不行?你在自己房间接。” 

“好吧。10点以后我等你电话。” 

聂倩说完用手抠了抠韩煦攥她胳膊那只手的手心,转身跑进楼门去了。 

韩煦在楼下又站了一会儿,骑上车走了。 

第二天聂倩按照约定的十一点钟来到韩家请客的地点,这是一家台湾人开的四星级酒店,韩宵就在这里当财务经理。聂倩老远就看到穿西装的韩绫和穿白色底碎花套裙、化了淡妆、头发挽了个髻的高小菲笑容满面地站在门口迎接客人,却不见韩煦的人影。她走上台阶高小菲立刻看到了,惊讶地打量着她。聂倩穿了条牛仔裤,印着“希望工程”字样的旧t恤衫,高小菲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倩倩,你怎么穿成这样?” 

聂倩心想:我还想问你为什么穿成这样呢?她对高小菲笑了笑:“我去后面打杂吧。”然后问韩绫韩煦在哪。韩绫倒没怎么在意聂倩的穿着,笑着回答:“在里面厨房。” 

聂倩走进去,看到里面客人刚到了一半,韩宵穿着婚纱很显眼地站在新郎身边,很小的脸上涂得鲜红的嘴唇十分突出。新郎果然戴着一副粗框眼镜,头发吹了一个高高的弧,被发胶塑造得闪闪发亮。韩宵的父母站在旁边跟几个客人热情洋溢地交谈,一对新人脸上挂着拘谨的笑容似乎走了神。 

韩宵看到聂倩立刻笑着向她招手。聂倩走到韩宵身后,扳着她肩膀说:“祝贺你姐姐!”韩宵脸上的表情被胭脂制造的红晕掩盖,全身散发出浓烈的香水和香粉混合的味道。新郎也转身对聂倩微笑点头,韩宵向他介绍这是小煦的女朋友。 

两人都油光水滑、浓烈严整的样子让聂倩感到莫名不安。从小到大她参加过许多婚礼,全都给她僵硬虚假的感觉,仿佛一场全体参与者都心照不宣的阴谋。至于阴谋到底是什么,她还没弄明白。 

接下去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看到韩煦搬着一个纸箱走过来,白衬衣的袖子高高挽起。 

韩煦的父母这时也看到了聂倩,走过来与她打招呼。他们都是在这个城市里鼎鼎有名的医生,一个是胸外科专家,一个是妇产科专家。不知怎的他们特别青睐聂倩,对她的态度总是好的不得了,具韩煦说高小菲私下里挺嫉妒的,他们对她总是很淡漠。高小菲曾满不在乎地对聂倩说过:有朝一日嫁过来非气死两个老东西不可。看样子她对嫁过来这件事信心百倍。 

聂倩非常抗拒高小菲把她当成妯娌一样谈论韩家是非的态度,她总是顾左右而言它。每当想到这个的时候她心里非常惶恐,一切还没有开始,怎么就要结束了呢?除了韩煦,韩家的其他人跟她仍然那么陌生,根本无从谈起。 

她不喜欢事情太早就被分析得清楚明白,她还没有准备好,或许根本就不应该是这么一个开始。 

韩煦搬着一箱红酒走过来放在地上,他妈妈吩咐他每桌放两瓶。于是他又把箱子搬起来,聂倩跟着他每走到一张桌子旁就停住,拿出两瓶放在正中央。雪白的台布上红色的液体在幽暗的绿玻璃瓶里荡漾,每个桌上都有一个红纸牌,上面写着将要在这张桌就座的客人名字。韩煦和聂倩在宽敞的大厅里迂回,越走越远。 

婚礼开始了,韩煦和聂倩从餐厅后门走出去,坐在马路对面的花坛边。假日的路上车少人多,从前面商业区走过来的人们多数手里都提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走过去的人们脸上也充满能购买到许多东西的信心和决心。 

“我妈说她找了院长,等我实习期结束了就把我安排到放射科,管仪器。”韩煦突然说。 

“那你还学不学后期本科了?”聂倩问。韩煦和聂倩都是专科学历,聂倩毕业工作快一年了,韩煦还在实习中。韩煦摇了摇头:“我不想再学了,没劲。靠父母的关系还能在医院找到不错的工作,等他们退休就过期作废了。” 

“学医的竞争最激烈,本科生都不一定能混出什么名堂,大多数都要拿到硕士学位的。” 

