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又来了,我就这样被它缠绕着,纠缠着,从腹部到腰部,缠缠绵绵。所有不适都在一瞬间准时暴发。正在给儿子检查作业,突然间泪水便爬满了一脸。
儿子被吓坏了,妈咪,你怎么了?
妈咪肚子痛,乖,别吵,让妈咪躺一会。儿子用瘦小的胳膊搂住我,学着我平时的口气安慰我,妈咪,乖,妈咪不哭。
自从少女时期开始,这种尴尬的疼痛就一直陪着我。虽说这是一种很自然的生理现象,但女人总是把它藏起来,就算要面对,也常常选择用肚子痛来掩盖它,仿佛它疼的没有胃痛那般大方得体,它就像庶出的女儿,而胃痛就是嫡子。
想起从前上体育课,女生向老师请假,前篇一律都说,肚子痛。老师不但不追问情由,反而爱怜的点头同意,我很奇怪,问同桌,怎么她们都肚子痛?同桌长我一岁,压低声音道“她们是那个痛”。她用眼角给了我一个成分复杂的眼神,她的嘴角稍稍划出微笑的弧形给我一个不要伸张的暗示。那一刻,我突然间便长大了,不再黑瘦弱小,也有了明眸和皓齿,桃腮和浅笑。
沉渣泛起。
想起了一些阵年旧事。
十五岁的那年六月,在决定我人生走向的那次大考中,我初尝疼痛,当我放下笔,拖着极度不适的身体,逃出考场时。我恨极了我是女生。我怕在路上遇到老师、同学。一路上我低着头,我不知道有没有熟识的人看见我,反正我是没有看见任何人。
“小雨,等等我,我载你一起回家吧!”身后穿来熟悉的声音,不用回头我就知道是邻家哥哥罗明,肚子剧烈的疼痛让我实在无力加快脚步。当罗明骑车来到我身后,我回头一看,他的脸色有点奇怪,罗明迅速地脱下身上的长衬衣,自己只穿件背心,他命令道:“快穿上!”很少见他有如此严肃的表情,我心里一惊,我猜大概是两个多小时的考试让我的‘那个’渗出来了,裤子上一定弄到了。我大窘,肚子一阵剧烈的疼痛让我不由的弯下了腰。他柔声说,“快上车。”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眼泪唰得一下就上来了。多年以后,再见罗明,只要一触及他关切的目光,我仍然会尴尬的脸红。
转眼三十五岁了,痛仍未淡去丝毫,她来时,我如临大敌,我痛,我抱着爱人的腰大哭,爱人笑,你哪像个女强人,你简直就是一个大孩子,而我呢,不是你老公,更像是你的全职保姆。
夕阳模糊,晚云镶着金边,窗外的树叶像是金子打成的,被风搅得唏哩哗啦地响,爱人用手一下一下梳理着我的头发,间或他会在我额头上轻轻吻一下。
那就这样吧。就这样。
真要感谢命运,虽然它让年华步步远去,虽然它赐我疼痛,却不忘送给我一个陪我,伴我,疼我,爱我,眉目一如当年的爱人。这些年,经历艰辛和劳累,衰老和疲惫,远行和折磨,仍然有一大把平平凡凡的日子攥在我手里,可以让我细数着去过,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
窗外,天暖了,花开了,小河水解冻了,柳丝轻拂,燕剪双尾。生活再次生动喧闹起来,好像蜂飞蝶舞,叶盛花开,我心里已经没有了疼痛,只有深深的感恩。
写下这段话,离四十岁还有五年的时间,我知道疼痛还会继续,但是,我已经无所畏惧。更不会像三十五岁前那样羞怯,被人白眼相加我不会惊怕,被人青眼相待也不会惶恐,到了三十五岁,惊觉一寸寸都在死,于是这个“蜕变”一下子鲜明起来:世界,我前半生的岁月都交付与你,与你周旋,现在,后半生的岁月,洒家要自由自在过起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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