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闷热无比的夏天。这样的天气使得人们都不想出门,相比而言,空调房成了大家的不二之选。凌夏原本只想待在房间里看书或在客厅里抱着电视机,做个标准宅女。可是做为她的大学室友,公司室友,好朋友的韩美美和韩美宝姐妹花来讲,这个星期天可不能白白浪费掉。姐姐美宝透过在展馆工作的男朋友小周好不容易拿到三张票,她怎么也得叫上妹妹和凌夏,这样和小周约会也师出有名。
凌夏一看票上写的名字是青年画家连城,就立马回绝了美宝的邀请。美宝自然明白她的心思,但又心存侥幸,或许只是同姓同名而已。凌夏拗不过美宝的软磨硬泡,只好答应随她们一起去。
如火的骄阳似乎要把暴露在它眼皮底下的东西全部都熔化才甘心,此时若在地上放个打破的鸡蛋,相信会滋滋的冒白烟。当凌夏从如同赤道一般的外面进入像北极一样的里面,感觉瞬间穿越了地球的两极。
凌夏沿着台阶走到位于二楼的画展,映入眼帘的自然是大段关于连城的简介,多是褒奖、溢美之词,看着这些,凌夏只是冷笑。他们所认识的连城和她所知的连城,虽然是同一个人却是不同的两面。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她一步步往前走着,一幅幅的画就在她面前呈现着,不得不承认,他是有才的,不然姐姐也不会为他守候多年。直到一幅梦里水乡出现在她面前,她再也无法忍住,声音不自觉地放大了些。只见旁边的男孩扭头,把手指放到唇边,“嘘”。她歉意点头,影响到别人总是有点不好。抬头,轻移脚步向前,再次无法容忍,他太卑鄙、太无耻,姐姐的画像怎可被他当成沽名钓誉的物件。她握紧粉拳,咬牙切齿状地“哼”了一声,或许太大声了吧,又一次惹来旁人的厌恶之色。无法再继续容忍下去的她,只有离开这处令她快要窒息的地方,更无暇和美宝姐妹俩通气。晚上,美宝自然又是一番数落,但又心疼地将她抱在怀里,“我的小凌夏啊,你可怎么办才好啊。”她被她的样子逗乐,也就不再回忆那些不愉快。
她感激美宝耍宝似地安慰她,然而过往的一切又如一个梦魔侵入她的大脑,甚至是整个身体,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醒来已是满头大汗,起床,站在床边,看着如墨染的夜,记忆一点点地被铺展开来……
【一】
那是怎样的冬天,小小的凌夏无法用文字表达,她只感觉到冷,彻骨的寒冷。她把手缩在袖管里,在连城身后偷偷看这个叫连城的大男孩在案前一笔一划地描绘着。在他们的前面是一株梅花,一阵风吹来,花瓣扑朔朔地飘落,很美的花瓣雨。梅花后面隐约站着一个女子,温婉动人。她是她的姐姐,他的同学¬——凌冬。
他常说,你们姐妹俩的名字真是奇怪,囊括了一年中的两个极端。名字和性格又显得南辕北辙。
姐姐说,这没什么啊。因为爸爸、妈妈在生老大的时候是冬天,于是就取名叫凌冬。也许是因为迎着太阳而出生的吧,所以呢性格中自然多了太阳的成分。妹妹是在夏天出生的,所以就叫凌夏。或许是因为妹妹是迎着月亮出生的,所以性格中多了月亮的成分。
每当说这些的时候,姐姐总是眉飞色舞的,他则是宠溺地捏一下她的鼻子,说,是啦,是啦,你最聪明。他们不知道,他们的互动令凌夏特别羡慕。在她所认识的人里没有一个人会像他俩一样敢当众如此,就算隔壁的刘哥哥和玉姐姐,他们也是年轻人,也没像他俩这样。她真的很喜欢这个连城哥哥,天真的以为,他可以成为姐夫,这样就可以天天看他,看他画画。
【二】
凌夏醒来,发现坐在地上。什么时候坐下的,没了印象。站起,外面一片灰白。起身,走出房间,客厅里很安静,想必美美和美宝还没起床吧,这两只懒猪,无奈地笑了笑。简单洗漱一番后,边出门,跑步。很久了,她都不记得自己到底是凌夏还是凌冬,或许偶尔是姐姐偶尔是她自己吧。
凌夏不怎么习惯把头发放下,除非刚洗完头。美宝常说,偶尔放下的她很美。她知道她所说的“放下”是什么意思,然而,她依旧固执地不想放下。放下,意味着对姐姐的背叛。她无法忘记姐姐挨打的那一夜,如果可以重新选择,她宁愿姐姐从未认识过连城,这样至少姐姐仍然是有太阳的姐姐。可是太阳也有被乌云遮住的时候,这团乌云就是连城。
