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给学校的灶上免费帮忙卖饭，再无偿帮一个出轨的男人挽回了婚姻，接着陪一群农人们浇地，大有一股窃喜的心情。女友来家，看见我乐颠的神态，一个劲说我做卖力不讨好的事，究竟图什么呢？我玩笑说这是生命的意义，也是人生的价值。她说得了吧，有这功夫还不如纵情享乐。我说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她看着我桌子退下的旧电脑，问我留着干嘛？

我狡黠地说还没让它发挥余热呢！她说都快成废品了，怎当宝哪！

其实，不瞒她，这台电脑是给和父亲生前要好的德宝哥，无奈我们那个僻静的小沟凹里没有网线，只好停留下来。昨天去娘家，问及母亲此事，母亲还是摇头。我说那就不安装了，能写就好，比他在纸张省力得多。

母亲说这下可解决他的大难题了。我说，德宝哥替祖辈等来了这一天，相信泉下的父亲第一个含笑。母亲辛酸的同时，欣慰无不浮上心头，辗转却唉声叹气说，你德宝哥什么都好，就是一辈子对名利放不下，再有就是愤世嫉人，这点他不知错，你父亲老早提醒他多少次，他就是不愿改正。

我说现时的他，经历了风浪雨雪，也许会有所醒悟。母亲说，但愿吧！

恰好德宝哥今天路过我家门口，赶忙挡住他，说星期天孩子回来把程序侍弄好，他就可以大肆享用了。他不敢相信着是真的，激动之余，还是不免困惑问我，年龄这么大了，学的会么？我说七八十岁的老人都能，凭他的聪慧，更是易如反掌。

他说最近又参加了一次征文大赛，看能否获奖？我脱口而出，说他现在还是为名逐利啊！他笑着说，总得对得起文字和自己吧！我不言语了，而后转换话题问他儿女的工作安排的怎样了？他说完全妥当了。我说那他可以松口气。他说趁此闲暇更要大显身手了，他已经托人做好宣传，准备去镇以外发展。

我嘴上说支持，心里却隐隐作痛。

父亲和德宝哥是对门，都是家穷，姊妹多，但他们共同的个性是，勤奋好学，有理想，有抱负，有志向。只可惜怀才不遇。据母亲说，她和父亲是同班同学，他们考学那会，不像今日的政策，凭本事，凭能力，公平地竞争。他们那时是推荐，父亲德智体全面发展，各门都是优等，却被一句推荐挡在门外。

后来又当兵，成分问题接着破灭了父亲的梦。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不可能再给他机会，母亲对父亲一见钟情，要不是母亲随父亲进了一贫如洗的家，乡亲们，爷爷奶奶一致说，父亲早和铁心的伙伴纪荣叔一样，疯得全村乱跑了。

第二年有了我，母亲说父亲的希望来了。他订了书报，坚持他的爱好，并视生他养他的村子为全部。父亲是不甘心平庸的。别人一亩地打三百小麦，他在地上下功夫，争取高产。乡亲们遇到疑难杂症有求于父亲，父亲一概不拒绝。尤其是全民叔，他不会摇耧，每年耕种，他的地都快晒干了。

父亲累得筋疲力尽，哪怕是天黑，也要扶帮他。

左邻右舍吵闹，父亲必第一个劝架，他教育我们不要漠视不问。他说对待任何人，都要怀有一颗慈悲心肠。他还说亏吃不死人，有失就有得。凡事他要求我们忍让，我们受尽委屈时，他居然说这就是所谓的风度。

我们并不懂得风度什么意思，只知道一味的割舍，换来的是五好家庭，模范丈夫的荣誉和别样的收获。比如，他对村里的秋莲大娘孝敬有加，致使秋莲大娘在多年以后把外孙女无偿给了我弟弟。当然这是后话，姑且不谈。说说对门的大妈，因为父亲的一再付出，大妈偷塞给母亲粮票，并负担起了抱我的责任。

父亲不是油嘴滑舌的人，无论对人，对社会，总是默默地用卑微的行动作答。兴旺叔非常赏识他，请他掌管大队的会计。父亲做账的几年时间，未出现过丝毫差错。而且，和他共事的人，但凡提起，就翘起拇指说人不错，难得的大好人。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赢得这番美誉，不是每个男人都像父亲忧国忧民，且胸怀大志。

家里，他撇开男子汉大主意的想法，给母亲拉风箱，做饭。厨房里，他用粉笔在土墙给我们注明，节约用电，日子是细水长流。报纸糊着的粮食屯里，写着，珍惜是一种美德，一天省一口，一年省一斗。由于他经常给我们讲故事，又用自己的言传身教给我们做表率，我们的精神世界才那么丰盈，我们的思想境地才那么壮实。

