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县上抽调工作组,我总算有机会暂别了烦死的办公室,离开了灯红酒绿的小山城,我和那个牛高马大,当兵十三年后转业回来的老兵驾驶员大刘,乘着那辆破旧的越野车,以下乡为名,向山中驶去。
目的地是我们这里最远的那个山区小镇,在离山城200多公里外,是哀牢山中最偏僻的地方。在山高皇帝远之中,保持着最原始的生态。那里,蕴藏着很多故事,有原始的自然生态风光,世世代代生活在其中的民族同胞和浓郁的民族风情,更有其他山中花鸟鱼虫,飞禽走兽。
更重要是,是有一座打雀山。
这打雀山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每年这个季节,南来北往的候鸟总在那山巅上歇脚,品种多得数不过来。以前,当地老百姓不知道爱护鸟类,总在傍晚时分,在山巅的草坪上烧起几堆篝火,许是山顶上寒冷,那些鸟就来投火,大多就受伤或烧死,山民们就用背篓背回去,做成一串串的鸟肉干当喝酒菜。
改革开放后,省上的人请来了国内外的鸟类专家来考察,研讨,最后才知道,那打雀山是鸟类迁徙的必经路线,说,这连绵的哀牢山,是横断山脉中唯一的路线,是经纬度和气候季节决定的,就像飞机的航线一样,鸟儿们来此聚集之后,才决定各自下一个航程的去向。
当地政府就下了文件,不准山民去打雀了,几年后,雀就越来越多,整座山巅,到这个季节,全部是各种各样的鸟类在说着各种他们的语言集会。但文件没有说不准下鸟,很多地方的旅游者和爱好养鸟的人,不辞千里,趋之若鹜。
神奇的打雀山,当地人传说着这样一个动人的故事——
说在很久以前,这茂密的丛林深处,高高的山腰上悬挂着一帘瀑布,瀑布飞泻,与白云相溶,在瀑布旁边的大树洞里,住着一对恩恩爱爱的凤凰夫妻,它们在与世隔绝的大自然里恬静的生活,养儿育女,和其他鸟类一起,和睦相处,其乐融融。
不知道是那一年的初冬,正当凤凰与百鸟在歌舞欢宴之际,天空突然卷起漫天大雪,很多羽毛单薄的小鸟,在凛烈的寒风中瑟瑟发抖,眼看就将遭到厄运,凤凰夫妻见罢,不顾自己的寒冷,毅然而然拔下身上长长的羽毛,分给小鸟们御寒,成千上万的小鸟脱离了危险,而凤凰夫妇却被活活冻死。
知恩图报,从那时起,每年的这个季节,各种鸟儿都要从四面八方飞来,用它们独特的方式,悼念为它们的祖先而冻死的凤凰夫妻。荡人魂魄,唧唧喳喳的鸟语,诉说的全是对恩人的哀悼之情。这便是盛传的“更是秋山有来鸟,深夜齐上凤凰坟”的“百鸟朝凤”传说。
传说还未远去,但那神奇的打雀山,就成了大刘和他的朋友们节假日里常去关顾的地方。
【2】
昨晚下了一场小雨,给初夏的山间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收获,沿途的清新空气中,飘来阵阵树叶的清香味,给人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触。
30多岁的大刘,还是孤身一人,当兵回来后,没有其他爱好,就喜欢玩鸟,他那简陋的宿舍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鸟笼,离很远就能听到山里的鸟啼声,在这个闹市里保存着一番意境。
平时只要有空,他就去“下鸟”(用雌性的鸟去勾引雄性鸟他们叫下鸟),从很远的地方,买来“游子”(用来下鸟的鸟叫游子),然后就开车或者步行到有鸟叫的山里,游子听到同类在叫,于是,就大声呼唤,把在远处的那只山鸟唤来,钻进了下鸟人设置的网里,然后带回家捉些虫子给它们吃,慢慢养乖。
养乖后的鸟,主人玩的花样很多,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唱歌比赛,像画眉鸟就是专门养了唱歌的,他们是有花鸟协会的,每年初夏,附近几个山区县的同好就集中在一起,带来自己饲养的画眉鸟,抽签后唱歌比赛,谁的唱得动听,唱得时间长,就是鸟歌王。另一种是斗鸟,把两只雄性的鸟放在一个笼子里,像斗鸡一样,相互啄对方,直到其中一只败去,像打篮球一样大循环的比赛后,总会产生一只比较厉害的鸟王。获得名次的养鸟人,不仅仅是精神上得意洋洋,举办比赛的组织者还会发给他们奖金。在唱歌和斗架中胜出的鸟,能卖到上万元一只。