“我知足,有个工作就行。”韩煦穿了牛仔裤的腿在花坛的边上晃荡着,伸胳膊搭在聂倩的肩膀上:“以后我做贤内助,你好好学习出人头地就行。等你后期本科学完了,愿意读硕士也好、博士也好,我都无条件支持。”聂倩看着韩煦的眼睛,那里面一片晴明,心无挂碍的样子。 

聂倩远远地看到韩绫和高小菲从餐厅的后门走出来,站在花丛的阴影里拥抱、接吻。她渐渐烦躁起来,目光四处游移,漫无目的地扫视着逛街的人群,整条街的人流象被催眠了一样向商业区涌去。路边一个个巨大的花坛里用七种颜色的花摆成了风车图案,让聂倩想起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花仙子》,小蓓的那朵七色花有七种颜色的花瓣,每一瓣可以实现一个愿望。 

《农夫和金鱼》里金鱼许诺给农夫三个愿望。 

聂倩隐隐觉得许多的愿望如同成群的奔马向她驰来,腾起的烟尘铺天盖地,刚与五月碰面的阳光便已雪亮刺眼,刺得她心跳如鼓。 

晚上聂倩回到家,妈妈问她做什么去了。她说韩煦姐姐结婚,去婚礼上帮忙。妈妈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说:“如果你跟韩煦能好下去,我也没什么意见。那孩子长相一般,个头倒挺高,家庭也还不错,就是学历差点了,一个专科将来有什么前途?你自己想好了,我和你爸都不干涉你的决定,到时候我们不落埋怨。”聂倩换了拖鞋坐在沙发上开始吃一片西瓜,把籽一粒粒吐在手里,听着妈妈说话一声不吭。 

过了假期,聂倩看妈妈经常在上楼进门后坐在沙发上面色苍白地喘息,便说要带她去医院量量血压。妈妈说没什么的,血压高是高点,但还不至于犯病。聂倩不肯,执意找一个工作日的下午专门请了假去妈妈单位接了她同去医院。 

一进市第三医院的门,刚才接到电话的韩煦便迎了上来,他刚开始在门诊的实习期。韩煦带着聂倩和妈妈去专家门诊,专家量了血压又听心跳,然后开了单子要做心电图。 

从做心电图的地方出来,他们便看到韩煦的妈妈迎面走来招呼。聂倩的妈妈跟韩煦的妈妈说话时表情有点不自然,而韩煦的妈妈却热情得近乎谄媚了。 

专家看着心电图说:血压偏高,心率也不太齐,要是公费医疗的话就住几天院吧,控制一下还是比较好。 

韩煦和他妈妈一直把聂倩娘俩送到公共汽车站才回医院。聂倩的妈妈待汽车开动后对聂倩说:“韩煦他妈就是我跟你说过的,给你接生的那个大夫。”聂倩盯着妈妈的眼睛很惊讶。妈妈说:“没错,姓苏,凶得不得了,我生你的时间比预产期晚了整整一个星期,她一天也不肯让我多住,非把我撵回了家。等我羊水破了疼得不得了的时候,你爸爸骑三轮现把我送来的。这个小个子女人在第三医院出了名的凶恶。我闺女要是嫁到她家去,不受气才怪呢!”说完撇撇嘴。 

“谁说要嫁他家了?”聂倩也撇了撇嘴。 

进了六月,聂倩被公司外销部调去使用。外销部最近在忙一个大项目,准备跟香港一家上市公司合作开发一块位于市中心的地,建造综合性商业中心。外销部人手不够,便从人事部把管档案的聂倩调过来,专门负责关于这个项目的一切文件往来事宜。 

刚调过来的那天下午,聂倩整理着经理让她熟悉的资料,忽然一阵男人的说笑声由远及近,很快来到她所在的外销部大办公室。聂倩抬头看到三个都穿深色西装的男人穿越大办公室,一边说笑着一边走进里面的经理室去了,其中最后一个人的背影非常匀称,他把一只手揣在裤子口袋里,短短的五米距离聂倩只来得及看到他侧过来的半边脸有着年轻健康的颜色。 