马尾在脑后一甩一甩的,挥洒的汗水,却挥不去的从前,一旦停下,它们又会活灵活现地出现在身后,张开双臂,仿佛要掐住脖子一样,只有奔跑,不断的奔跑,才能将它们驱逐。当她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三份早餐。
“亲爱的,你最好了。”美宝的夸张与美美的安静形成强烈的反差。或许她们两个太像从前的凌夏和凌冬了吧,所以自大学以来凌夏就已经把她们当成这一生中最重要的朋友。
“你啊,能不能不夸张呢。”她笑着把早餐放在餐桌上。
“不夸张就不是我的个性啦。”美宝笑容如嫣,对自己的妹妹则不那么友好,“韩美美,你能不能快点。”、“韩美美,你的东西。”这些经常挂在嘴边。美美每到这时,总显出几分不耐烦。然而没多久,俩人又好得一个人似的。
凌夏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她趁着吃下一口包子的时候,含糊不清的说道,“美宝,谢谢你。”
美宝愣了下,继而笑说,“亲爱的,没什么啦。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嘛。”她碰了下美美,美美也就含糊地回应着。在美宝的心里,凌夏和美美一样,都是她的妹妹,都是需要人疼的小孩。
【三】
“是你啊!”坐在咖啡厅里的男子一见到凌夏,马上站起,眼神中有着些许惊喜与意外。她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从来没有哪个人看画展会如此的激动,有时握拳,有时冷笑,仿佛并不认同画作主人。
“你是?”凌夏迅速搜寻与这个人有关的信息,但是看这位穿的这么体面的男士,她似乎并不认识,“我们认识吗?”她知道这样贸贸然地询问不好,然而好奇心又驱使她这么问。
“你忘了,那天的画展。”他循循善诱。
“先生,我想我不认识你吧。”凌夏又回到了凌夏,没有凌冬的热情,只是淡淡地回一句。她原本就没打算相亲,也没打算正儿八经地谈个男朋友。只是不好拒绝同事的一番心意,才勉强来见此一面。他看了看她手中当期的《青年文摘》,试探着问,“请问你是来相亲的?”
“你是方岩?”她也看到了他手中的杂志。
“我不叫方岩,是方彦。”他纠正道。
“这有区别吗?”她又不是诚心来相亲的。
“区别大了去了。要是叫方岩,那岂不是我不是我了。”
她听着他特别拗口的话语,不自觉地笑了笑。
“你笑起来的样子很美。”方彦不由自主地说了句。
凌夏听得这番夸奖后,按常人的理解,应该是乐呵呵地接受才是。但她突然板起面孔,冷冷地说道,“喜欢拍马屁的人都不是好人。”说完转身离去,惹得方彦尴尬地站着,不明就里。他越发对这个叫凌夏的女孩感到好奇,就算被她尴尬地撂在咖啡厅,他也不气不恼。
【四】
“小凌夏,你笑起来的样子很美。哥哥帮你画下来,好不好?”这是连城第三年的暑假来凌夏家。他问被凌冬逗得咯咯笑的凌夏。
“不,姐姐笑起来才好看呢。”凌夏不愿意让出现在画里。她始终认为哥哥和姐姐在一起,就像一幅画一样。
暑假的某天,凌夏睡完午觉从房间里出来,习惯地走向姐姐房间。可是姐姐房间的门反锁着,她心里很是紧张,心突突地跳个不停,害怕姐姐会出事。她转身去敲连哥哥的房间,可是哥哥不在房间里。她转到房子外面,踮起脚尖,可是看不到,于是回屋搬把小凳子放在窗下,人就站在小凳子上。窗户被窗帘遮住了,她隐约从缝隙中看见了。连哥哥背对着她,而姐姐则赤luo着身体。她呆住了,也吓住了。妈妈说过,女孩子的身体是不可以随便给人看的,可是姐姐怎么可以这样。
在她心里,姐姐是纯洁的,就像书上的圣女一样。接下来的几天里,凌夏总躲着姐姐的眼睛,仿佛做错事的不是姐姐而是她。直到有一天,姐姐送连城去镇上的车站回来,她堵住凌夏的去路,“夏夏,你这几天怎么回事?”
