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老了，檐破、瓦漏、梁也开始朽了！但是如果时光倒退30年，老屋却是那个年代的一种富足和显赫的象征。那几十级青石铺成的台阶上一溜高势的堂屋，屋高而檐势平阔！正所谓：“脊上可行船，檐上能跑马”。房上勾心斗角，屋下雕龙刻凤，还带有阁楼。这阁楼便是我的姑婆和奶奶那辈的女子们练习女红或凭楼远眺的乐园！就是到了80年代初期，都还有大姑娘小媳妇们，收拾些针头线脑、布片鞋样，来到阁楼上，一边纳鞋缝补，一边说些体己话，也吃些花生核桃什么的，也有小孩子们的追逐嬉闹，那情景倒不失为一副祥和恬淡的世俗风景画！　­

奶奶来我家的时候，爷爷正在老屋里面挑灯夜读，当时爷爷的学问已经相当了得，一手墨笔字更是写得四处闻名！军阀政府来请他去当“师爷”，爷爷当场拒绝，他说：“大丈夫午夜一灯，晨窗万字，可为为民立命，可为圣贤继绝学，岂为尔曹做酸腐文乎？”军阀根本听不懂爷爷说的文言文，以为爷爷只是个书呆子，不去也就罢了，于是悻悻而回。爷爷后来凭着老屋之所学，做过“臭老九”，又当过“赤脚医生”，最后给别人写字刻碑终生。　­

妈妈来我家的时候，据说是先看上了我家的老屋，其次是看上了爸爸在老屋吸得的那点墨水儿。当时已经是80年代了，爸妈的勤俭持家使得老屋又有了中兴之势。然而在改革开工初期的那个躁动的时代里，肚子里有了几点墨水儿的爸爸便不甘心土里刨食，他没有遵从奶奶：“生意买卖眼前花，锄头落地是庄稼”的古训，硬要去做起了生意。他先是大红大紫，紧接着就是逃债他乡，老屋也差一点被拆卖了！于是妈妈便一个人挑起了这个家，但是她很快就在内忧外患之中积劳成疾，就在爸爸离开家的第五个中秋节那天，当时我放学回来的时候，发现母亲斜在老屋的破椅上，面如死灰，一双苍白的布满了洗黄麻和除杂草时留下了深深割痕的粗糙的小手垂落在地上。等我醒悟过来，忙说去叫医生，可是母亲只说了一个“不”字，然后就用手指的裤包，歪在我怀里断了气。后来我发现：在她的裤包里留着的是我下月的生活费——那是亲戚邻朋送给她治病的钱；围席里放着三十几枚准备拿去卖掉的鸡蛋——那是姑姑送给她补身子的；圈里养着一头肥猪——那是准备给我缴的学费。母亲就这样去了，在人们举家团圆的中秋佳节里永远的去了！时年卅九岁。于是我兄弟俩就给着爷爷奶奶过活！　­

爷爷干不了农活，是个典型的读书人，他身体是瘦弱的，那是十年寒窗苦读的结果。思想也很执拗，读书人在一个胡同里走得太深，所以往往有点转不过弯！那是到了“孔雀东南飞”的90年代，我们的同龄人都外出打工了。可是爷爷硬不让已经长大的我们去打工，而是拼着老命的送我们兄弟俩读书。就在我弟弟也考上重点大学的那一年，他在去给我弟弟借学费的路上淋雨摔了跤，不想几天后竟与世长辞！我回家后听说：他一直舍不得吃药，其实当时他已经是我们当地相当有名的老中医了，经他起死回生的人何止百千，可是他说药是卖钱给别人吃的，他熬一就好了。唉，他固执的性格至死都没有改变！　­

后来我外出打工，在工厂里交了一个女朋友，是我们一个县的。我们谈了三、四年，在外面倒也甜甜蜜蜜、和和美美！可是就在准备谈婚论嫁的时候，她的家人来我家暗访，结果发现没有他们想象中的楼房，而是老屋！于是她的家人激烈反对，说都什么年代了，还是那样的房子！最终我们不欢而散！　­

再后来我回家教书，别人给我介绍了一个女孩子。我们在互联网上视频过很多次，见面也很谈得来。我去她家的时候(她家是修的楼房）)，她知道我爱吃鱼，便做了满桌子的鱼,我平生第一次知道了鱼还有那么多吃法：蒸的、煮的、炸的、炒的……唉为了我她也算是有心了！可是当她来到我家的时候，当时我爸爸已经逃债归来了，我爸爸欢天喜地的把家里的唯一的一只生蛋的老母鸡给杀了。可是当她看到我们家的老屋后，还没有等那只老母鸡断气，二话没有说就走了，于是这段感情便无疾而终！如今弟弟也大学毕业了，他考上了公务员，女友是他们一个办公室的，相恋了好长时间了，可他却迟迟不敢把女友带回我们土生土长的老屋！　­

现在我独自居住在老屋里面，周围的孩童听说我在家，都纷纷拿着暑假作业到我家来做，那朗朗的读书声给老屋增添了些许精神，然而老屋的确老了，就在今晚的风雨声中，墙在不断的掉土，雨点也开始顺着瓦片往下渗。但是我的心还没有老，作为老屋中的一个读书人，我还有挑灯夜读，以期在三尺讲台不误人子弟的干劲！我想有些东西是不会老了吧，就像这屋后的翠竹，风雨过后，它肯定会：“昭苏万物东风里，更有笋尖出土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