他们在与大办公室一壁之隔的经理室里继续说笑,经理探头出来对聂倩说:“去拿四罐冰可乐。”然后便退回去关上了门。 

聂倩愣了一下,这本该是秘书干的工作,可现在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个人,秘书小姐大概溜出去吃零食了。聂倩只好把手头的工作停下,去休息室的冰箱里拿四罐可乐送进经理室。一开门,里面的说笑声便大了,聂倩听到他们在谈打高尔夫球的胜负。聂倩把罐子一个一个地递到他们手上。经理和另外两个人都不经意地接过去打开便喝,只有一个人看着她说:“谢谢。”是标准的北京口音。聂倩抬起眼皮扫了那人一眼,就是刚才走在最后的那个,他看上去在三个里面最年轻,长一张瘦长脸,浓眉和眼睛距离很近,眼珠很黑,睫毛很长,薄嘴唇自负地微张着。聂倩微微点头向他笑了笑,转身走出门。 

聂倩坐回自己的座位上愣了好一会儿,那张脸在她脑子里又晃了半天。 

过了一会儿,经理送那三个男人走出来,对聂倩说:“小聂你跟赵总下去一趟,把他车上的资料拿回来。”聂倩看着那三个人,那个最年轻的冲她点了点头,脸上微微含笑,手里玩着一把车钥匙。 

聂倩跟在他的身后走出办公楼,走向楼前面停着的三辆黑色奔驰车。那个赵总用香港话跟另外两个男人说了句什么,那俩人说ok,然后分别上了两辆车开动走了。赵总坐进剩下的那辆,在驾驶位附近翻了一会儿,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来交给在外面等候的聂倩。在聂倩接过的时候他又冲她笑了一下,说:“劳驾。” 

聂倩接过文件袋之后他就关上车门,发动了车子。聂倩隔着咖啡色的玻璃看着他把一只胳膊放在另一个靠背上看着后面,一手把着方向盘倒车。然后车子就绝尘而去了。 

聂倩觉得似乎有些透不过气,那张脸好象是从某个不现实的地方走出来的。 

晚上刚吃完饭聂倩便接到韩煦的电话,约她去看电影。她迷迷糊糊地走出来,在楼下等到了韩煦,韩煦骑自行车带着她去电影院,路上絮絮叨叨说医院的事,聂倩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脑子里全是理不清的一团一团思绪。 

电影院里的灯光刚暗淡下去,韩煦便把聂倩的肩膀搂进自己的胳膊弯里。聂倩只觉得僵硬非常,头枕在韩煦的肩窝里,她听到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轰鸣声。 

看完电影已经十一点多了,韩煦把聂倩送到楼下,在楼道的阴影里抱住她,用力吻得她透不过气来。“这几天你怎么老加班?周末都没时间,我想你想得要发疯了。这种折磨可太惨无人道了啊!”韩煦粗重的喘息在聂倩的头顶响。 

“我被借调去外销部做个紧急的项目,大家都要加班,又不是我一个人。” 

“不行!你得象以前一样,找时间溜出来去我家找我!”韩煦蛮横地要求。 

“你怎么不讲理哪?你不忙我还不忙啊?”聂倩推开韩煦几乎把她箍麻了的紧紧拥抱,语气不满地说。 

韩煦被推开之后愣了一下,站在原地没再说话。 

“有时间我肯定会去看你的,真的。”聂倩又凑上去搂住韩煦的脖子,吻了一下韩煦的嘴唇,却趁韩煦将她舌头吸住之前赶紧把嘴唇撤离。 

“乖,回家早点睡觉啊!已经很晚了。”聂倩轻轻拍拍韩煦的脸,转身上了楼梯。 

韩煦看着聂倩的背影转过楼梯,又听了一会儿她上楼的脚步声,心里有点失落,却又不知道这失落是来自什么,也转身走了。 

赵宇光开始频繁地出入外销部办公室,原来他就是那个香港上市大公司派来的代表。在紧张、忙碌、谦卑、拘谨的办公室人群中,他总是显得悠闲散漫,象是来度假或者看望熟人,签字、看文件、开会、商谈几乎都在随意的谈笑中轻松完成。聂倩的目光暗暗地跟着他,渐渐地感到这个人好象无所不在,所有他出现的场合都以他为中心。外销部是全公司漂亮女孩最集中的地方,英语的、法语的翻译个个身材高挑,眉目艳丽,火辣辣的眼神和言语终日围着赵宇光转。赵宇光穿梭在美人丛中面带得体的微笑,看上去既享受又无动于衷。 

