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好事

一天上午，两辆摩托车在众目睽睽之下激情碰撞，车子横倒一边，骑车人在地上痛苦呻吟。有几个人上前围观，但没人报警，也没人扶伤者起来。有的急于上班，连围观也没兴趣，神情漠然地从事故现场经过。

张小民骑自行车路过那儿，看到倒在地上的车和人，二话不说，把自行车往路边一放，上去搀扶那两个伤者。那两人看样子摔得不轻，动弹不得，地上还有鲜血。张小民拦了辆车，把他们扶到车上。围观的人四散而去。在车上，张小民问了他们家人的电话，打电话通知了他们。

到了医院，张小民俨然成了两位伤者的家属，跑前跑后，帮他们办理了相关手续，垫付了拍片的几百块钱。把他们两人安顿好，伤者的家属一窝蜂地赶来了，吱吱喳喳围着受伤的家人问长问短，两家人为了行车路线的谁对谁错，事故责任的谁大谁小，争得面红耳赤，谁也没多看张小民一眼，更没人表示感谢。张小民觉得无趣，只等他们还钱立刻走人。可两家人毫无动静，注意力都在伤者身上，压根没问谁送伤者进医院的？

不知是哪家的人，突然惊叫起来：“小弟，你手上的戒指呢？”那个叫小弟的，是其中一个摔伤的人，他听到家人提醒，抬手一看，手指上价值五千多元的金戒指不见了！一家人慌张起来，找遍病床和病房的每个角落，还是不见金戒指的踪影。有人提议，让小弟回忆车祸发生的经过，有哪些人接触过他的手？伤者若有所思：谁接触过我的手？医生？他们不会那么做！那么……？这人下意识地看了张小民一眼，用手一指说：“是他扶我起来的，送我到医院的也是他，他……”

看到众人怀疑的目光，刷地向自己投射过来，张小民感到浑身不自在，涨红着脸说：“你们怀疑我？我怎么会拿他的戒指？我看也没看到，我没拿！”众人没有理会他的辩护，反而觉得他心里有鬼，要不他紧张干什么？现在还有雷锋吗？有人掏出手机想报警。

张小民有点光火了，气愤地说：“我要是小偷，我会留在这儿等你们来？我要是小偷，我会把他们送到医院来？我要是小偷，我会……”他本来想说“我会垫付几百块医药费”？想想却刹了车，没说出来。大家听他这么一说，觉得也有道理，有人悄悄说：“就算他拿了戒指，他也发不了财，咱们也不缺那一只戒指。”

张小民看这些人没有还钱的一点意思，宽慰地想；算了，就当自己不小心丢了几百块。他没向他们打招呼，转身走出了病房。在走廊里，他隐约听到病房里有人说：“偷了戒指还想充好人，这种人我见得多了，骗子！”

张小民郁闷地回到事故现场，一看，心凉了半截：自己停在路边的自行车没了。

二、开锁

张小民对门住的人家，男的姓吴，是个干部，女的姓金，是个老师。张小民经常半夜听到对面开门声，猜想是那干部喝酒跳舞应酬回来了。

一天晚上，那男人喝得醉醺醺地回家，掏遍身上，钥匙找不到了，正好那天金老师临时回了娘家，那男人不知道，把门擂得打鼓一般响，把张小民吵醒了。

张小民开门一看，知道那男人进不去了，邀请他到自家屋里坐坐，可他不肯。张小民看他立在门外，醉意朦胧，怕他有个闪失，要是睡着了或摔一跤，那可不好。

张小民自告奋勇说：“老吴，要不要我帮你把门打开？”“你会开门？”男人酒醒了一半，半信半疑地说：“那你试试，不要把门搞坏。”

张小民原先在机械厂干钳工，开锁是小菜一碟，只是轻易不显露身手。张小民取来一根细钢丝，往锁眼里鼓捣一会，只听叭地一声，那门开了！张小民得意地冲老吴一笑：“请进吧！”“好好，不错不错！”老吴频频点头。

第二天，张小民听到对面乒乓作响，开门一看，原来，对面人家装了防盗门，把原来的木门拆了。张小民叹息一声，心里真不是滋味。

三、中奖

张小民收入不高，喜欢每期买上10元钱的彩票，一则玩一玩，给生活增加点盼头；二则博一博，说不定会时来运转，中个什么大奖。张小民买彩票没有研究，自己家的电话号码是雷打不动的投注号，别的数字随手写的。反正花费不多，中不中都不伤元气。坚持买了两年彩票，中过两次五百元和几次五元、十元的零星小奖，大多数献了爱心。

