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五十岁了，却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用他的话说，是第一次爱上别的女人，也是最后一次。所以，下了那么大的决心，他准备今晚向她坦白，并乞求征得她的同意和原谅，在离婚协议书上痛快签字。

这件事，他事先和孩子们商量。孩子们一致数落母亲的种种不是，而后说他们名存实亡的婚姻早该结束了。他心里舒了一口气，按他对她的了解，她会不加思索地放手。可他脚步轻盈的同时，随即有点怅然。

她一无是处，又没有心计，无论跟了哪个男人，都是人人哄骗欺负的份。他不想看着她风烛残年了还要遭遇可怜处境。但他对她确实一点爱意也没有了，从年轻到现在，他要的，她从没给过，也许是给不了的成分居多。

他陷在痛苦里无法自拔，且一忍受就是这么多年。如今，一对儿女有了工作，孙子孙女又上了幼儿园，他该为自己活一天了。他提前对孩子们声明，一定要接受梅姨，对待她要像自己的亲生母亲。继而对梅说，必须保障她后半生的生活稳实，这样他们才能过活的心安理得。

梅说家里的所有东西都是她的，只要让他顺利离开，她愿意给她养老送终。他为梅的善解人意，为孩子的支持深感欣慰。一切似乎成定局。接下来就是怎么对她开口了，但愿他肩上的石头能如愿落地。

好久没回家了，不知她最近情绪怎样？听儿子说她装修房子，且买高档衣物，女儿说她烫发整容，成天游玩，也不明白她葫芦里究竟买何药物？他太清楚她不过，她是本分老实，矜持内敛的那种女人，不喜欢张扬，轻浮更不是她的个性。

可她头脑发什么热，竟然如此变化？

门口停着一辆黑色小车，他认识，那是和他一起穿开裆裤耍大的程子的车。奇怪，他中午还去过自己和梅同居的地方啊，怎跑这里找他来了？再说存有他的手机号码，怎不直接打？家里除了她独自固守，孩子们早已另立门户，这个程子，搞什么鬼？

大门虚掩着，他进得客厅就闻到一股扑鼻的酒味。卧室明显有说话的声音，侧耳倾听，原来是程子和她。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他担心程子会告发和梅的不轨，那样他就失去向她诚恳解释的态度了。

事实却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云儿，我再次乞求你，跟我走吧！不要等他逼得你无路了，才清醒。

不管他怎么对我，也不管你怎么对我，这里终究是我的归宿。云儿举着酒杯，昂头咽了一口，完全不顾程子的感受。

别在抱有幻想了，你沉迷多半辈子了，再这样，你真的完了！程子万分心疼地拽着她的胳膊，和他平时看见的判若两人。

你能为我着想，我感激不尽。可我老了，也累了，你应该让我平静地安度晚年。云儿的脸颊特别绯红，一瞧就知道喝多了。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自欺欺人吗？程子急了，一把夺过她的空杯。

程，亲爱的程，再说一次，如果爱我，像以前一样，仍旧把我放在心里。好么？云儿有如花季少女，含情脉脉地盯着程子。那亲密默契的程度，他这个枕边人不敢，也根本不信。他以为橙子来有意拆穿他的阴谋，不曾想到程子和她的这一席对话，比他担心的要严重的多，以至于差点激发了他的心脏病。

他定定神，还是尽量控制住自己，非常有耐心地听下去。他要看看程子的最终企图，也要看看云儿怎么下台。背着他，他们两个隐藏的这么深，他从未怀疑过他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人，云儿看起来温顺的像绵羊，而程子和他铁的没法说，小学考试偷塞给他答案，长大考驾照帮他过关。

就是让他信任的伙计，却和自己的老婆暗里来这一手。程子啊程子，我待你不薄，工资和奖金发了我第一时间帮你解房款首付的困，你说调动工作，我三番五次地找人托人，硬是把你安排在政府机构。后来，你说上班骑摩托车不方便，我的奥迪车牌才办好，毫不犹豫给了你。你就这样回报我吗？

云儿，我是打心眼里不喜欢你，可你吃的喝的，哪一样不是我辛苦挣回来？包括你住的，就算我再怎么不对，我也是想到把它留给你。程子是不够情谊，可你忍心插足，破坏我们哥俩额外要好的关系吗？你多十年来的冰清玉洁，难道都是伪装的吗？告诉我，这是假的，告诉我，你们是醉了。

云儿，大概我没能力说服你，但我还是希望奇迹出现。程子痛苦地无法言语，他索性高举瓶子，咕嘟咕嘟畅饮起来。　

程子，还记得我在医院生蕊儿那会，医生问昊天保大人还是保小孩？昊天是怎么回答的吗？他极爱孩子，可他却不假思索说保我！从那刻起，我就把身心交给他了。他买回来的吃食也好，穿着也罢，都是我先享用，其次才轮孩子。你说我能给你承诺么？

那只能代表以前。想想现时吧！程子晕乎的歪倒在床头了。

云儿搀扶起了他，继续诉说着，那年小薇纠缠他，我一气之下，就不顾后果投入你的怀抱。当我的肚子越来越大，他宽容了我，允许我生下，并发誓永不打探孩子的爸爸是谁。他是男人，这需要多大的度量？都说宰相肚子能撑船，真要降临你头上了，你做得到他的万分之一么？