聂倩在一次外销部内部聚餐时听经理说起,赵宇光从小在这个城市长大,去北京读高中和大学,然后一直在香港工作,现在他的父母仍然住在这里,他本人身家千万,未婚,是名副其实的钻石王老五。“你们都玩命追他吧,不过谁追上他恐怕都象怀璧的和氏一样:和氏何罪?怀璧其罪。”读工商管理出身的经理不知为何,向外销部的女孩们甩出了如此文绉绉的典故。 

聂倩在一个星期天起早去买豆浆,竟意外地在小区里碰到了赵宇光。他从奔驰车里搀扶出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走向一扇楼门。那老太太半身不遂,半边身子向下不正常地歪斜着。赵宇光看到穿浅蓝色运动衣的聂倩拿一个瓷盆站在不远处看他,便打招呼:“嗨!你住这里呀?”聂倩点了点头,走过来几步看着老太太。“我妈,他们住这个单元二楼。”赵宇光指着二楼的一个窗户说。 

“哦。”聂倩答应着,那老太太费劲地牵起一边的嘴角向她笑了笑。她把装了豆浆的瓷盆放在奔驰车头上,帮赵宇光搀扶着走进楼门。进了楼门之后赵宇光背起了他妈,聂倩在后面照应着上二楼。 

到了门口,赵宇光的爸爸开门将老太太搀进去,赵宇光在门口又跟聂倩说了两句客气话,聂倩便告辞了。 

第二天上班,两人互相注视的目光里便显得亲近了些。 

过了几天,赵宇光回香港述职,聂倩每天下班都去他父母家看望一下。他父母家房子很大很漂亮,装修时髦设备先进,保姆却很懒惰。聂倩注意到她在厨房里把没洗的青菜下锅去炒,连忙制止了,重新择菜洗了亲自炒好。端上桌后,赵宇光的爸爸吧唧着缺了大部分牙齿的嘴说:“这么多年头一次吃不牙碜的菜呢。”说得聂倩心里丝丝拉拉地疼。 

再见到赵宇光已是一个星期后了,他一见面就感谢聂倩去看望他父母。聂倩在拿一份合同给他签的时候看看四周无人,便把保姆的懒惰说了,并把赵父的那句话重复了一遍。赵宇光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时眼睛里好多水亮,说话声音也有些颤抖:“你说怎么办呢?再换个保姆?”聂倩说:“我帮你找吧,你放心。”赵宇光点点头,眼里顿时满是感激。 

过了两天聂倩把一个职业高中烹饪班毕业的远房表妹带去赵家做了顿饭。这孩子家是郊区的,现在在城里饭馆的厨房里做小工。这顿饭她做了四个菜,每个菜都叫赵宇光的爸爸吃得赞叹不绝,他吃菜的间歇忙不迭地对赵宇光和聂倩说:“我年轻时也是美食家呢,专门起早去德阳楼吃起灶的第一锅馄饨,图的什么?一、汤清!二、包馅的伙计还没睡清醒,馅揣得大呀!”说得赵宇光和聂倩哈哈大笑。 

小表妹收拾屋子也干净麻利,赵宇光的妈妈咧着半边能动的嘴笑得看不见眼。赵宇光也直向聂倩点头。 

聂倩告辞回自己家时,赵宇光将她送到了她家楼下。他抬头看着聂倩说的她家阳台,问:“你家好玩吗?”“我爸养了一缸金鱼,不知道算不算好玩。”聂倩笑着说。 

“那我改天一定要去你家看看。”赵宇光的眼睛里目光灼灼,是夕阳反射的光。 

第二天赵宇光便请聂倩搭他的车回家,聂倩想了想,婉拒了。 

她去了韩煦家。 

韩煦的父母正在厨房做饭,一见聂倩来,赶紧改变计划开始做饺子了。韩煦把聂倩拉进自己的房间,随即关上了门。 

“你别这样,我帮你爸妈包饺子去。”聂倩躲避着韩煦急切的拥抱。“不用你,他俩做饭最不喜欢别人插手了,你去也得把你赶出来。”韩煦的胳膊有力地将聂倩压在他的胸前。 

“让人家听见不好——韩绫和高小菲呢?”聂倩仍然躲避着,象一条鱼一样在韩煦怀抱里滑动。 

“去高小菲家了,最近老在她家吃饭,我哥都快成她家上门女婿了。你看人家——我可还没在你家吃过一顿饭呢!”韩煦被聂倩晃得有些急,抓住她的胳膊将她固定了,然后瞪着她的眼睛。 