这天夜里十点多，张小民正在看电视，忽然一阵电话铃爆响。张小民接过一听，只听话筒里有人问：“你家的电话是5018932吗？”“是。”“那你买彩票吗？”“买啊，干嘛不买？”“今晚开奖的这一期你买了吗？”“没买，怎么啦？”“为什么没买？”“期期买，就这期忘了。”“哦，太可惜了！”张小民感觉这个电话神秘兮兮，正想问他是谁，打电话来是什么意思，可连着喂了几下，发现那边已经挂了。

张小民回到沙发上，还没把屁股坐热，电话铃声又响了。“喂，你找谁？”“我找的就是你，好你个张小民，恭喜你发大财了！”“发大财？我怎么不知道？”“你小子别装蒜，谁不知道你爱买彩票，这回你发了，鸿运高照，财神降临了！”“别罗嗦，你说的什么意思，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家的电话号码这回中了大奖，我刚看的电视开奖实况，5018932，特等奖号码，五百万啊！这回你小子得借点钱来用用了。”“啊？真有这回事？”张小民差点晕过去——这期的彩票，自己刚好没有买！

张小民刚放下电话，“叮铃铃……”电话又连珠炮似地吵闹起来。张小民想不接，可那铃声特别有耐心，一个劲地响个不停。张小民拿起来一听，果然又是来祝贺自己中大奖的。明明自己没中，说来说去人家就是不相信。这个晚上，张小民一共接了28个电话，根本没去睡。

第二天，张小民下班回家，隔壁的陆阿姨告诉他，他家的电话响了一天，从没间歇过，发生什么事了？张小民双手一摊：“什么也没发生，可能是人家打错了。”这些天，认识不认识的都来电话，张小民不堪其烦，临睡前，不得不把电话线从话机上拔下来。张小民去过电信局反映，也说没办法，除非停机。街上传言装有那个幸运号码的机主中了大奖，已经离开了这个小镇，到深山老林隐居去了。有认识张小民的，到他家探听虚实，发现张小民的家门上贴了一张纸条：“我没中奖，请勿骚扰！”人们不相信张小民的“鬼话”，说他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张小民并没有离开家乡，只是停了电话，换了地方住，想清静一下。张小民时常发愣：自己没中奖都饱受折磨，那真中奖的，会是什么情况，无法想象。他还是穿着那身不新不旧的西装，生活在我们身边，只是最近很少看到他了。

四、出轨

张小民年近不惑，以前曾做过供销员，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面。他爱看书，我开着一家小书店，他常来借书，一来二去就熟悉了。他销售的是食用香精，饼干、方便面、饮料等等都要用到它，因此业务做的不错，最让他得意的，是他在情场上颇有收获，“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我笑着对他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别弄出事来，不可收拾。”他笑道：“没事，只要你不说，这里没人知道。”我劝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好自为之哦。”张小民笑道：“二十来岁时什么都不懂，现在开窍了，男女之事十分有趣，我自己感觉也年轻了。”

有一次，他把在外面和情人游山玩水的照片寄来托我代为保存，出差回来后，还把一个途中听来的荤笑话说给我听：话说某退休干部去洗头房玩，小姐摸着他那里说：“这里是什么？”退休干部灵机一动说：“那是老干部。”反问那小姐说：“你那里是什么？”小姐笑答：“我那里是老干部活动中心。”

我把他寄回来的照片给他，说：“玩就玩了，还留什么照片？你这是证据，不怕被你老婆发现么？”张小民把照片往包里一塞，不以为然道：“男人本色，美国总统玩得，成龙大哥玩得，小民就玩不得么？”

张小民在外面风流快活，他妻子早有觉察，只是一时抓不到把柄，不好闹将起来。这日合该张小民倒霉，他正从包里往外掏给女儿买的花裙子，一不小心把装有照片的信封带了出来，不由暗叫不好，赶紧想收起来。他老婆眼明手快，一把抢到手里，取出照片一看，怒不可遏，立马把照片烧了，还跟张小民闹翻，又骂又打，张小民自知理亏，不敢还手，脸上被抓了几道血印，连着几天窝在家里，不好意思出门。他老婆还不罢休，把他的臭事闹到了他的单位。男人这种事，能做不能说，拆不得穿的，一公开，就是众矢之的。

