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的亲事,是母亲为她从小定的娃娃亲,男方是我的亲生堂弟。两人性情类似,谦和、温良是他们的特性。定亲十几年,结婚十多年,从没象别的油盐夫妻因些碎事天天赌气、两天吵嘴,三天打架。他们上有父母,下有两个男孩子,一个上小学,一个上中学。一家老小生活在一起,日子过的和谐美满,甜蜜而滋润。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他们家那个村都是独门独院的,记不清,早在多少年前就被称作“文明村”。我的生身父母和二哥同住,间隔妹家一个田梗,他们两家都是去年落成漂亮的三楼一底的乡间别墅。一条仅供一辆小车通行的公路,蜿蜒盘旋在房前屋后。田园地头四通八达、纵横交错着青石铺就的小径。即或雨天,走在公路和小径上,只要不上地里,鞋底也不会沾点泥泞,清新而洁净。屋舍周围,绿树成荫,果园成林,繁花似锦,更有猪、牛、鸡、犬相闻,绝不逊色于陶渊明笔下的《桃花园》的意境。一块块肥沃的土地,种植的绝对绿色食品,品种齐全,在雨水的浸润下,长势旺盛,甘之若饴,俞加葱笼,俞加青翠欲滴。
乡村的雨天是宁静而安祥的,雨一刻不停歇地下落着,垂吊成晶莹的珍珠,滴答成记忆中的檐雨。华灯初上之时,父亲终于闪亮登场,出来在大厅。热情地招呼着客人,端茶递烟后,才坐在我身边慢慢平稳呼吸。主人也跟着招呼客人们放下手头的娱乐,收捡好自己摊前的银子,盘点就坐,开始晚宴。妹妹真若母亲一样的能干,二妈在灶前烧柴禾,她一个人在厨房打转,盘盘碟碟碗碗,摆满几大桌面,海鲜、鸡、鸭、鱼,熏腊肉和新鲜猪肉,晕菜、素菜、熟食类搭配得当,一应俱全,应有尽有。客人都是平常交往密切的兄弟姐妹、姑舅姨表等热络亲戚,都很随意,亦用不着客气。只是没几人善饮酒,就父亲一人浅尝细品。
这一场喜庆之宴在手足情深,亲情无限中、在杯盘狼藉、残羹剩饭里拉下了帷幕。酒足饭饱后,客人有事的、愿走的便走了,想留的继续留,反正农家人都是热情好客的,不在意多住几日。当然,父亲和我留下来更是情理之中。妹妹为父亲六十三岁生日,画上了圆满的句号。人的一生,无论做什么事,或抱负、理想、希冀、愿望、人生规划,都在期待一个好的结局,期待一个圆满。圆满是人生最大的夙愿,是唯美的。而这个圆圆的句号,正是唯美的标志。希望我们姐弟仨,每一年的今日,都为父亲画上圆满的生日句号。愿我那含辛茹苦的、敬爱的父亲能够年年有今朝,岁岁有今日。愿他,健康、平安、长寿无疆!
看着我那布满苍桑、刻满年轮的父亲的面容,再想起母亲,心酸楚楚、阵阵绞痛。如果母亲不离开,我们当初那个人兴财旺,热闹红火的家会一直延续至今,也不会如那个凋零的四合院支离破碎,再在这个尘世渐渐走失而无影无踪。我们姐妹仨也不会是没娘疼的孩子,父亲也不会象如今这样,那么辛苦地两边奔波忙碌。尽管他总是乐呵呵的,总说不累。他的勤劳、上进、乐观精神,也时常感染着我、激励着我、鞭策着我,让我在生活上遇到挫折和困难的时候,有足够的勇气面对。我仰视我那勤劳朴实,伟大而平庸的父亲,对他充满了怜爱与崇敬。
在记忆的深处,家乡对清明节扫墓,没什么意识,更没什么特别的表示。对扫墓一词更生疏形同陌路,看得很淡很轻。除了年头、年尾、平素都不曾去祖先坟头邮钱、叩拜。童年时,母亲常带我们去田间摘清明菜,再搅拌在米面粉里,煮汤圆或煎油膜,看着都让人垂涎三尺。再过一日便是四月五日清明节了,老天依然泪落如线,没有停息的意愿。本欲去母亲坟头提前祭祀、跪拜,看看那她散发着泥土、青草味和母亲气息的坟头,周边的草长高了没有,再为她投递些冥币纸钞。尽管每一年的春节,都会为她筹备一份丰厚的心意,连同问候、亲昵、思念、祈祷和祝福,一起包裹在一张净白的素纸里。如同尘世古老的邮件,在封皮上写上收件人和寄件人的名字和称呼,再去河坝用零散的草纸点燃焚烧。泪水和着雨水尽情奔流,分不清哪是雨哪是泪。在纸香熏染的氛围里,心才似得到了稍许安慰。
母亲将另一个世界的家安在对岸另一个山坳。这个清明,终因泥稀路烂没有成行。妹说天晴了路干点她去就行了,如果我忙就叫先回城,她代为办理。爸和妹都虽如此说,可心中万分纠结难过,这是一个身为儿女的心愿,是谁也无法代替的,也代替不了的。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世俗缠身,又只好来去匆匆,惆怅而归。