“韩煦……”聂倩的声调滞重起来。 

“嗯?说吧。” 

“韩煦,我……我妈妈不同意咱俩的事……她,她不喜欢你……”聂倩艰难地吐出一个一个字,鼻腔里吸进了大量韩煦的味道,这种味道在她身体里形成了汹涌的漩流,与她周身的血液遭遇搏斗起来,令她感到撞击般的痛。 

“……我会争取让她喜欢上我的,你放心……真的,我以后好好表现……”韩煦紧张得结巴了,他早就隐约猜到事情会是这样,上次去医院聂倩妈妈对他不冷不热的态度令他恐慌不已。 

“可是她……她下了最后通牒,让我一定要跟你分手,否则……否则就不认我这个女儿。我倒是不怕她怎样,可是她的血压和心脏你知道的……”聂倩费力地呼吸着,感到氧气越来越稀薄。 

“这么说……你答应她了?你要同我分手?”韩煦瞪着眼睛说完这句话,眼泪忽然涌出了眼眶。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事居然迅速来到了这个境地,握着聂倩手臂的两只手一直在颤抖。 

聂倩迟缓地点了点头。她的心脏此刻也达到了颤抖的极限,终于开始爆裂般疼痛,不知怎么回事,眼泪竟毫无知觉地流淌出来。 

“那就这样吧。既然你要跟我分手,我还能做什么努力呢?我连挽回的机会都没有了……那,那就这样吧……”韩煦咬牙说,他感到自尊被严重挫伤了,忽然把聂倩的双手松开,聂倩的手象断了似的向下垂去。 

“对不起,请你原谅我吧,我真的……对不起……”聂倩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得连自己都听不清楚,夹杂在泪水里仿佛暴雨敲击一片枯叶。 

聂倩说完便走了出去,也没跟厨房里的韩煦父母打招呼,开了门差点跟正要进来的韩绫撞上。 

韩绫看到了聂倩泪水纵横的脸,呆住了。 

聂倩冲下楼去。 

她在傍晚的路边茫然地走着。她的自行车坏了,是坐公共汽车来的。 

路上下班的人流稀疏了些,但还是熙熙攘攘。聂倩胡乱擦了几下脸,泪水仍然控制不住地流出来。她仿佛看到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诧异地盯着这张脸:哭什么呢?哪来那么多眼泪?这不是你早就计划的结果吗? 

她咬牙痛恨,恨得心都要出血了,却找不到痛恨的目标。 

不知跑了多久,她仓皇地过了几次马路,天不知不觉地黑了。 

在一个繁华商业区灯火阑珊的角落,聂倩突然撞进了韩绫的怀里。她看到韩绫的脸上也流着眼泪,两人不禁拥抱在一起痛哭。 

“聂倩,别伤心了。不管是因为什么,咱们将来还是朋友。”韩绫在聂倩背后不断地说着这句话,“我早就预感到会有这么一天。韩煦是个脆弱的人,但他能挺过来,有我呢。你过自己的生活去吧。只要幸福就好的,他也会幸福,你放心。”两人又拥抱着哭了一会儿,韩绫放开了聂倩,又对她说。 

聂倩看着韩绫,感觉到心里的另一个自己如阳光下的雪人,逐渐软下去、消失了。 

有天下班聂倩从“奔驰”车里走出来,被拎着菜篮走到楼下的妈妈看到了,回到家就刨根究底问个不休。聂倩很烦,这些天她有意跟赵宇光多接近,赵却对她若即若离起来。上周末加完班赵请外销部的同事吃夜宵,中间接了个电话,电话那边的人好象对他发脾气了,他对那人百般迁就,听上去是个女人,而且二人关系不一般。聂倩当时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别一厢情愿白忙一场。回家的路上她坐在赵宇光的车上,便话里话外地套问他有没有女朋友。赵一脸无所谓的笑容说:“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聂倩也不好再问下去。妈妈追问的时候眼睛里亮得象镶了钻石,要知道聂家远近亲戚里还没一个开得起“奔驰”的呢。她甚至问聂倩赵家住哪个窗口,然后举起聂倩爸爸看球赛用的望远镜站到窗前去窥视。 

