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万物为参照物，车在路上走，人在画中游。放飞的心情，跟随车窗外一掠而过的风景，陶然而沉醉。醉在其间，醉在春天里的大自然。愿就此沉睡，如同那些沉睡的石头，即使醒着，亦如睡着，以深沉内涵的姿态，观潮涨潮散，看花开叶落，始终保持沉默；愿就此沉睡，如同那些作古的祖先，沉睡千年、万年！

老天垂落的细密如织的眼泪，牵引着我思绪的浪潮，一波一波跌岩起伏。溅起的水花，一圈一圈婆娑弥漫开来，雾谒般索绕在心海，飘荡在眼前。潜藏太久的两行清泪，也寂然滑落，轻风掠过，冰凉冰凉的，犹如此时的心境。如同春天里飘飞着雪花，时而纠结、时而喜悦，时而悲切。

在今日这个温馨快乐，特别的日子。静静地，伫立尘世繁华的端口，爬上喜悦最高的山头，擦干腮边没有风干的泪滴，抖落沾满红尘衣袖间的忧伤，象夕阳落日般坠毁，等待遥远的涛声划过心迹。红袖轻挽，纤指抚风弦，将生命的琴键拔响，弹奏一曲源远流长的高山流水，吟唱一曲高亢激越、欢欣快乐的音符，高歌一曲生日快乐之歌。只为，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土生土长的农民,四十年代末的初中生,也堪称知识性新农民了吧!他的命运却如家乡的苦菜花，叶片、脉络和茎干都是苦的。父亲前半生多灾多难，苦多于甜。唯愿他有老来之运，虽不求富贵双全，但求身康体健，安度晚年！

爷爷奶奶艰难贫穷的一生中，生养了六个儿女，父亲为大，父亲下面有两个叔叔和三个姑姑。在我童年时候，患气管炎的奶奶，常在气喘吁吁、断断续续的唠嗑里，打开历史册页，翻阅陈年旧事，重温远逝冰冷的亲情。大姑姑正当十九岁花季，却一病不起，永远地离开了他们，离开了人世；二姑姑也在年纪更小的时候，因病不治，相随大姑姑作伴而去。在那个苦难磨折的年代，一无长处，老实巴交的爷爷奶奶，缺吃少穿又多子，尤其是两个女儿病逝。难以想象，彼时的爷爷奶奶，在远逝的两份亲情，痛失两个骨肉的时候，不知淌过多少伤心、痛苦、锥心蚀骨的血泪。在那狭小的心灵空间，不知承载了几多尘世的疼痛，盛下了多少这个人间的苍凉和悲伤......

在那样的家庭境况下，兄妹众多，父母寡爱，父亲的童年一定是苦涩的。能在父母的羽翼下成长，父亲亦是幸福的。农人嘴里常念叨的一句口头禅：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老人们虽没这样的观念，却亦是鞭长莫及。但正因为父亲是长子，在弟妹们没出世之前，所以才享受到弟妹没享受到的优越待遇，享受着父母完整的、倾心的关怀与爱，更重要的是朴实、愚昧的老人们会送他上学，读那么多年的书，而且奶奶一直夸父亲有多用功、多聪明，每次考试成绩都出类拔萃，这很值得欣慰。同时，你不能不对老人充满钦敬，不能不竖起大拇指，赞赏老人，很有先见之明，明白知识改变命运的道理。如果那时候有新政策，计划生育早早的实施该有多好，父亲的人生，定然是另一副瑰丽壮观的场景。在缥缈虚无的辽远遐思里，我思绪的笔触穿越时空，为父亲描绘美好的蓝图。心中不由为父亲惋惜，真是生不逢时！也理解、释然于宿命如此。这想法或许超自私，就会少了两个叔叔和三个姑姑的出世。其实，一开始就不来到这个世界，未必是一件坏事。来这个尘世，也只不过是走马观花，以不同轨迹和不同方式，走向死亡。还要备受命运的捉弄、磨折和苦痛。个中滋味、曲折艰辛数不胜数，更难以尽诉。

由于两个叔叔和三个姑姑的相继出世，父亲的学业半途而废。那时候的完小，听说是现实的初中。即使考上个什么学校，家人允许，家境、条件也不允许，就这样滋生尘世的遗憾。

身为长子的父亲，尽管才十四、五岁的年纪，还只是自然界中的一株稚嫩幼苗，未长大参天大树，便指望他长出青葱翠绿的枝干、叶片，浓郁成一片绿荫，伸出双臂为家人遮阴蔽阳，阻风挡雨。年幼的父亲放下笔杆，和众多农村贫穷家庭的孩子一样，接过父亲肩头的挑子，挑起与其身心极不相称的生活重担，为父母排扰解难，减轻家人负担。

大姑姑在城里看病期间，在那穷乡僻壤的大山里面，交通堵塞不便，更别谈能坐上车辆。爷爷、父亲和二叔三人轮流交换，背着大姑姑，全凭脚力，在一天中来回往返。脚板都一次次走出了血泡，再磨成厚厚的茧。如今，我回乡转乘各类交通工具都要一两个钟的时辰，可以想象长辈们的脚步丈量了多少漫旅行程......

