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名利横流的当下,实在难寻一如理野这般低调的作家了。写了洋洋洒洒近二百多万字的小说,却不为人所知。于是,我想,他是喜欢低眉的吧。
说到低眉,不由想起布袋和尚有首关于插秧的偈子:手把青苗插满田,低头便是水中天。一个在稻田里把青苗插满天的勤勤勉勉,踏踏实实,一点都不焦急,依靠自身一点点努力,最后达到满田(天)的态度。做人,做事,每个动作分明又仔细认真地做好,才进行下一步。没有这样认真的,实在的态度,也不可能插满天的。低头便是水中天。没有低头的谦卑,没有把心火降下来的心愿,没有自愿发心的低头,如何能真正见到水中天?心里不静,何来水?心中不空,哪儿来天?低眉是一个姿态,却深深埋藏着这样谦卑,恭敬,虔诚的心态,让人心生敬意,不由合十。
可是,他分明又不是喜欢低眉的人。在寒情蹀血的某一段对白里,我记得南冰冰这样问路平;“你为什么一眼就能看到我的心,而我却不能看到你的心”?
路平回道:“你的心在你的胸臆同时又在你的脸上,而我的则不在我的身上。”
“在哪儿”?她惊讶,继而摇头——认定他又将逗笑。
他抬头望天:“在天之涯。”
她惊愕不已,忽又心领神会:“我的心也应放到海之角去。否则,人在红尘,心在红尘,就总有迷途的时候。对么?”
读这一段,眼前分明站着的是一个清雅俊朗姿态淡定的男子,他嘴角含笑,眉眼生春,哪里找得到一丝低眉的气息?不得不说,理野是一个文字的智者,他用独特的手法描写了青年男女感情之外的企图心,对,是对未来的企图心,企图心在哪,在四个字上:在天之涯。他懂得如何去渲染这一氛围,极似那拙者的画笔,像那童趣的稚儿,涂抹出去分毫不用力道,出来的线条却自然清朗;他又知晓如何去触动读者的心弦,几乎白描的手法,不杂一丝议论在里面,一个个字摆那里,却熠熠生辉。虽然故事不怎么感人,人物那么陈旧,但就在这不多的文字里,让你去揣摩那时那地那人的心理,而予人更大的关注。这如水的文字,也便这般的奇妙。或许,有人会说他的技巧不够,其实他的技巧正在这不知不觉中,这是同时代那些喜欢花俏的的作者读者不能领略的。
读理野的书,好像“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倒好像我与他是同住同修,同缘同相,同见同知。一方面,他浪漫而又壮阔,寻常语言在他笔下都会石破天惊。另一方面,他完全又是理性的,理性得如同数学,他就只是这样的,不着理论的逻辑着他的横绝四海,他像数学的理直,而他的浪漫和抱负更像数学的无限。
胡冉先生说:
大江东去万川流,
流尽峥嵘岁月稠。
莫问前途归何处?
梦回沧海写红楼。
而我,我想说:
纸窗竹屋槿篱笆,客到蒿汤便当茶。摒却浮华,我更爱你的简单清淡。所以,无须介意,今夜,我随胡兄而至,你不必费心操办。因地制宜,因贫就俭,冲蒿为茶吧。我们都是些探幽索隐之士,傲世也因同气味,想不起来计较这些。昔年,梁山伯祝英台十八相送,一个有心,一个糊涂。我今与两位同行,只觉越来越敬重你们,且越是现实的,心里越亲。我以为寒情蹀血是这个世界开出来的花,是一个个寂寞幽魂用来解醉的茶,是残阳古道上旅人回避不了的伤感,是禅家融铸一炉的咫尺与天涯。读到最后,凡念渐消,清修渐长,清风朗月,无一物不动人心,无一物不照人念,最终人我俱忘,万虑顿消,草长莺飞,卧雪眠云,整个世界不再冥冥晦晦,而是一片鹤舞云飞,美从心底冉冉升起。
昨晚,看胡冉先生的两条跟贴,心生感激。我是一个容易受宠若惊的人,所以我非常尊重他,一如我始终愿意尊重你的文字,并由此尊重由文字依托下的人,虽然素未谋面,虽然天各一方,但我很愿意以非常纯净的心情回复或主动写这篇文字给你们,同时我也自信地认为不至于引起你们的厌烦。
寒情蹀血是一部武侠体裁的儿女江湖行,但是,它深蕴宽广博大的社会人文精神,远远不是一本武侠小说所能承载的,读过寒情蹀血,你会明白,我们不可能成为统辖他人的帝王,但是我们可以做自己的帝王!不惧怕独自穿越狭长墨黑的隧道,不指望一双怜恤的手送来廉价的资助,将血肉之躯铸成一枝英勇无畏的箭镞,带着呼啸的风声,携着永不坠落的梦想,拼力穿透命运设置的重重险阻,义无反顾地射向那寥廓美丽的长天……
路平说,脚下的路,就像岁月一样,已被甩在背后。
路平说,人的生命,也像脚下的路一样,当你走到了路的尽头,恰恰就到了生命的尽头。
路平还说,条条路都有尽头,不论是平坦的坎坷的举步维艰的轻车熟路的别人走过的自己开拓的,惟生命之所向的路,永远无尽头——仅差生命有尽头。
行文至此,按说我该拈花微笑来着,可是没学来佛祖,倒学了个贾宝玉的丈八灯台,照得见别人照不见自己。
有道是;
一湾明月做成船,划到银河浪里边。邀上春风舱内坐,吹开红袖影翩翩。命运向前,美景迭现,一切虽不算好,一切总有希望,冬天来了,还有春光。春光走了,還有红袖翩翩。红袖老了,還有夢。
夜了,累了,花睡了,月光一跌到地,摔痛了屁股,爬起来重新铺满整片草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啊,繁华里的欢愉,清冷中的希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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