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典型的太湖渔村,村不大,但树木很多,而且都是柳树,蓊蓊郁郁的。早晨雾气总是很浓,村子全被白色的雾和淡淡的柳色所覆盖,象在一张浸湿了的水彩纸上,打翻了一碟嫩绿色的水彩,化得随意,化得使人惊讶。
那年春末,我来这里采风,想采撷一些渔民生活的素材,住进了这个美丽、宁静的渔村。我的房东是最靠湖边的那一家。在楼上,推开窗,就可见浩淼的太湖和点点的渔船。
和房东讲好只住宿,不搭伙。但,这里离小镇很远,必须一早先到小镇,备足馒头、面饼之类,中午吃、晚上还吃。
一天傍晚归来,我见书桌上除了一暖瓶水,还多了一碗米饭和两碟菜,一碟是太湖白虾,一碟是青菜,饭还冒着热气,可见是刚端来。饥肠辘辘,几乎是几口吞光。收拾碗筷,送到楼下厨房,是房东的女儿丽云和她的七岁的儿子在挑螺丝肉,这是渔民惯常的手工活,隔夜挑好,明晨一早镇上卖。我感激的说:
“谢谢啦!到时再……”
“不用了,我们人少,烧多了也吃不了。”
此后,每天都是这样,一碗饭,两碟菜。菜是天天不同的,只是没有汤。喝汤是渔民的大忌——汤就是水嘛,你喝光了水,再到湖里去干啥?
有一次,无意间在一个老者那里,得知了关于房东的家事。房东以前也靠打鱼为生。在生下这个女儿不久,男的在湖里遇风暴丧生,从此,母女相依。到女儿长成,就招了个上门女婿。第二年,生了个男孩,皆大欢喜。谁料女婿入湖打鱼,也遭突如其来的“太湖风暴”,葬身湖底。老者说罢,一声常叹:
“唉——!有啥办法?娘俩都属羊,女子属羊,必遭祸殃。”
我听罢,为之一震,有这么回事吗?是什么年代啦?但事实是,至今她们仍是寡母寡女啊!我确实有些茫然,如何来解释这样一种既简单而又很玄虚的因果关系呢?这些天来,我也感到这种偏离城市太远的渔村,有一种莫名的潜流,有时会掌控着生活的某些方面,很叫人有难以言明的感觉。——我很同情她们母女和母子的不幸,也开始对她们留意起来。
丽云只读了三年书,是家里的一把好手。个子并不高,但很匀净。尽管常在风雨中,但非常年轻,看不出是已过了三十的人。尤其在右嘴角有一个深深的酒窝,一笑非常动人。但她很少笑,常常给人感觉有一丝淡淡的忧郁。
后来,每当傍晚,我常常带着她的孩子,到湖边散步。走不多远,她会拿着孩子的外衣跟来,说是怕孩子着凉。这时,太阳已经落进湖里,湖面夕阳的余辉,非常壮观,天上、水中尽是金红一片。在这令人振奋的色彩中,丽云常常会朝我浅浅的一笑,过后是长长的沉默。此时,我会明显感到,在她身上有一种很不自在的感觉。尤其回到村口,她会和我们分开走,一路小跑回家。
采风结束,我启程回城,丽云在我包里塞进了一包白虾干——这是太湖的特产。她提着我的行李,送到村口。我对她说,就留步吧!她沉默了一会,怯怯的问我:
“还会来吗?”
我一时倒窘住了,叫我怎么说呢?但为了不使她失望,我肯定的说:
“会的。”
我见丽云眼睛一红,扭头飞快地消失在青青的柳叶丛中。我在村外的车站,回头再看,已是一片模糊的绿色……。
此后,我也没有机会再去那个美丽、宁静的太湖渔村。而且时间隔得愈长,我愈觉得有一样东西遗留在那里,这就是我对那里的青青柳叶的牵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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