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为找食物在马路上走,像所有饥肠辘辘却无食欲生病中的人一样,头昏脑胀,口中难过。c说我这段时间口气不好,像胃里残存的食物发了霉又生了酵。天知道我遭的是什么罪过——嘴巴生了气,食欲的大门紧闭,少得可怜的东西一到胃里,马上就争先恐后提出抗议。c疑虑地问我你是不是怀孕了?我一耳光甩过去,他嘻笑着跳开了。
我说,你丫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分开多久了?
三个月……他作讨饶状,却又故意拉着长调说,长夜漫漫,寂寞难熬……
我一个杯子砸在他头上。幸好杯子是树脂的。没碎。
肝火太旺。医生如是说。再有点贫血。其他的没什么问题。
确定没有问题?要不要再查一次?
我们的医术不需要怀疑。要相信科学!
可是为什么没有食欲,人也无精打采……
下一个!
c坏坏地说,你需要男人的滋润。
那你滋润我啊。
可是你并不需要我啊。当初闹死闹活要分手的可是你。
和好吧。他说。
我没病。
没有食欲。尝试过这种滋味的人一定知道,当你看着味美色香的食物却无力吞咽,而肚子却不停咕咕叫时,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不是夸张啊。强迫自己吞进去 ,一秒钟便自动由食道漫上来,喉咙发紧,是要吐了。旁人均装作视而不见。眼神却暖昧。买了一大堆零食回去,一包包打开,吃下几口,不耐烦地推开。电视打开,啪啪地换频道。电脑打开,qq挂上,头像均灰蒙蒙一片沉寂。网站里转来转去,又厌烦起来。打开游戏下跳棋,走了几步,觉得心里像长了草,啪,关掉了。
电话响起,走近,是个陌生的号码。不想接。固执的响个不停。想起大话西游里孙悟空痛苦地诉说,像一只讨厌的苍蝇,在你耳边飞来飞去,飞来飞去……
拔掉。
世界安静了。
我想我是病了。我一定是病了。白天我专门在大街上找可以提供免费体重称的药店,一个一个地称。那上面显示的标记让我头上直冒汗。我的体重不到我身高的一半。曾在一本权威的医学杂志上看过,体重暴减是得重病的标志之一。我对这具臭皮囊本是很不看重的。这从我手腕上支离破碎的伤口可以证明。可是我不能稀里涂糊地做个糊涂鬼。死也要死个明白吧。别的不说,把食欲找回来就行。不用一到吃饭时间就怨妇似的愁眉苦脸在大马路上瞎转悠。
打电话给家里,诉苦:吃不下饭,好像是病了……
那边嗯,啊,去医院看看啊。
去过了,查不出来……
噢。唔。
……
挂断电话,我对自己说,她是关心的。她怎么能不关心呢。她是我老妈啊。
然而终于是笑笑。摸了摸脸,是苦的。
离家已很久了吧?两年?三年?她现在的脸一定是时常笑容满面的吧?因为有了爱情的滋润。她和继父正处于恒温时期。
也没了给c电话的勇气。
我又一次站在医院门口。迟疑着,走进去。厅里的塑料凳上坐着许多人。一个个神情冷漠而麻木。有病的人都是这样戒备吗?
我有些羞愧的在问讯处打听精神科在哪里。年轻的护士小姐毫不隐瞒诧异的眼光,我装作没看见。一直走。倒数第二间。她说。
很破旧的房间了。地板还是水泥地,桌子是木头的,掉了漆。没有人。门外做着几个人。显然也是和我一路的。我们对望了一眼。神情同样的漠然。我尽量想做出正常的样子。于是微笑一下,轻轻吹起了口哨。吹了会儿觉得有些不伦不类,更不自然,于是自动闭上了嘴巴。
我走进房间,翻看放在桌上的病历。厚厚一叠。赵香,精神抑郁症,复查;王什么南,轻度妄想症,复查……还有很多我都没听说的病的名字。原来这个城市里有这么多藏匿的隐私。不开心的,不快乐的,不够现实的,那些正常的面孔下,竟都是如我般有病的。
脸上已堆满皱纹的老医生慢吞吞地打开我新买的病历,问我的年龄。我说了。他一扶眼镜,眉毛一挑,(他挑眉毛的动作还挺好看)眼睛里的诧异比那护士小姐还要高一千倍。有什么症状?他问。
提不起精神做事,无精打彩,郁郁寡欢,整天不想说话……
失眠吗?