要说不打仗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确实有点冤枉父亲，父亲也不是被环境压迫，顾全大局才是他的目的和意图。遗憾的是三叔和四叔都不争气，爷爷奶奶有看法但没办法。父亲目睹云里没雨，只好寄他的梦想于我们。我唱歌是数一数二的，村里人都称我歌唱家。那时听彭丽媛唱的父老乡亲，我无不自信地宣告：将来的我，一定接班。

妹妹的奖状挂满了整个房间，父亲更加辛苦，更加有心劲了。他甚至对我们说，沟凹以外是我们的天地，沟凹则是他的精彩。我们每随地吐痰，或者满口脏话，他就纠正我们一定要先克服小毛病。我们要是热衷西瓜型的大事时，他便说，一辈子做好芝麻大的一件小事就够了。

老天折磨着父亲，也捉弄着我们。我升初中那年，清楚记得父亲三十六岁，他的腿脚突然疼得不能走路，最后连腰也伸不直。全村人到路口送父亲去省城看病。父亲一住院就是半个月，而且用完了家里的全部积蓄，非但如此，还借债一河滩。我唯有辍学，因为，我亲亲的大姨和舅舅都不肯援手。

父亲没有绝望，他怕打击我们的信心，说不管发生什么，他都在我们身边。他不想我们为生活中的一个小磨难，而导致自己的整个人生跌入黑暗。父亲病重的日子，又逢妹妹中考，她的志愿是教师。可已经毫无经济来源，家里的牲畜不是伤就是残，妹妹除了重蹈我的覆辙，别的其他路径。

乡亲们鼓励父亲了，些许捧出值钱宝贵的东西，但根本救赎不了。父亲感激涕零地说着谢谢，而后说他此生是对不起我们，但活着，还得向前走，且要靠自己努力。他硬撑着和我下地，这一劳作就是三年。家境像模像样了，父亲又把眼光转向弟弟。他说，心不灭，希望就满怀。

我要出嫁了，父亲却苦愁着脸。我深知自己的命运。这个男人，不是我所爱，也不会给我要的一切，且还会拖累我。父亲不发表意见，只说，做好自己才是主要的。我含泪告别了他，也算告别了影响我二十年的精神领袖——不曾想到那是人生最后的作别。婚后的第三年，一次意外的车祸却夺去了他年轻的生命。　

全村人来送他。邻村的人也相继探望。德宝哥哭的最伤心，外加全民叔，纪仓叔，建民叔，根旺叔……。我数不清父亲为乡亲们做的不值一提的繁琐事，而在人们的口中，我不敢说父亲平凡，起码不平庸。居多的人为了生计，早已麻木的没有了灵魂，父亲的心却跳跃着，热情激昂地跳跃着。

妹妹在父亲走后的第三年，结婚生子。妹夫不是妹妹心仪的对象，但妹夫的大伯是个知名人物。大家都说让他给妹妹转正，以此向天上施展。妹妹却说靠着大树爬上去，想抛弃人家，父亲在的话，允许她这样做吗？做人不能太有心计，也不能没有良心。妹妹没有犹豫，毅然跟随妹夫去了外地打工。

当德宝哥和所有的人一样，不甘心命运的安排，极力向老天挑战时，截然不同的父亲却要我们平静，平和，平淡，并要我们顺其自然。他一心一意求奉献，忽略了功名利禄，忽略了虚荣浮华。他最令我记忆深刻的一句话是，天大，大不过人的心。他还想说，水到渠成。但不忍心伤害我我们的单纯和无邪。

我什么都懂，只是觉得该把这一切藏在心里，以此壮大充实自己的思想。

写作六年了，没有分文的稿费，也不想去参加作协的任何活动。当教育局的最高执行官吴老师说，我的水平和质量一致通过评委们，以及编辑们的审核时，我流下了酸涩的泪水。就像路遥笔下的少安，只想证明是他念不起，而不是考不上。恨过苍天的不公，埋怨过父母给我的恶劣处境，时至今日，却还在坚持父亲赐予，遗传给我的平凡。

德宝哥，为你不值。大概你的出发点是对的，是我不认可罢了。但我还是要说，没有什么比埋头苦干更值得人敬重，仰慕。另外，社会和国家总体是好的，没有我们想像的那么悲观。从煤油灯的年代走到网络时代，试问我们还有什么不如意？借用朋友一句话，生活不给我们美好，我们可以把美好给生活啊！

我女儿明年要高考，我问她替我这个母亲后悔还是遗憾？她说平凡中见证着不平凡，她会以我为榜样。我问她能给我交一份满意的答卷么？她说不会让我失望，更不会令我绝望！我搂紧她，像父亲那时对我说的，外面是她施展才华的领域，而这片沟凹的精彩，则由我来传承。再多补充一句，不但一如既往地坚持，且继续忠贞到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