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时候,我就依稀觉得“干部”是个很了不起的称谓。那个时光总觉得生产队里的会特别多,其情景至今记忆犹新:在昏暗的几盏灯泡下,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小孩子在大人旁边来回穿梭、嬉戏打闹,间或还会夹杂着一两声哭闹。每每到这个时候,生产队长总会夸张地先行咳嗽几声,然后所有的声音就倏忽无了踪影。有些时候,会场上还会发现若干张陌生的脸,那就更加隆重了。当生产队长说“请xx干部给大家讲话”时,我们小孩子看这些陌生人的眼神简直就是一种崇拜了。敢情还有比生产队长更大的人,那就是“干部”啊。没啥说的,“干部派头”!
大人似乎也很懂得运用“干部”这一武器,来对某些时段显得顽劣的小孩进行有效的“威吓式管理”。老实说,我就尝过个中的“辣味”。按如今的标准,小时候的我断然归入不了“乖”的行列:且不说经常手持木棍在房前屋后“斩草劈花”,零落了花草自不必待言,还总是沾染汁水在身,也不说爱好燃放爆竹几乎到了入迷的程度,见了货郎担里的串串小鞭炮就会目不转睛,甚至还会“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见鞭炮诱惑时”,单说牛皮哄哄地在小伙伴面前上蹿下跳,以从石坎跳下为荣,且高度由半人多高逐次递增,乃至于“没有最高,只有更高”,就足够让大人心惊肉跳了。为此,我没少受棍棒的皮肉之苦,只是收效甚微。终于有一次,我被基干民兵投掷手榴弹的训练所吸引,竟然从梯田上连跳好几级,差点儿就摸到了训练场旁临时拉起的红绳子。这时,我被大人急赤白脸地揪住,连吃了几个“栗凿”。这还不算,我还被拽往投掷场的起点端。大人一边拽还一边自语:“小孩子实在太牛皮了,不叫个干部来管管还真是不行!”“干部,帮个忙,来骂骂他!”于是,一个头发往后背梳的精瘦老者背着手走过来,盯着我才看了一眼,刚才还满不在乎的我就委顿了几分。随即,生硬而严厉的语气便扑面而来,我甚至都忘了老者的嘴里其实还夹杂着浓重的烟草味。总之,“干部”才三言两语,便让我鼻翼一酸,接着就咧嘴哭了起来,甚至到了泪如泉涌的程度。以此为发端,我开始深深地领悟到了一点:“干部凶猛”!
既然“干部”如此好玩,那么,且当“干部”去!于是,过把“干部瘾”便成了我迈入学校后懵懵懂懂的憧憬,也有了贯穿整个求学时代的关于“班干部”的林林总总。
首次收获“班干部”一职,那还是在家门口的小学里。说是小学,充其量只是村小的一个教学点罢了:一间十来个平方的小泥屋,一位早出晚归的走读老师,二、三十个学生,覆盖了一、三、四年级(动员了一个已经在别的地方读过一年级的人留级,避免了二年级只有一根独苗的尴尬)。第一个学期波澜不惊,所谓班干部只指定了“班长”和“副班长”两职,都被四年级的抢了去。那时,每每看到他们耀武扬威地喊“起立”,我们低年段的人总会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神往之色。想得紧了,我们便会在不上课的日子里,自发组织起来,轮流扮演“班干部”,过过干瘾。记得当时一年级有篇注音的课外阅读课文,唤作《我选我》,说的是某一小学生自己选自己当劳动委员的事,直教人大开眼界。许是第一学期我期末考试成绩不错,据说在整个公社都有些靠前。于是,在第二个学期开学不久,我就被增补为学习委员之一(还有一位是四年级的表姐),主要职责是收发一年级的作业本。虽然只管了五个人,终究算得迈入了“班干部”行列,我不禁很是飘飘然。倒是对学习成绩一向自负的表姐,对和我这个小不点同时担任学习委员却显露出了几分不高兴来。
有意思的是,我的“学习委员”才当了一个学期,就因教学点撤并而自然取消。在“四校合一”的大格局里,虽然我的成绩不错,但所谓班干部云云,是没有我啥事情的。此种局面,一直伴随着我走过了二年级、三年级、四年级。直到五年级第一个学期临近结束,因了班主任第二个学期要脱产培训三个月之故,我才和另一个成绩同样较好却也总是当不了班干部的男学生一起,被班主任叫到男生混合寝室外,先是龇牙咧嘴地抬了一回粪桶到几十米外的厕所,然后到办公室谈话,让我们共同负责混合寝室里自己班所在区块的卫生和纪律管理。刹那间,我们两个人都有些激动的感觉,一致表示不辜负老师的期望。当然,到了第二个学期,随着新班主任的上任,我们被口头委任的寝室管理一职也就不了了之了。类似的喜剧,还发生在当年我小学毕业考入县重点中学之后。说起来我的入学成绩在班里也能进入前五,可在班委会的选举投票中就是得不到需要的足额票数。就连指定的课代表、寝室长之类不入流的“班干部”职务,也没有我的份。当时,我纳闷之余,想到的居然是:当“班干部”不要迷恋分数,分数只是一个传说!现在想想,个中奥妙大约是民意也者,其实讲的还是“山头主义”、“老乡主义”,而“五湖四海”只不过是个隐约可见的美丽气球罢了。奇怪的是,期中考试后,根据学校宿舍管理处的要求,我和其他四个人居然被班主任指定为寝室纪律督察员,其职责是协助寝室长抓好纪律管理、卫生检查等日常工作。与小学毕业班的那次“共同负责”不同,这次不仅有书面名单贴在宿舍管理处门口,还是寝室长会议的当然成员。尽管日常的卫生检查往往会由“我要查”变成“我来扫”,纪律监督也会不时遭人讥讽、抢白,颇有点“吃力不讨好”的味道。但那时的想法倒也粗线条,能被赋予“公共服务”的某些权力,是应当“累并快乐着”的。
如斯一年多,又有了些变化:我因揩油坐在同学自行车后座上,结果在与一辆小面包擦肩而过时被狠狠地磕碰了一下,摔到了几米开外,晕并鼻青脸肿着。于是,我自然而然地办了休学。却不料重点中学的复学类似于春运购买火车票,一旦离开了队伍就要重新排队。眼看在重点“复学”难关重重而开学在即,我便改换门庭,跟随原先的实习老师回到了乡下普通中学,并进了他的班级。许是有点“心腹”、“亲信”的意味,我一来即担任了班主任的课代表。由于参照系的突然矮化,我的成绩由原先的“猥琐”一下子变得“伟岸”起来,而且向上走的势头也非常之明显。仰仗分数的恩赐,我说的话居然比“班干部”还要“班干部”。有时我甚至恬不知耻地想,那时的我就类似于班里的实际领袖吧。滋润了一年,到初三时终于水到渠成,我高票当选“班长”。吭吭哧哧了多年,我终于名正言顺地风光了一把,其间的豪情万丈自不必言,简直就是“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也”。不过,也就是过把瘾而已。真到了中考100天倒计时的关口,我还是毫不犹豫地辞去了班长一职,重操课代表旧业,认认真真投入到了备战之中。中考结束,天可怜见,我为学校实现了中专零的突破。
及至到了师范学校,在更广阔的天地里,我一直默默无闻。直到三年级,才凭“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无知无畏”的勇气,扮演了“团支书助理”之类的“刀笔吏”角色,生产发言稿、板报稿、广播稿若干。凡此种种,不足道也。
等到走上工作岗位,好家伙,直接擢升“主任”之职,且连任十年。“主任”为何?无他,班主任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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