有时候。不是经常。
你不是郁抑症。肯定。他说。要从你的性格上找毛病……当然,提早警惕是好的……比如那个杀人犯马加爵,知道吧,如果他早些象你一样肯找医生咨询,一定不会发生后来的悲剧……
我晕。什么跟什么嘛。把我跟杀人犯比。
走出医院,我把他给我开的几颗安定药片扔进了垃圾箱。骗孩子嘛。说情绪不稳定时吃两片。不就是安眠药吗。我几年前就吃过了。
仍然丝毫食欲也无。眼睛每日熊猫眼圈,脸色发青。c再见我时,吓了一跳。也有些着急起来。心疼地说,小东西,你为什么要和我分手呢。是和我分手才这样的吗。
哼,我嗤之以鼻。以为你是谁,周杰伦吗。
那是为什么。
鬼知道。反正决不是你。
看着c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鼻子竟莫名地有点酸。这几年来,他的温存,他的照顾,他的忍让,他是丝毫没有亏待过我的地方。即使我一千次把杯子砸在他头上,砸出血来,他也不会有一点发火的表示。因为他这样说,小东西,我知道你需要我的温暖。因为你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坚强。
我需要他的温暖。温暖。我一直觉得冷吗。有人这样对我说,无痕,你是太过聪明的女子。所以不会快乐。
是这样的吗。当c对我说他要娶我时,我冷笑。我说那么你的责任心呢。你对她仅存的爱情和同情心呢。该去哪里。当你说着不着边际的谎言时,想过后果吗。
为什么要清醒呢。看见一切事情的真相,便会有切肤之痛。我冷笑着说你以为我离不了你吗。以为没有你我就没有温暖了吗。以为你真是我世界唯一的亲人吗。
然而分手的第二周,我就没有了食欲。
如果不是整夜整夜的失眠就不是抑郁症。 这是真理吗?我多么希望自己得上抑郁症。这样我就可以对自己理直气壮起来。我的家族有精神病史。c知道。但他一直对我的怀疑嗤之以鼻,这让我颇不痛快。我总想着自己总有一天也会得上同样的病,抑郁,幻想,然后自杀……我为自己这样的幻想全身冰冷又激动不已。天才的另一半是疯子。呵呵。那么疯子的另一半也是天才。……
前一个月刚被老板炒掉。很丢面子。那张肥肥的嘴一张一合地说道,很抱歉,你的性格不适合这里的工作。一个好的工作环境需要有好的轻松的工作气氛,我不希望你影响到其他人……
靠。我不就是不爱笑一点,少说话一点吗。又不是卖笑的。
买了票去了西安。和谁都没有告诉。坐在火车硬的靠座上,低着头,听耳机里周迅的飘摇。
我飘啊飘你摇啊摇
路埂的野草
当梦醒了天晴了
如何在飘渺
啊爱多一秒恨不会少
承诺是煎熬
若不计较就一次痛快燃烧
我知道自己的鼻子是酸了,是想流泪的感觉了。闭上眼睛,想把泪水逼回去,然而它终于是倔强地流下来,流到我苍白的手指上。有人侧目。管他的呢。没见过人哭吗。
泪水索性喷薄而出。
我躲在狭窄的厕所里,咬着嘴唇,借着火车驶过轰隆隆的噪音,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去了华山。背着沉重的旅行包,手上戴着登山用的白手套,胸前是夜行准备的手电。我俨然是标准的旅游人。
独自登华山。遇见一瘦小的老太太,惊奇地问,你一个人?我微笑着点头。
找些同伴吧。老人慈爱而不乏担心地说。走出很远还在喊叫说,一定要找同伴啊!……
我微笑。知道自己模样像中学生,瘦瘦弱弱是惹人怜惜的。而且她长得像我奶奶。然而我奶奶可能缺乏了一点她的慈爱。至少我是没有怎么感觉到过。
险峻无比的山道,上千尺潼时,感到腿在发抖。一步步艰难走上来,已认识的人都称赞,说,这女娃不简单。一个人就上来了。笑。走路有什么不简单的呢。
下起了大雨,借宿在山中,到第二天早上,才到天梯。更难走。几乎成直角。然而凭着绳索的帮助,也一鼓作气地上了。然后是鹞子翻身。看不见底的悬崖边,有人准备下,终于胆怯,退回了。
只能一只脚容身的登梯。看见两三个示威样冷峻地在那里,再就除了深渊,看不见任何东西。这是在海拔两千多米多高的山顶。掉下去,尸骨无存。曾问过一个导游的小道士,在华山遇难的人多不多。他说,多得很。