聂倩烦透了。 

商业中心的工程正式开工,公司给赵宇光在工地边上的碧波酒店里包了一套房做办公室。赵宇光在周末的会上提出要一个职员过去帮他处理日常事务,经理让他随便挑。当赵宇光的眼睛在会议室椭圆桌子周围十五个人脸上梭巡而过的时候,聂倩的心脏都快蹦出喉咙了。她从来没有如此紧张过,即使是站在高考成绩榜前的那一刻。外销部的女孩全都表情紧张,要知道在这个人浮于事的股份制大公司里,赵宇光是她们所能接触到的唯一可称得上富豪级的人物,他的背景是传说中遥不可及的香港。 

赵宇光在一刻绝对寂静之后笑了,对经理说:“小聂跟我去吧,反正她是借调来的,其他人原本就各有各的岗位。”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聂倩的气松了之后竟有要虚脱的感觉。 

在“碧波”办公室里只有赵宇光和聂倩两个人,此时赵宇光却象换了个人一样,脸上的笑容全都收了起来,不象在公司时一样悠闲爱开玩笑。在办公室的时候他总是忙着处理文件打电话,一个一个叫工地的管理人员来吩咐事情。不然的话就戴着安全帽去工地看现场。跟聂倩除了工作上的事一字也不多说。 

聂倩心里很失落。 

一天中午赵宇光又去工地了。聂倩吃完午饭坐在座位上发呆,忽然房间里响起了手机铃声。她到处找,在大班台的一个开着的抽屉里找到了赵宇光忘记带出去的电话。她犹豫了一下思忖到底要不要接,最后还是接了。打电话来的却是赵家的小保姆、聂倩的小表妹。表妹带着哭腔急切地对聂倩说:“姐姐!赵伯伯昏迷了!怎么办啊?” 

聂倩放下电话便冲下楼去打个出租车往家赶,边赶边在车上用手机叫了救护车。 

她到达赵宇光父母家的时候,见门大开着,赵爸爸躺在门口的地方,脸色青得可怕,表妹守在旁边不知所措。聂倩试了一下老头的呼吸,十分微弱。这时候救护车也到了,底下一片乱糟糟上楼的脚步声。 

赵宇光赶到医院的时候,赵爸爸已经被抢救过来了,聂倩正坐在病床边看着。赵宇光连安全帽都没来得及摘,一身是土。正在调整输液速度的护士一见他这个样子便把他赶了出去。聂倩站起身跟他走到病房外面,边前后左右地替他拍打,边把事发经过说了。“什么病?医生说了没?”“突发的心肌梗死,很危险的。” 

他俩回到病房,看到赵爸爸正半躺在病床上慢慢地跟护士说笑话,小护士一边忍着笑一边在口罩后面告诫他:“少说话多休息吧。” 

在输液的作用下,赵爸爸很快睡着了。赵宇光把住院的费用交了,又去医生那里听了注意事项的交代,回到病房看到聂倩还静静地在床前坐着。 

站在走廊里,赵宇光谢了聂倩的及时救助,聂倩却为自作主张接了他的手机而道歉。赵宇光皱起眉头:“我工地那边正忙一天也走不开,我爸却还要在这住院三天。这可怎么办啊?能帮我请个特别护士吗?”聂倩说:“我试试看。” 

晚上赵宇光从工地又赶到病房时,看到聂倩和一对老夫妻正坐在爸爸的病床前说笑,爸爸边说话还边吃着饭盒里的饺子。聂倩转过身看到他,立刻起身向他介绍自己的父母:“他们晚上没什么事,过来陪赵伯伯说说话。医院给联系了一个特护,白天晚上都可以陪床,以后甚至还可以去家里做定期检查和打针输液。”赵爸爸用筷子夹起一个饺子乐呵呵对儿子说:“嘿!来吃个聂倩家的三鲜饺子,有清花顺的味儿!”赵宇光冷不丁看到这阵势,不知所措了半天。 

赵宇光和聂倩一家从医院出来,要开车送他们回家。聂倩父母却说散步回去,只有聂倩一个人坐上了赵宇光的车。一路上两人都没说什么,赵宇光偶尔从前镜里看看聂倩的脸,她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路旁不时滑过的霓虹灯使那张脸一会儿明一会儿暗。 

赵爸爸出院后,赵宇光在办公室把一个厚厚的信封推到聂倩面前:“这是我个人谢你的,一点小意思,请笑纳。”聂倩坐在椅子上低头不语,好久抬起头来,脸便红得象发烧:“你每次都是这样谢帮忙的人吗?”赵宇光一时讷住,不知怎么回话。聂倩冷笑:“你的心意我领了,钱还是收起来吧。我们内地人提倡雷锋精神。虽然很土,但过得去良心这一关。” 