如果光阴可以倒置,如果日历可以更改,如果生命的履历可以重新谱写,如果那些逝去的生命可以轮回,该有多好。这个世间就不会瘀生出那么多伤痛和悲哀,就不会泣血淌泪。童年、少年时光,弹指一挥间逝水而过。转眼间,人到中年,岁月之手,将自己推上了身为人母的宝殿。个中滋味,酸甜苦辣交织弥漫,舌头自知咸淡;世道的艰难、人情的冷暖,触及心尖。在这期间,亲睹了四合院内外的亲人们,一张张鲜活的容颜,奶奶、母亲、二爸、大姑姑、二姑姑、大爷、二婆、二爷、夭婆、夭爷、外公、外婆、大姑婆,还有我的初恋,在眼前一一闪现、再随风飘远消散。消逝在人们的视线之外,消逝在亲人们眼眸尽头,永远地作别人世。他们消逝在尘世之上,栖息在尘土之下,只是无情的岁月,在同一时空,将他们直立的影子演绎成了倒立的影子。一杯尘土掩埋他们肉身的同时,也掩埋了他们短暂的一生,永远沉默在地层,成为一种血脉相连的标志。逝者已矣,生者自强,话虽如此,却在亲人们的心头划下终生难以愈合的伤口,思念、疼痛和忧伤也在流年里拉开序幕。
这些亲和的面宠,曾经从小到大都或多或少受恩惠于他们,得到他们善良、纯朴和热情的润泽。对他们的感念、感激与感恩,无时不在心海里婆娑纠结。在这个世界,时间不断地制造秘密。他们亦如他们的祖先,就是这般,在这个尘世更迭、轮回中渐行渐远,直到走散。他们的诀绝、他们的不告别,他们的毅然转身,他们的潇洒离去,他们的永不回头,成为后世的忧伤。对他们的所有记忆,一代人比一代人愈加朦胧、模湖,最后再连记忆的轮廓和零散的碎片都烟消云散,消失殆尽。
大小两个姑,在我不曾出世,她们就枯萎凋谢了,她们的离去,除了如今深深的惋惜和隐隐的疼痛,感触更深的是,生命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和脆弱。大面积还有那些因自然灾害,泥石流、海啸、地震丧失了的无辜小生命。那时候无论在电视、报纸或杂志上,一看到有关这类消息,就心酸楚楚、泪雨滂沱。他们还那么幼小、那么青涩,未及出尘便回归于尘。命运的魔爪就那么仓促急切地伸向他们,剥夺了他们生存的权利,扼杀了他们年轻而宝贵的生命。在这个尘世的边沿,在那些人间的角落,有谁会知道,有谁会怜悯、有谁会留意,又有谁会在意,那些含苞的花儿,未及舒展青春的容颜,绽开情窦的胸怀。不曾看清这个世界的嘴脸,未及品味人间的冷暖,就已溃散凋残。
记忆的胶卷,经脑海的洗涤渐次清晰,那远走的母亲和青涩的初恋时光,是我人生的大雾,遭受的暴雨山洪。将粉雕玉砌的心,摧毁得支离破碎,寸寸滴血,铸就一生的伤口和终生的疼痛。不知道这些远离的幽灵,是化作了轻烟,升腾到了天堂里面,羽化成了仙?还是回归了尘土,回归了自然?一捧黄土垒起的坟墓,相对周边的土地,只是以一种高度的姿态存在。那些废墟下的亡灵,他们的亲人连尸骸也寻不到,每一年的忌日,也许除了揪心蚀骨的疼痛,只能泪眼望苍天,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声声长叹和悲鸣,震憾回荡天地间。面对生者与死者,劝者曰:死者已矣,入土为安。生者自重,擦干眼泪,重蓄力量,继续向前。可活着的人却在年年岁岁,岁岁年年中伤心难过、痛苦纠结。世道人间,多少人都难以承受离别之苦,又有多少人在承载着死别之疼。
如果说,活着的人是直立的影子,去了的人是倒立的影子。也许直立的影子有多条道路,多种选择;而倒立的影子,只有两条道路,两种选择,一个天上,一个地上,不同的选择,注定会有不同的结局。这些都无从考证,无迹可查,也无踪可寻。我不相信,每一个生命都懂得希腊时代大哲学家苏格拉底饮下毒汁前的那句带着神的圣谕、无比智慧的话,“我死了,你们活着,至于哪条路更好,只有神知道。”我只知道,每一个生命的逝去,是一种必然。科学论证,死后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回归尘土,回归自然。如果非要说得玄幻一点,就是命运之绳诡秘的牵引。