大刘不仅仅养画眉鸟,还养鹩哥、鹧鸪、子规、斑鸠、箐鸡等山里的鸟类,他的车厢里,平时总是装着两个有游子的鸟笼,那鸟时间长了,也会坐车呢,平时颠簸在山路上,从来不晕车,还一路唱着歌。如此,那些下乡出差的女同胞们总爱坐他的车,说,听着一路的鸟叫,就不晕车了。更多时候,他喜欢跟我跑乡下,当我去处理工作上事务的时候,他乐呵呵去下鸟。
林业局的人也是知道花鸟协会的,但他们知道养鸟的人也是爱护鸟的,老了的或者不会唱歌斗架的鸟他们就放飞大自然了。
科学的发展真是不可思议,这次出发,大刘鸟枪换炮了,不知道是谁研究出来的,用一个类似u盘的芯片,装在cd之类的小盒子上,就能播放出各种各样的鸟叫声,大刘说,是单位刚参加工作那个大学生帮他从网上购买的,一种鸟叫声就一两块钱,可便宜了,还不用带游子。
【3】
山路弯弯,即使一刻也不耽误,我们在路上也要走五个多小时。去年西南四省区干旱后,今年就雨水特别好,隔几天就下一场小雨,特别是夜间下的时候多,给山里的植物清洗得一尘不染,清爽悦目,还能听到鸟类的啼鸣。
一路上,只要听到鸟叫,大刘就下车,用他那现代化的机器去试验。那些鸟真笨死,就上当了,等我们到达离打雀山不远的一个村委会吃饭的时候,他已经下得十多只品种各异乖巧可爱的小鸟,看它们在精致的鸟笼中飞来飞去,叽叽喳喳不已,那亮亮的眼睛,好像有一种说不出的哀怨,抚摸着它们漂亮的羽毛,我心里总感觉不是滋味。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而我们这里的老人们说,为嘴伤身,为老婆拜丈人,这些色彩斑斓的小鸟,不是为嘴,而是为“老婆”,是为爱,甘愿投进鸟笼,它们做梦也想不到,它们追求到的爱情,会是那只没有感情的机器和身陷囹圄的凄凉。
吃饭时,那个黑不溜秋的彝族支书用生硬的汉语对我说,领导来了,刚好村委会开大会,那些党员总不听我的话,就帮我们上一次课教育教育他们,我说行。看着很多党员都是年纪大的,我说,怎么年轻的少呀,支书说,年轻的都出去打工了,动员他们也不入党,年纪大的倒是老写申请来,问他们为什么还要入党,他们说,入党好呀,特别是年纪大的,就有老党员补贴呢。
我茫然。
这山里人的故事真多,支书对我说,昨天就知道要开会,叫一户人家留下一头山羊,今天开会杀吃,清早,叫食堂那个李二去拉羊,他就在那户人家喝了早酒,拉着养回来,想不到他喝高了,昨晚不是下了点小雨吗,路滑,走到半路,李二就摔到山地里,就睡着了,那只羊就乘机跑了,到现在还找到,可能上山深处去找它的同伴。这不,领导来了,没有什么好菜呢。支书讲完,还裂开大嘴歉意的笑笑,我说,我不吃羊肉,心不禁为那只羊庆幸。
由于山村居住分散,来开会的人稀稀拉拉,先来的就坐下来喝酒,支书喊了很多次,才有部分人脸红扑扑的进来简陋的会议室开会。那些跟他们来的狗成群结队,也来会议室里,爬在地下乘凉。那个只有21岁的小女孩,今年刚分来的大学生村官小杨对我说,他们每次开会都这样,人还没有狗来的多,因为村委会开会就杀羊,就带狗来吃羊骨头,支书说,不来开会的狗不给吃骨头。
看着我脚下那张破课桌下,躺着那只惬意的大黄狗和它的两个小黄狗孩子,听着这样的故事,不知道是落后还是憨厚,我真的很无奈。
【4】
告别了那个村委会,我们继续行程,行进一个多小时,就到了打雀山下,触景生情,在我对大刘说不准再去下鸟了,你看看鸟笼里的那些,真可怜。他说,领导真是心软,那就听你的,我不下了,去看看总行吧。其实,我知道,他还是恋恋不舍。
把车停在路边,我们踏着脚下松软而厚厚的枯树叶,穿行在茂密的丛林里,那些杂生的灌木树,高低错落,在挺拔的大树下,盛开着不同类型的花,更多的是当地人叫老白花的灌木,那花是可以食用的,采摘来后,用凉水浸泡一下,捞出来放上当地农户自己制作的豆酱,炒制出来,可好吃了。