赵宇光沉默了一会儿,把信封收起来,走出办公室去工地了。 

聂倩坐在只有她一个人的大套房里抽泣了半天。收住眼泪后,却觉得自己哭的好没来由。 

赵宇光又忙碌了半个多月,那个巨大的工地终于打好了桩,以后的事就是一层层按计划建起来了,他松了一口气。聂倩这些天再没去他家,爸爸和妈妈都问他聂倩怎么不来了。而聂倩每天在办公室也总淡着个脸,一声不吭地打字、收发传真,下班后自己骑车回家。 

赵宇光花了一天时间想,到下班终于决定了一件事,他走出来对正在外间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聂倩说:“我请你吃饭。”然后不容分说自己先走出门。聂倩停了一会儿,拿起包在后面跟上了他。 

在西餐厅里点了两份牛排后,赵宇光对还在东张西望的聂倩迅速地说:“咱俩结婚吧!” 

聂倩全身的血轰地一下全涌到脑子上来了,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赵宇光。 

赵宇光边低头往腿上铺着餐巾,边继续说:“我在翰林公寓那里又买了一套二层的别墅,结婚后我们和父母搬到那里住,你接着做你这份事,哪天我给你办个往来香港的探亲护照。” 

聂倩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它们在腿上瑟瑟颤抖,她没法把它们放到桌面上来。 

“不过有些话还是事先说清楚比较好,我在香港有个女朋友,她是单身主义者。很能干,自己做贸易。我俩说好了谁也不干涉对方婚姻,结婚后想来往就接着来往,不想来往就各走各路。我爱她,不想跟她分开。本来我也打算一辈子不结婚,但我父母需要照顾,你是个非常好的女孩,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很喜欢。我现在把话说清楚,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当我今天没说过。”赵宇光说完神色平静地看着聂倩。 

聂倩的心跳得厉害,她没想到他会向她求婚,更想不到是这样的求婚。 

西餐厅里飘着隐约的音乐,刀叉叮叮的声音与吃饭的人压低了的交谈声和谐地交织在一起。服务生端来奶油蘑菇汤,乳白色小碗里乳白的汤冒出浅浅的热气。聂倩拿起汤匙低头舀了一点,放进嘴里小口抿。当她含着汤匙看赵宇光的时候,见对方也正含着汤匙看她。两人目光碰在了一起。聂倩心里一晃:他看上去真是个完美的男人。 

“即使她不跟你结婚,你也会永远爱她吗?”聂倩嗫喏了一句,可赵宇光偏偏听清楚了。 

“我和她认识五年了,一直相爱。”赵宇光并没有正面回答。 

聂倩不再说话了,喝完了汤,她撕开那块还热着的小面包,把汤碗擦得干干净净。 

赵宇光和聂倩的婚礼并没有搞得很隆重,两家人一起在酒店吃了顿饭,第二天赵宇光去工地花了一上午时间处理完事情,下午便回家陪父母和聂倩打麻将。妈妈口齿含糊不清地说:“宇光,你带倩倩去香港玩玩嘛,结婚有一个月假呢。”“香港有什么好玩的?我这边忙,等忙过了这一阵子咱们全家去新马泰。要是医生说我爸心脏可以,我还想去欧洲呢。”赵宇光捻了一张牌看着聂倩说。聂倩低头盯着自己的牌,一句话也没说。 

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赵宇光对聂倩很亲热,两人在床上的时候彼此也很有激情。但聂倩能感觉到他每次离开她的身体后总会立刻冷淡起来,转过身去闭上眼睛想自己的心事。她总不相信他与那个相处了五年的女人会有始终炽热的感情,能胜过她年轻身体的吸引。在激起他的欲望时,她总是用柔情似水的眼神向他表示自己的心意;在高[chao]的时刻她也用野性的呻吟来满足他征服的快感;每次挑逗他时,她总是不停地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一见钟情。 

可是她与他之间的距离似乎是难以逾越的。他瞬间就会离她十万八千里之遥,眼睛里充满了陌生。每天上床之前他总是坐在书房里给那个香港女人打一个多小时的电话,说什么聂倩听不清楚,只听得一阵笑声又一阵绵绵低语。而回到聂倩身旁,他几乎从来不主动说话,让他做什么都做,只是丝毫没有交流的欲望。 