“没怎么啊。”
“没怎么,你的眼睛为什么总是眨个不停?”
“我没有。”凌夏使劲眨了一下之后就跑开了。她要替姐姐保守这个秘密,不然被爸爸、妈妈知道了,姐姐是要被他们打死的。
【五】
美宝敲门进来,看她对着照片上的凌冬发呆。搬了把椅子坐在她旁边,“怎么了,又想你姐姐了?”
凌夏扭头看她,没回答。她看见她脸上的泪痕,“又哭了?”
“美宝,有时我真的很羡慕你。”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美宝笑了笑。她不是没烦恼,她也有烦恼,就比如现在,她和小周的爱情遇到特大阻碍。然而当她看见凌夏的泪水时,她就不知不觉地要去帮她。有时候,她都觉得她在扮演凌冬的角色。
“羡慕你有一个能和吵架斗嘴的妹妹。可我什么都没有。”在这座城市里,她永远只是一个异客。她把她抱住,“凌夏,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们啊。”美宝就是没心没肺的人,她幸福了,也希望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幸福,不管别人愿不愿意接受。所以当她发觉谈恋爱会使人幸福时,她也在替凌夏物色着。
日子不疾不徐地过着,方彦自从见过凌夏后,就经常出没在凌夏上班与下班的路上。他对每个经过的人都很友好,时间长了,大家都认定方彦就是凌夏的男朋友。有好事者还时不时地问凌夏,什么时候可以吃她和男朋友的喜糖。每每这时候,凌夏总显出几分不耐烦来,令旁人面面相觑又尴尬不已。
有天下午,天气很闷热,仿佛要下场雨。方彦又如期而至在凌夏的必经的路上,他见她远远地走来,伸手,无比热情地,“嗨,凌夏。”
“不是叫你不要再出现了吗?”凌夏低着头,似乎在躲避什么人。
“你是我女朋友,我当然要保驾护航啦。”
“我什么时候是你女朋友了?”凌夏反问,从来都没见过这么爱自说自话的人。她不再理会他,顾自逃跑。他在她背后,喊,“你是我的女朋友!现在是,将来也是。”他看看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眼神中露出一丝悲伤来,凌夏,你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六】
某天,家里的电话突然响起。正在做作业的凌夏跑去接电话,是一个很好听的声音,说是找凌冬的家长。她放下电话,跑到外面正在扫地的妈妈跟前,告诉她有人找她。妈妈放下扫帚进屋接电话,没过多久电话从妈妈手里滑落。凌夏转头,就见妈妈瘫坐在椅子上。她很害怕,害怕妈妈会突然死掉。过了很久,妈妈才哭出声来。
第二天,爸爸、妈妈把凌夏托付给邻居奶奶后就出门去凌冬的学校。又过了几天,凌夏见到了从学校回来的姐姐。姐姐看上去很憔悴。那天是凌夏自打有记忆以来,爸爸最生气的一次。他把拿出以前犁地时打牛用的鞭子,打一下,问一句,打一下,问一句。然而倔强的姐姐就是不回答,只是默默地忍受被抽打的疼。凌夏求妈妈劝爸爸不要打姐姐,但是妈妈却冷漠的说,打死算了,打死也好少受点罪。
她不明白,为什么爸爸、妈妈会变成这样,他们让她觉得好陌生。姐姐一向是他们最疼爱也是最骄傲的,现在却成了他们的耻辱。大人的世界好复杂,如果可以选择,她真希望永远只做彼得潘。但老师说过,每个人都会长大,然而每个的心中也都藏着一个彼得潘,藏着一座无忧岛。
后来在别人异样的目光以及姐姐一天天大起来的肚子中,凌夏似乎明白了些但又不完全明白。在她心里,姐姐永远都是圣洁的,因为没有几个人可以为爱这样,也没有几个人有勇气做别人的人体模特。但是姐姐的爱喝勇气却被那个连城践踏,姐姐的孩子最终还是没能保住,他还没好好正眼看一下这个世界呢。