还有一些果实金黄色的“黄泡”,肉红色的野樱桃和紫红色的杨梅等野果,成熟的时候,酸酸甜甜,很好吃呢,但好吃的野果总是难采摘的。当地人有山歌唱道:“黄泡好吃刺扎手,樱桃好吃路难走,杨梅好吃难爬树,阿妹好玩难开口……”
那些灌木,在盘根错节的大树下,还能够分享得一丝阳光,不遗余力的成长,也真不容易。最奇怪的,是那些藤蔓,它们总是缠绕着大树,爬到很高的树梢,也许是去看望山外世界,但在初升的阳光下,总能够绽放出很多细碎的小花。
还有一种大叶兰草,专门长在树丫上,吸收大树的树汁,长得枝繁叶茂,由于形状像老虎的头,当地人就叫虎头兰,秋天的时候,就会开出大串的兰花,很远能够闻到淡淡的香味。它们一圈圈长上去,最后会把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树“气死”,所以林业局巡山的人见了,总是把它们铲除。
山里人对这些植物早已耳熟能详,见惯不怪了,只有那些昆明人厌烦了大城市的生活,在节假日里,携妻带儿,呼朋唤友,自驾私家车像蝗虫一样飞来,我们叫他们昆明蝗虫,是因为他们开的车,大部分是黄色的多,而且,听说他们的小气是出名的。
当地政府宣传,发展旅游,昆明人来的时候,就自己带野营的帐篷,困了在树林的山溪边扎营,饿了自己带有方便食品,一家老小,狐朋狗友,来玩一转回去,就没有消费当地的什么“农家乐”。还流传着这么一个笑话,说,几个昆明人去路边小食馆里吃饭,当地的食馆,酸菜和米饭是不要钱的,于是,他们就只点了一大碗野菜汤,把食馆主人家的酸菜全部吃完了,那碗野菜汤的钱,还没有酸菜和米饭的钱贵,最后感觉不好意思,就有人提议,说,是不是喝点酒,另一人就对开食馆的主人说,老板,拿瓶啤酒,八个杯子来,喝死算逑。
当然,那是笑话,我知道的很多昆明人还是比较热情好客大方的。
【5】
拨开那一丛丛灌木,大概40分钟后,我们总算到了打雀山。这山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山巅几片平整的草坪,只有稀疏的灌木,四周全部是密密的亚热带丛林。草坪上开着各式各样的野花,有很多蝴蝶在飞舞,红色的蜻蜓也不甘示弱,成群结队没有秩序的乱飞。
那些鸟,早已在大树上此起彼伏的唱歌,“啼惯啰啼惯啰”,野画眉的歌声高低错落,蜿蜒回旋,好像一曲悠扬的调子,清脆嘹亮,很远就能听到。叫着“鸡肉噶噶”的是鹧鸪,“咕噜嘟咕噜嘟”的是斑鸡,“布谷布谷”是布谷鸟,“花骨朵花骨朵”的应该是报春鸟,“哥哥咯咯”的是箐鸡,很多是形容不出来的唱腔,此起彼伏,交相辉映,在群山间回音阵阵,真的是宛如天籁。
四周,杳无人迹,远处群山迷离,薄雾缠绕在山腰间,我像起了“平时看不见,偶尔露峥嵘”和“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诗句,想,如果当年的李白亦或徐霞客来此,一定会做出惊世骇俗的绝句。近处,生机盎然,草坪上除了蝴蝶蜻蜓,还有小巧玲珑的蚂蚱在快活的蹦跶。
很清新的空气,淡淡的花香,天籁的颤音,闭上眼睛,身处这环境中,感觉就像坠入了一种无与伦比的虚幻之中,让人陶醉。
大刘此时像一个大孩子,欢呼雀跃,学着各种鸟类的声音,张开双臂,在草坪上来回奔跑。而我,却一动不动,静静享受这难得的环境,让一种无法叙述的心境,自由自在的放飞,让思绪纵横驰骋。
如果能在树林边的小溪边,搭上一间茅草屋,屋前,种上些包谷蔬菜,养几只鸡鸭,当然,还要养几只听话的小狗,在茅草屋前的院子里,种些花草,就“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了。
更如果有一个她,在屋内做饭,我有一部电脑,在溪边写作。当然,没有事情的时候,我们还要养很多很多孩子,男孩女孩大大小小成群,嘻嘻哈哈,带他们和小狗去草坪上捉蝴蝶,戏蜻蜓,山中无岁月,从此就这样终老人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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