自从与赵宇光结婚后,聂倩在公司里顿时让众人刮目相看,凡是她走过的地方一片窃窃私语。女孩子们背后看她的眼神简直象一把把小刀子,恨不得把她零剐了,但当她的面却又争相讨好,似乎一夜之间全都是她的挚友。聂倩在工地办公室撤了以后回到人事部,没多久上面就下了升职文件,将她提拔为人事部副经理。 

聂倩想:这大概就是她在这场婚姻中得到的最大好处了。可是难道这不是她以前最想要的效果吗? 

有一次聂倩去百货公司逛,看到卖礼品的地方摆着一排香瓜大小的玻璃球音乐盒,她走上去端详着它们。从小她就向往着能有一个,那玻璃球里有小巧的房子,还有聚乙烯末做成的雪花,房子前面有个风车。聂倩每次看到它们都会想象那风车转起来的情形:乐声悠扬,雪花漫天飞舞,温暖的黄色灯光在小房子里亮起来……那将是一个多么美妙的雪夜,所有浪漫理想的终极归宿。 

今天她又徘徊到这里,脑海里构想着那幅图景。售货员上来殷勤地问她,要不要上发条试试看?她的手放在发条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试。她对售货员笑笑,转身逛到别的柜台去了。 

走出百货商店聂倩便上公共汽车回家。车路过韩宵结婚的酒楼时她突然想起了韩煦。有一个武侠小说里写道:当一个人不想见到另一个人时,即使近在咫尺也可以一生一世不见。自从聂倩与韩煦分手之后,她真的再没有遇到过他,这个城市说小可也不小。公共汽车路过那个七色花组成的花坛时,她转过身去。 

聂倩化验出怀孕的那天下午,赵宇光匆匆回香港去了。商业中心已基本完工,他在内地的工作已经结束,总公司又派了一名比他低两级的职员来接替他,以后只是留在商业中心负责与香港的账务往来。中午聂倩从医院出来便给他打了电话,他听说怀孕的消息,只含糊地哈哈了两声,说:“回家告诉我爸妈,他们肯定特别开心。”然后他告诉聂倩这次回香港可能有一阵子不能回来,要她照顾好自己。然后就挂了电话,电话里的忙音刺激着聂倩的耳膜。 

聂倩站在医院的门口,手抚摩着还未隆起的腹部,只觉得眼前这条车水马龙的路上来来去去走的全是luo体的男女,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裸露,仍道貌岸然、一本正经地行走或思想,看上去可笑又可怖。 

聂倩自顾自地嘿嘿笑了起来。 

“笑什么呀?问你去不去呢!”韩煦推了推聂倩的胳膊,聂倩从沉思中惊醒,茫然地抬头看韩煦。 

“去哪?” 

“我姐明天结婚,请你去喝喜酒啊!” 

“为什么请我?” 

“你去不去嘛?” 

“不去。”聂倩站起身来准备离开高小菲的家。高小菲和韩煦是她高中同学,今天她来还书,正好遇到韩绫和韩煦也在她家,而韩绫和高小菲打情骂俏的样子显然已经不是高小菲所说的“普通朋友”的关系了。韩煦上大学后一直没再见过聂倩,这次见到顿时把高中时给聂倩写情书的事想起来了。 

韩煦还想说什么,聂倩已经拎起自己的背包出了门。 

五一长假的大街上人流熙熙攘攘,聂倩漫无目的地乱逛。路过礼品店时她有看到了那个一直向往着的玻璃球,这次她终于下了决心要拧一次它的发条。 

售货员小姐涂了红指甲油的修长手指拧满发条,然后把玻璃球放在柜台上。音乐响了,是加速版的《铃儿响叮当》,风车飞快地转起来,所有聚乙烯雪花被狂风卷起向着同一方向发疯地扬起,然后又发疯般地一起向另一方向扑去。它们敲打着玻璃球的壁,象是被变态杀手囚禁的人在求救。 

售货员小姐不禁笑了起来。聂倩说:“谢谢你,收起来吧。” 

走出礼品店的门,聂倩看到街上好多漂亮的汽车来来去去,其中还是“奔驰”最抢眼。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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鎏篂無語-评论

拜读过,已留足。问候作者,新春快乐!at:2009年01月15日 中午12: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