张小民丢了工作，手机号码也换了，出门还得向老婆汇报，幸好老婆对他不错，自从他闭门思过后，对他比以前温柔可亲多了。一天，他来我店里借书，叹道：“现在才明白，外面的女人看中的是我的钱，不是我的人，哪有什么情意？是我犯混了。”我笑道：“野花香，家花长，糟糠之妻不可忘。”

五、炒股

俗话说：“坐吃三年海要空”，张小民丢了销售的工作，手头的钱不活络了，便少了许多花花肠子。跑销售时，提成加回扣，他也积攒下五六十万，他老婆把钱存在银行里，可这些年物价上涨指数比银行利息高，那些存款等于在年年贬值。“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老婆不放心他出去工作，怕他旧态复萌，就暂时让他当一名宅男，看他的表现再作定夺。

张小民是见过世面的，哪里坐得住，便与老婆商量，要做投资，让死钱变成活钱。老婆问他想做什么？是不是还想着装大款出去花女人？张小民赶紧说，岂敢，在老婆大人的教育改造下，我现在好歹也是一介良民，早断了那些念想，你也知道，现在的银行好比周剥皮，想着法儿向储户收费，咱们何不拿出些钱来炒股票？他老婆眼睛一瞪：“炒股？你没看见楼下的老王炒了几年，越炒越穷吗？”

张小民不慌不忙道：“老王是老王，我是我，我跑销售时，有几家业务单位是上市公司，我知道他们的经营情况，你就放心吧，买他们的股票，包赚不赔！”老婆半信半疑，毕竟见识没老公大，加上老公在家里没事做也不行，但她担心钱蚀没了，就说：“行，那你先拿一万块试试。”张小民嘻笑道：“一万块怎么够？老婆，你以为十年前哪，一万块能买十分之一的房子，现在的一万块只能买一平米，能做什么事？老婆，你放心，我有数的，拿出咱三分之一的存款，不会影响咱家什么事的。”老婆想了想，拿出二十万块炒股虽不是小数目，但银行里还有四十万，就算老公炒股亏了也还能过日子，就点头同意了。

还真别说，张小民买的股票，虽然没有涨停板，但股票稳稳当当往上涨，三个月下来，就涨了百分之十几，比存银行强多了。老婆看到张小民在家里炒股确实能赚钱，心里头可高兴了，张小民趁机要求追加投资，把存款都拿去炒股票。老婆犹豫道：“你胆子这么大，不怕亏钱吗？”张小民笑道：“我买股票的那家上市公司，在业内是有名的，生意做得很大，那火腿肠遍布全国，哪家超市没有卖？我虽然没有内幕消息，可我知根知底啊，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老婆听他说的有理，就同意张小民把所有存款都买了那家公司的股票。

楼下的老王听说张小民炒股赚了不少钱，就向他取经，张小民是个热心肠，也不隐瞒，就让老王跟自己买同样的股票。张小民的老婆回娘家说起老公炒股赚钱的事儿，她的哥哥弟弟，还有娘家的一些亲戚，都动了心，要跟张小民学炒股。没多久，张小民成了远近闻名的“股神”，他心里的得意劲就别提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张小民没经过2007年5月30日那会儿股市暴跌的洗礼，哪知道股市潜藏的巨大风险？正当张小民和他的股友们信心满满，等着收获的时候，那家上市公司忽然曝出瘦肉精事件，张小民傻眼了。经过一个多月的停盘后，股票重又开盘，可是，连着两个跌停板，让张小民欲哭无泪。狗日的，这么大的品牌，不好好做生意，干吗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自毁前程？你们不但毁了公司，也让广大投资者跟着遭殃啊！

这些天，张小民的脸，就像生锈的铜板，绿了。那些跟张小民炒股的人，骂骂咧咧的，他们既骂那家上市公司昧了良心，也骂张小民瞎了狗眼，害大伙儿赔大了！

六、预兆　

张小民的表兄开了一家移动营业厅，最近表兄夫妇去丽江旅游了，店里的事委托张小民代办。这天早晨，张小民要到市区去进手机号码和充值卡，临出门时，老婆说：“我夜里做了个梦，嘴里上排牙齿掉了，是不是不大吉利呀？你可千万要小心！”张小民不以为然道：“梦都是反的，梦到不好的，在现实中可能会碰到好事情呢。”