我那明媚短暂的初恋呵,在我青涩的生命里,以昙花的身影匆匆掠过。如那些流逝的光阴,那些远逝的芳华,抓不着、握不紧、留不住…永远也忘不了,故乡的那条被小草、野花、蒲公英遮盖的羊肠小道。你说第一次来我家,由于雾深路滑便摔了跤。拿迷信的观点来诠释,本身就是一种不好的预兆?是否,这份爱恋注定不能天长地久,冥冥中便有神灵先人前来阻止?在那个大雾弥漫的清晨,初见的你、阳光、帅气、俊朗的你,亦若你那些情书中棱角分明、光洁圆滑的字体,和文中织锦美好蓝图的前景,令人心驰神往。亦如在大雾迷蒙中,偶遇太阳,那份愉悦不言而喻,心中满溢幸福和温馨。英俊两字,正契合了我们各自名字的偕音。曾经感叹,造物主的伟大与神奇,两个字符的结合,铸造人间完美的象征。这一完美极致之作,亦是天作之合么?如今,再次用到这一个词,内心和灵魂深处有一种莫名的寒颤和惊粟,用另两对词可以形容他们,唯美、凄楚。
这份鸿雁传书、心中纠结盘缠的丹青之恋呵,她根植于丹青,也只能生存于丹青么?我一直在灵魂中探究,在心里自问,也不住地问你,她就不能移植于尘,长久地生存于尘么?非要用这种近似残忍的方式,来考验我的无悔、我的执著、我的热忱和痴情么?那些疼痛纠结的时刻分秒,将我心底不竭的呓语、呢喃,牵挂和思念凝结成香圆,透过掌心的纹理,润到指尖,将你涂描在一页素笺,文字墨香将你包裹、烘托、熏染。将我的心迹织进一种纯粹的艺术,以诗意的情怀存在,躺进你的心间。此时,我的心和你的心同在,以深沉内涵的姿态一起潜藏、相融、再沉默在一首首诗里。今昔,想把一种幻想化作声声低唤,化作一场在这行行文字中再度重现,清新展颜……
很多时候,我喜欢静坐凝思。也许,倒立的影子和我一样,思绪和灵魂插上放飞的翅膀,可以随意出行,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穿越时空,在冥冥三生间、在天地宇宙间,任其随意邀游。是否你的思绪或灵魂也曾停留在哪一片云端,俯视、凝眸、遥望、远眺,追踪记忆中的那朵微笑?抑或驻足在某一个枝头叶畔,期待一场唯美的遇见?也许,你正迷醉于一朵花瓣的裙边,做着一个风花雪月的梦,愿就此沉睡千年万年?也许,那些倒立的影子与那些自然界中那些生灵一样,譬如,树木、绿叶、花草…有坠落、有升腾,有寂灭,有重生。它们并没有消失,只是相对走远。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着生命的轮回,在另一个河塘堤岸簇生新绿,在另一个池丰湖满、涟漪潋滟的地方重新摇曳春光。只是不知道,在那一处绿枝新发的地方,是否也有一位善思奇想,诗意曼妙的少女,和当年的我一样,在夕阳的晚风中,看洁白的蒲公英随风飞舞;坐在羊肠小道那一块缺了角的青石上,细阅浅尝着远方遥寄的蜜液柔汁。在对未来缥缈的遐思中,毫不吝啬地投掷着妙曼的少女时光?
感恩父母,让我们来到这个世界,赐予我们肉体、灵魂和生命,让我们感悟人生真谛,彰显人性和人格魅力,探秘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感恩自然,供给我们大地、水源和养分,让我们可以赖以生存;感恩蓝天,馈赠我们雨露、阳光、星星和月亮,点燃人间烟火,点亮理想和希望之光;感谢活着,让我们有情可依,有爱可寄,有梦可做。让我们可以自由呼吸,即使急促喘息,抑或沉重叹息…….让我们珍惜眼前,珍惜当下,珍惜活着的每一天,珍视活着的美好感觉。在活着的日子里,淡看风起云涌,潮涨潮落。聆听花开花谢和柔语馨香轻拔琴键的焚音是怎样打开心与心的距离?
滚滚红尘,今朝谁解?谁是那皓腕下被错过的一朵?又有谁最终舞上了谁的指尖,抵达谁的心岸?谁是谁的港湾,谁又是谁的依皈?谁憔悴了谁的容颜,谁的泪湿了谁的眉眼?
走在红尘深处,我浅笑嫣然,即使是尘世一支忧伤的花,也要是开得最灿的一朵。哪怕是忧伤着幸福,痛苦着快乐!
走在通往天堂的路口,唯愿你依然如故,快乐如昔,绽开阳光般的笑颜,伸出有力的臂弯,拥我热情满怀。任天涯海角、天荒地老,任光阴流逝、岁月更迭,任天堂地府、天地颠覆,再也不分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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