我下去了。什么也没有想。
拉着厚实的绳索,背对着悬崖,一步步向下挪。向下看了一眼,立时全身冰凉。我像片树叶般贴在两千多米高的悬崖峭壁上,只要手上稍有不慎,便是不得超生。
从昨天到现在,吃了两罐八宝粥。几口面包。吃不下去,因为要吐出来。下到最后几步时,手腕已是酸软无比。腿在风中抖个不停。心惧烈地要跳出来。
最后一步,步距太大,看不见落脚的地方,而手终于整个软掉,松掉了。
我听见自己的一声尖叫。
我没有跌落悬崖。因为有一小块空地。我滚落在那块空地上,已出了防护栏。听见上面有两个人在说,现在就是有些女生喜欢逞强。
我突然有些沮丧。我为什么没有跌落下去呢。如果跌的力道再大一点点,只要再大一点点……不过有个问题,那五万块的陪偿费会给谁呢。虽然应该是给家里,可是他们并不知道我来了华山。没有人知道我在华山遇了难。我的消失就像一颗水珠蒸发在空气中。不过c长久不见我,应该会找吧……
只是死的样子可能会很糟糕。听说那些遇难的人到现在都没找到骨头。
在西安嘈杂热闹的话吧里,我给c打电话。人太多,声音此起彼伏,需要大声喊叫他才听得到。
你在哪里?他焦急的声音。
我去了华山。差点死了。我嘻笑着大声说。
怎么了?他吓一跳。
我从悬崖上摔下来了。就快见不到你了。不过阎王爷说摔死鬼尸骨都找不到,管理起来太麻烦,就把我赶回来了。
……
你快回来!不要瞎跑了!记住,你的生命不仅是你自己的!如果你有事,我怎么办?
我挂了电话。嘟囔道,你怎么办,你正常地活着啊。幸福、美满地活着。
两天后我回到兰州。已经习惯了没有食欲的日子。买了东西,吃几口,便再吃不下去。总是有想吐的感觉。朋友来见,第一句话是嚷:天啊,你怎么瘦成个鬼了?!
是总不吃东西的缘故吧。然而为什么不吃东西,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书上说心情不好会影响食欲,可是我心情并没有多糟糕。就是糟糕也不可能连续糟糕四个月。我不想c,想到他也不难过,我和朋友在一起还能大笑,这一切都是证明。
可是为什么没有食欲呢?
???
c说,小东西,我们和好吧。我知道你是不能没有我的。没我谁会疼你呢。我会像疼自己女儿般疼你爱你。不要去计较那些世俗的东西。你不是常说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吗?
去tmd。我忍不住说了句粗话。说那话的人不是脑子出了毛病就是结婚结傻了。
谁说我没有人疼。我有亲人,还有朋友……
别骗自己了。他叹一口气。现在人都自顾不暇。再说朋友能每天叫你起床吗?能照顾你凌乱的生活,催促你每天喝牛奶,过马路牵着你的手,用身体挡住来往的车流吗?
那又如何。我坚持。
你需要人照顾,小东西。他怜爱的用两根指头拈起我瘦得可怜的细胳膊,说,回来吧。你太需要感情了。从小到大你一直都是孤独的孩子。我能给你你想要的。
我摔掉他的手。不。不。不。
我跑开。夜凉如水,冰冷的风吹在我泪水肆意流淌的脸上。我需要人照顾。我是孤独的孩子。他能给我我想要的。可是为什么这个人一定是他呢。一定是属于别人的他呢。……
我知道自己在乎的不是道德。虽然我也心存歉疚。我承认自己不是高尚的人。他说他们已没有感情,我情愿相信。没有感情可是有家庭存在。这就足够了。而我是个没有家的人。
我抱着肩哆哆嗦嗦地蹲在角落里,看着天一点一点亮了。有个跑步的男人经过,疑惑地看了我一会,然后扔下一枚硬币。
我拿着那枚硬币看了会儿,想是该收起来还是扔掉。想了会儿决定收起来。因为我想起一枚硬币可以买一个好吃的蛋黄冰琪琳。
而我恰好想吃冰琪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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