父亲成年后，按农家习俗，二十来岁就到了结婚的年龄。勤劳能干、年轻帅气的父亲和温柔贤良、高高瘦瘦的母亲结了婚。父母先后生了两个孩子，都是生下几天便抽风而没有成活。父母心中纠结难过，听老人说要抱养一个压长才行。真是无巧不成书！河对岸一家亲戚，便是我的养父母，也是家穷子女多，前面两哥两姐后，适逢又生了一女，此人便是我。养爸家的二叔，诡计叠出，投其生父所好，将生父带到养父家的竹林打雀鸟。养父母则在家忙出忙进，大摆宴席。奶奶带着姑婆几个亲戚，在生母的床前，连说带劝，使养父母心愿才得以实现，将生下两天的我，从此岸抱去了彼岸；生在这家，长在了那家。自记事起，那些茶余饭后的闲人，老打趣我、逗乐我，灌输一些我最不想听、也不爱听的碎语谗言。尤其说我是捡来的、抱来的，不是母亲亲生的，这很伤我那稚嫩的自尊。可怜我那幸福饱满的童年，对生身父母充满了纠结、仇视和恨意。从此，在那幼小的心灵上，结下对养身的恩和对生身的怨。其实，一个人一生有两对父母关心着、爱护着、宠着、疼着，是多么的幸福而幸运，可惜少不更事，童年和少年无知的我，在心灵的峡谷里，驾起了一座无形而难以逾越的鸿沟，错漏过了多少父母之爱的源泉，扼杀了多少挚爱亲情。

养父母在痛失自己两个亲生孩子后，费尽周折地将我要了来，视为已出，视为亲生、视为宝贝。我的童年，多时候是在父亲的肩头和母亲的臂弯安然度过。常听生母对我说,小时候,他们在此岸的任何角落，都能看到对岸父母背着我，在田园地头忙碌劳作。尤其是年轻的父亲,经常背我于肩头,或在潮湿的地头，或水满田园的水中，来回挥舞着鞭子，对着犁田的牛儿吆喝。试想，那一时，父亲背着我犁铧耕耘的背影，何尝不是这苦乐人间，农家田园生活的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我也曾常常，在心幕的画布上,描摹那一幅幅画图，是怎样明丽动人。

当我两岁时，便有了妹妹，随后再有了弟弟。但父母对我的爱依然如故，虽无递增，却也不曾缩减。从小到大，每一次，母亲为我们小姐妹添置穿着衣衫，从头到脚的款式、布料、质地、花色都是一个模板，绝无异心，或另眼相看。恰恰相反，在我到镇上读中学时，母亲便多数只为我做新衣，妹妹便拣我穿用过的，她也没有怨言。

童年的印象中，有几年的光景，时兴副业，父母除了种庄稼，养猪、牛、鸡、鸭外，在家里种植蘑菇。将丰收后的各类干燥禾苗杆垒积起来，用刀砍成半尺长的一节节，再用家禽粪拌料，加水后，还要反复翻几次发酵。还要背着背篓，翻山越岭地，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背菌种。将那些发酵的备料，一层层放到在房间绑定的架子上，在堆上泥圆。一天一两次喷雾浇水，不几天，戴着小草帽的蘑菇，便从泥圆的缝隙间挤出头来，象个戴着草帽的小天使，刹是漂亮又可爱。每天早起摘蘑菇，将带泥的部分用小刀削得整整齐齐，小心翼翼地轻放于用白纱帕包裹的篮中，卖蘑菇便似母亲每天晨起的必修课程。能干、聪明、智慧的母亲和收蘑菇的姑娘们也相处很好，经常和母亲来家里做客、玩耍。那几年，家里家外凡事都顺风顺水，日子也膨胀蒸腾，红红火火，收入也很可观。为了表示庆祝，三叔婚期之际，在这个尘世已经走失了的四合院里，请了一场名叫《鲤鱼精》的电影。同时，父亲因此而在那一方出了名，并推荐到城里开了会，发表演讲，传达经验。被戴上了“专业户”、“万元户”的桂冠，还发了一个公文包，名利双收，虚实俱获。父亲回来的时候，特意为弟弟买了一顶绿色胶质的遮阳帽，为母亲购置了一双黄色图案的尼龙袜，煞是好看。在我印象中，父亲是个比较大男子主义的人，很难得有一份体恤小女人的情怀。也许骨子里有，却不善于表达。而母亲娘家家境和父亲一样，在六个姐妹中，她是最大。从小到大帮着外公干男孩子干的活，抬石头、砌坎子、筑泥土结构的房屋，裾木料，什么都会做。养成了自立、自强的习惯。不善依赖、也不善撒娇，或许就是诗人笔下的，缺乏女人味的一类女子。与母亲相濡以沫二十来年，那也许是父亲平生送母亲的唯一礼物罢。如今，间或忆起、谈起当年话题，父亲也会有青年时的虚荣，滔滔不绝而沾沾自喜。