自从孩子没了以后,姐姐就变得疯疯癫癫。爸爸、妈妈都严禁凌夏去看凌冬,但凌夏放了学后总会偷偷去看被爸爸、妈妈关起来的姐姐,姐姐常说,那个孩子没出生也算是他的福气,不然让他一出生就看到这样一个世界,他又怎么能抬得起头。凌夏盯着姐姐看,她也开始不懂姐姐。
【七】
真相往往来得太快也太突然。
方彦太开心了,这个时而像太阳时而像月亮的凌夏终于答应与他约会了。他精心打扮一番后,去与她约定的地方。这是一间装修的挺别致的咖啡馆,也是他和她相亲的地方。他是来约会的,她则是来跟他说清楚做个了断的。不同的目的又怎么会有相同的心情呢。方彦抬头之际正好遇见他的老板——连城。
“老师!”方彦一边招手一边站起。
“方彦,这么巧。”连城笑容可掬地走了过去,向助手打招呼。
方彦忙不迭地把凌夏介绍给他,“老师这位就是我常向您提起的凌夏。”
凌夏礼貌地抬头,呆住。从没想过有天还会在遇见连城,不过他看起来好像并不认识凌夏,伸出手,“你好,我叫连城。”
她拿起咖啡杯泼向连城,头也不回地离开。方彦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住了,站在两头的中间,不知所措。反倒连城首先打破这僵局,他从她的眼睛里看见了凌冬的影子,也就知道她是谁,只是他不知道凌冬为他做过的牺牲。
他只知道凌冬因为生病所以退学,病好后就嫁给了一个有钱人。这些信息当然是从他那个势利妈妈那里得来,然而从凌夏嘴里得到的真相又是另一个版本。
【八】
“你要是不相信的话,可以去问你妈妈。”凌夏说完,抓起背包冲出咖啡店外。她见过卑鄙的,从没见过这么卑鄙的。他怎么可以这么藐视姐姐对他的爱,怎么可以这么侮辱姐姐。她不想再看见他以及他,他们都一样。记忆又回到了很久以前。
“你好,我是连城。”第一次来凌家的连城微笑着伸出手向凌夏打招呼。
“你好,我是凌夏。”凌夏学着他的口吻和动作向他问好。从此小凌夏的开始了有哥哥、有姐姐的日子,那是凌夏生命中最快乐的。但后来也是这个人就这么轻易的毁掉了她所构筑的快乐,她发现这些快乐就像沙滩上堆砌的城堡,没有水泥和砖头,也就是失去了坚固的根基。
一声急刹车的声音,一个汽车撞上人的声音,终于在这个午后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这座城市的马路上,人们聚集又分散,救护车呼啸而至又呼啸而去,只留下黯淡的血迹。
方彦来了,美宝姐妹来了,凌妈妈和凌爸爸也来了,他们都焦急地等候在手术室外。方彦把美宝拉到一边,向她询问关于凌夏的事情,终于在美宝断断续续地叙述中,他知道了凌夏的一切,对这个女孩又添几许心疼。
【九】
睡着的凌夏又看见了姐姐。还是在那片梅花下,朦胧而又美丽。她呆呆地看着,忘了说话,忘了一切,梅花雨开在冷冽的季节,也开在凌夏的心上。
那年的冬天,凌夏回到家乡,又见到了那片梅花雨以及在梅花雨中冲她微笑的姐姐。
来年的春天,全新的凌夏重新出发。她匆匆走进咖啡厅,目光搜寻看当期《青年文摘》的男子,看见了,微笑,“你好,我是凌夏。”
那个人放下杂志,抬头,“是你!”神奇的缘分又将方彦和凌夏拉到一起。这天他们谈了许多,聊到过去,也聊未来。
“他还好吗?”这是凌夏第一次开口问关于连城的事情。
“老师他很好。”他淡淡地应道。
“那很好。”三个字是她替姐姐说的。因为姐姐曾说过,爱一个人比恨一个人简单。
她看着他,他望向她,眼里的情意彼此能懂,这就已经足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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