现在的公交车上小偷多，张小民怕乘车失窃，随身就带了银行卡和一点零钱。想到老婆的梦，他心里有点发怵，真怕发生什么不测，为了安全起见，到达市区后，他没坐公交车和出租车，在车站旁租了辆自行车。在移动公司旁的一家银行里，他取了两万块，进了一批手机充值卡和号码卡，放入环保袋，又把袋子放入自行车的车篮里，骑车往回赶。

他埋头骑车，脑海里不时想起老婆的话，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前方出现了红灯，他一个刹车，不知怎么搞的，车龙头碰到了前头那辆电瓶车后架上的箱子，那个箱子可能螺丝本来就松，就那么一碰，竟然从车架滚落下来，掉在地上。张小民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前头是两辆电瓶车，一男一女，身材都很高大，四十多岁的样子。男子捡起箱子，递给张小民，恶狠狠地叫道：“你眼睛瞎了！箱子坏了，赔我的箱子，一百五十块！”张小民接过箱子一看，确实有一个破洞，破损处还算新，但他知道那种塑料后备箱的行情，也就三四十块的价格，他居然要一百五十块，这不是敲竹杠吗？于是还价道：“三十块，我赔给你。”那男子叫嚷道：“三十块就想打发我，你当我是叫化子啊？一百五十，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张小民没有答应，但也没有回绝，正在这时，绿灯亮了。那个女的说：“算了，我们走吧。”他们两个就朝对面飞快地驶去。张小民很感激，把箱子放在路边，跨上自行车蹬了一脚，前车钢丝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他弯腰一看，发现前轮里有一根铁丝卡住了，难怪骑不动。

张小民把车停下，俯身把铁丝取出来，重新跨上自行车，猛然发现，车篮里的环保袋不见了！张小民暗道不好，东西被人偷走了！抬头去看，那一对中年男女早就没影了。张小民又急又怒，赶忙骑车想追，不料前方又亮起了红灯。市区的路四通八达，张小民等绿灯后追到对面，四处寻找，哪里还有那两个人的踪影？

七、捡钱　

星期天上午，张小民去银行取钱。女儿面临中考，前阵子给她报了个数学补习班，每天两小时，每小时六十元，一个月下来三千多块，张小民准备把补课费结给辅导老师，辅导老师就是女儿班上的任课老师。张小民不明白，老师是拿工资的，为什么不在课堂上给学生讲明白，却要留一手，放学后在家里办补习班？为了钱，可以将职业道德弃之不顾吗？

张小民走出银行不远，突然看到路边有一张红色的纸片，定睛一看，不觉眼前一亮：那不是张百元大钞吗？这儿人来人往的，怎么会没人看见呢？张小民愣神的片刻功夫，就有几位行人路过，他们似乎看到了那张一百元，呆了一呆，犹豫了一秒，就视而不见地走了。

他们干吗不捡呢？莫非那是张假钞？张小民弯腰捡起那张钱，用手摸了摸，又甩手抖了抖，凭手感，听声响，这是张真钱。张小民迟疑着，心里思量，要不要把这一百元放入自己的口袋？曾记得二十年前，曾捡到过一个鼓鼓囊囊的钱包，没有打开过一眼，毫不犹豫就把它交给了附近的警察，心里还挺激动，毕竟做了回雷锋。现在捡到钱，十个里面有九个会据为己有，还的那个人会被人笑话是傻瓜。

张小民刚想把一百元揣进口袋，转念一想，不对！别人看到钱不捡，肯定有他们的原因，说不定这是骗子设的一个圈套，电视里三天两头有捡钱包反被人骗光身上钱的新闻，人要是不贪图小便宜就不会上当受骗，我身上有刚从银行领出来的四千块钱，更要小心为妙！想到这儿，张小民随手就把钱扔在了地上。反正这钱不是自己的，扔掉也不可惜。不管是不是骗局，扔掉了这张钱，就像放下一个包袱，顿觉一阵轻松。

张小民走出几步，回头望了一下，发现有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满脸喜色地捧着那张百元钞票，凑在嘴边亲了几口，然后跑到路边的烧烤店，买了两个鸡腿和一杯澄汁，贪婪地吃了起来。

张小民笑了笑，一点也不懊悔，继续往前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