他不懂你，更不珍惜你，这是主要的。他能容忍你回来，是因为儿子高考，女儿中考，他不是回心转意，是小薇有了新人不跟他了。就拿这次来说，你带大了孙子孙女，他怎不怜悯，却还要将孤零零的你扔在空荡荡的房子？你稀罕他们钱财的施舍？还有你的一对兔崽子，含辛茹苦拉扯大，却口口声声说什么为你好，为你好，怎不把你接去养活？怎和那女人站一条战线？

别乘人之危，火上加油，我求你住口……。提起往昔，云儿禁不住悲从心来，是我付出不够多，是我不优秀，是我能力不如人，是我不长进、没出息，是我的病体拖累了他们，是我的错，全是我不堪的罪过。

自责吧！为他辩护吧！等着他的无情和绝情。你不走出梦门，真实地生活，那今晚我就陪你面对，相信会很快实现。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不管他怎么做，我都不会放手了。我把全县第一名的档案给了他，把我情有独钟的你让给他，把本该属于我的职位割爱给他，不会再失去你了。哪怕你是一块榆木，我也会视为掌心宝。永远，永远……

程子，要是时光倒流，我们回得去吗？

能。肯定能！

那，假若老天让你再选择一次，你还会把我让给昊天么？

这……。程子反倒矛盾了。

你对他自始至终讲义气的，对吧？不然就不会默默关注到今天，却丝毫不打搅我们的生活，这点我终生难忘。那年的那次，我是冲动，但也是心甘情愿。因为亏欠了你那么多年的情债，终于偿还了，多与少总算是了却了我的一桩心病。对于他，我抗争不了，他不但驻留在我的心里，也是我此生的宿命，你说我们有可能发生故事么？

那你们能重头再来？他已经安置妥当任何细节，就缺你这缕东风了，你那么自信，保证他峰回路转？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孤苦伶仃，我得抓住眼前的机会，给你一线的光辉，答应我，他要是摊牌，你顺势点头。要么，我主动去说明。念在我对程子一片挚诚的份上，起码减少对你的伤害和误会。

他要是风平浪静，你的奢望不是落空了么？

那我唯有祝福他，且会持续咱们三个人的美好。

知道你会这样。云儿苦笑着，你历来是善良的，我没看错你，昊天的眼光也准确。你能在他背叛我时保守的这么严实，也能在我跌入低谷时，伸手援助。冲你左右为难，又为我们尽力解忧这点，再干一杯！

他疼惜你的话，我只当三十年前，遇见的你从来是我的嫂子。程子总算有点良心，只这句就令他感动不已，并在这一瞬间，将他心头无法消除的敌意和仇恨化为乌有。人啊，忍，仁，韧么？他感到自己的腿脚软绵绵的，他无力张口，他甚至没有勇气直视他们。本计划破开脸皮，这下，恐怕做不到了。

他想起了自己在手术室外的信誓旦旦，医生，我要保她！他想起了在法院，她心碎的脸上挂着泪痕，他下跪在亲朋好友面前，说她只要回去，他既往不咎！那一刻，孩子是折磨他，但比不过她的面无表情，更让他暗无天日。到梅身上，他吓得不敢对她说。无数次，他都咬牙切齿迫使自己狠心。不是狠不下心，是他心里还有她的存在。

是的，还有她。她从来都是那么内敛，他的什么事都瞒不过她，可她就是沉默，再沉默。沉默是金么？孩子们说不上欺凌她，却是在严重鄙视，他也趁此凑热闹，置之她与死地么？她再有多么逊色，再有多么呆滞，也是伴他走过风霜雨雪的人啊！眼看着没有几年的光阴了，他却和她划清界限。她一心操持家，换来的就是他和梅，以及孩子“这样“的恩惠？

他突然感到自己长大了，成熟了，人都说男人迷途时，是孩子，是脆弱的需要保护的婴儿。云儿，我是松过你的手，我是无视过你的神情，我是没有站在你的立场和角度，幸得老天垂怜，幸得程子当头一棒，我不能错过，不会再辜负你对我的信任。他费劲地吞下一口一口的唾沫，不由自主掏出手机。

梅，我过了做梦的年龄，只是心血来潮，才对你说那些无聊的鬼话。我为自己的所作道歉，你有要求尽管提出来，我想尽办法弥补，可就是不能给你温存了。她身心大不适，我得豁出全部精力伺候她。你还年轻，会找到适合你的对象，我这个老大哥祝你心想事成……

发完这条信息，他又舒了一口气。

你肩上的石头这会才是真的放下了吧？不知何时，梅幽怨地站在他身后。

他吃了美美一惊！你……？他结巴着。

我怕她战胜我，谁知我压根就没赢过。梅深深地叹息一声，接着伸出了右手。

什么？他迷惑不解。

我家大门的钥匙啊！我得为它找个真正的男主人。梅强装笑脸。

暂时不要告诉孩子们。他又吞吐了。

他们就在门外，都听见了……

我……

你只是犯了点小错，堪称不了犯罪，进去吧！给自己一次抉择的机会也算是给别人留条后路。梅极力鼓动。

他无地自容地抬起头，却和陆续出来的她和程子撞了个正着。

他从她的眼睛里，读懂了真情，他从程子心里，刺探到了实意。

保你！他凝望着她，底气很足。

云嫂，还不倒酒？

咱哥俩一醉方休！

不醉不归……

醉了更不许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