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外婆不在了。”听到这个消息,我的脚步凝结着,不由自主地十指紧扣。
那是2008年的冬天。冬日从窗外涌进来,把母亲的侧脸照得熠熠生辉,棱角分明。她像一个被群山环饶的平静湖泊,没有荡起半点伤痛的涟漪。又或者发生过的滔天巨浪,早已沉降湖底的深处。总之我看不到她任何的表情。说完后她转过身去,继续像往常一样洗菜做饭。我靠着沙发坐下来,轻轻地闭上了眼。空气里的冰凉气息瞬间把我紧紧侵袭。
随后的日子里,大风开始猛烈地刮起来了。它肆意地咆哮着,吞噬着一切的光芒和蔚蓝。凋零的草木在寒风里剧烈地摇晃,沙沙作响。在失去更多的枝叶遮蔽后,大片的阴暗天空突兀地呈现在视线内。曾经的短暂回暖,如同一个童话梦境,似乎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我的生活轨迹依旧照常运转。只是浑浑噩噩地就像行尸走肉。如果你从我身边走过,看一眼我眼瞳里苍茫白浊的森寒, 就会吞噬你所有的温度。只有在夜晚的时候,躺在暖暖的被窝里,听着自己微微的呼吸和心跳,才把抵御寒冷的盔甲放下,把自己的柔弱释放出来。才会去竭力地温习着那些我和外婆的泛黄残章。只是长相离,短相聚,犹如盘横在我们之间的水蛭,啮噬了太多太多的感情血液和水分,只剩下一些隐隐约约的残枝断节来维系我苍白的回忆。我只能不断地去修复完善,那张被时光蒸煮的脸庞,终于在脑海里渐渐地构成清晰的影像。
她披罩着一顶深蓝的帽子,帽子下干蓬凌乱的头发,像是一块枯黄的草地。经过岁月的冷霜层层浸染,大部分的地方已经变成片岿然不动的冰雪之川了。她的脸失去了年轻时的光泽,愈发显得消瘦枯黄。眼里好像弥漫着一片雨雾,有终年不散的迷离。又像是孩童般初临人世的懵懂纯真。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当时她躺在床上,在我对上她双眼的时刻就忽然发亮了。像在茫茫大雾下照进的一缕晨光。当我慢慢地靠近她,她俯贴我肩膀上就开始情不自禁地号啕大哭。看到她因病痛而显出的苍老憔悴,酸涩的惆怅一下子涌上我的胸口,不停地翻滚着:这个老人,曾在我去探望她的时候准备可口的饭菜,临走时又偷偷把自己省吃俭用的钱塞给我;这个老人,曾在夏季的时候迈着蹒跚的步伐,攀山越岭摘取荔枝龙眼,然后洗刷干净放进果篮摆到我面前;这个老人曾在我幼小的时刻,把我扶上她的背走过崎岖的道路,我的脸伏贴着她平稳的后背逐渐长大。而我现在长大了 ,她却变成一个小孩,充满着惶恐无助。她把我紧紧相拥,似乎怕我在下一刻就会从她身边溜走。我感到窒息的无奈,寥寥可数的安慰话语,哽咽在喉咙里。我轻轻地抚摩她的后背, 默默地看着她流眼泪。
在我真的要走的时候,她从屋子里搬出一张凳子:她要坐着看我走。搭上车后我像受到某种冥冥示,一遍又一遍地回头看她,看她哭得红肿的双眼。直到她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于是就这样,她永远地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回忆倒带到这里,最终卡了壳。我努力地再想记起什么,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外婆的脸清晰地在我眼前浮现后,就像横空划过的流星,随后暗淡下去。一恍惚她就这样悄然长辞,只留给我一堆厚厚的来不及。我知道以后再也不会亮了。那些在我岁月里浇灌的温暖,那些在我经纶里撒播的恩泽,从此搁浅在残缺的记忆里,消散不见。我们曾经相拥,并且永远离。
——你外婆不在了。
——是的,以后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很多很多冰封的悲伤情绪,一直到她离去的遥远以后。终于渐渐苏醒,漫爬到到我全身,钻进心底深处, 一触即痛。还记得那些冬天的夜晚,在蔓延四壁的黑暗里,我静静地聆听着窗外的风声。它们哀号着替我弹唱黑色的挽歌。而我没有哭泣。外婆蒙受上苍的召唤,脱离人间疾苦,我又有什么不能释怀的呢?
在我抬头低首的罅隙,三年过去了。我的身躯也变得高大挺拔,而我脸上,已经留着厚厚胡须了。这个季节的微风缓缓地吹着,春阳暖烘烘地照耀着大地。层层叠叠的云絮里,浮动着温和宜人的纯蓝。那些草木被春阳涂染后,洋溢着浓郁的新绿。覆盖了曾经的萧瑟凛冽,覆盖了曾经地动山摇。
而此刻,你应该去了一个温暖美好的世界了吧。可是我已经想不起你的脸了。
花絮:人若草木,轮回更替。生老病死是人世常态。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觉得母亲应该哭过的,当然我没有问。外婆离去的消息母亲在葬礼后才告诉我的。我知道我的人生这一本书,又缺了重要的一页。只是我本应该再送她最后一程的,这是我最大的遗憾。不过令人欣慰的是外婆生前虽然有子女轮流照顾,但仍然有一身的病痛缠身。她蒙受上苍的召唤,脱离人间疾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写下此文,既是为了忘却,也是为了更好地纪念, 忘记或者铭记,都随愿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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