我家三个舅，加上小外公家一个舅，四个舅们喜来家玩，滋生了不少笑话。幽默感十足的父亲为三个大小舅，依次美其名曰：吃得心、撑得心、哈得心。十几户人家住着的四合院，而我家常常是笑声不断，差点没将四合院，从山下抬到山巅。

在我上初二时，父母一边忙家务农活，还为我置办一些出嫁必需的大件家具，立柜、书桌、茶几、圆桌等等，他们寻思，无论在单位还是在农村都有实用价值。有一天，母亲和父亲拉裾木料后，去田间给牛儿拔草，一只手便抬不起来，第二天一边脚也无力，造成半边瘫痪，信神多过投医，最后便一病不起。到如今我依然不明白，我那贤淑年轻的，才三十九岁的母亲，到底是医生没有拿捏到病根，本着病症就医问药，还是劳累瘀积成疾而一病不起？母亲半身不遂、卧病床榻、日夜呻吟。父亲便让正上小学的妹妹，辍学回家照看母亲，而我在镇上继续学业，只有等到星期天才回家看望、照料母亲。母亲长时间躺着，身心俱受煎熬，难受非常，要靠外力日夜不停地翻动才会好点。年幼的妹妹做着家务，还要照料母亲，真是难为她了。也时常没听到或懒得理会母亲不断的呻吟。那一季炎热夏日的夜晚，朦胧的月光象鬼魅的身影，从山间的树梢间泻漏下来，透过西厢的木棂窗隙，冷冷地洒在床头和心上，没有一丝温度。不及夏天的脚步走远，母亲已等得不耐烦，先一步而去，留下一家老、中、小无限伤悲。

在母亲离开的那个苍白的日子，不是我不懂伤心难过，也不是我没有痛苦泪流，面对众多的亲朋近邻，我真的是欲哭却无泪。此后这么些年，只要一想起母亲那张因病痛折磨得骨瘦如柴身架和脸，鼻子一阵阵发酸，泪也情不自禁地落下来，濡湿衣衫。

失去了母亲的家，也失去了昔日的华光风采，朱颜不在，笑声不再；失去了母亲的我们，也不会是没人疼的孩子，正如别人所说，会多几匹肋骨；失去了母亲的父亲，脾气越来越急燥和火爆，我们犯了什么错误，冷不防地怒吼一声，心儿一阵紧缩，人儿一阵颤粟，吓得跳将起来。我们也不敢靠近他，更不和他交流，避免和他说话。

在好心人的撮合下，为父亲介绍了后妈。妹妹没什么想法，我和弟弟真的很不理解，也难以释怀。那么好的母亲，我们也这么大，父亲为什么还要娶个后妈。尽管，后妈在另一个山头，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不和我们住一家。面对父亲之后的训斥和呵诉，我们都很倔犟，泛起抵制与反叛的情绪，一幅绝不屈服的样子昂起头来。当时在想，即使如传说中心狠手辣，暴虐残忍的后妈，我们也不怕。绝不能让她在自家欲取欲求，让姐弟如面板上的鱼肉任她宰割。其实，后妈真没那么可怕，虽然她时常会在家里拿这拿那，需要父亲先一步赶上她那边的庄稼，只要她不亏待父亲，对父亲好，父亲觉得幸福就已足够。　

现在的父亲，前几天头晕，一个远乡的中医就诊说是血汁有些偏浓，除此之外没什么异样。开了三幅中药煎着喝，一边养病吃药，一边还不耽搁农活。父亲幽默风趣、豁达乐观又健谈。一日三餐，后妈为父亲炒两个晕素搭配的小菜，再喝点小酒，日子过得舒心又惬意。虽然几十年如一日,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田园生活,他却开心而快乐。你让他清耍，他还真闲不惯。记得去年之前，父亲还没现在那么忙碌，偶尔会来城里小住一两晚。我上班也没时间作陪，叫他随便去逛公园、商店、市场，他说没他家田间好耍，宁愿在家看电视或睡觉，他感觉似在坐牢。　

父亲一如厩往，整日价劳碌繁忙、含辛茹苦，围着田园地头忙活，种上自家还有后妈两家的庄稼，还时不时地在周边近邻打工赚钱。虽然父亲不是因为爱钱而拼命赚钱，一方面他实在闲不惯，另一方面家里亲戚多，人情事路大，吃喜酒、办房酒、还时不时的有生了几个孩子的办满月酒。父亲一人在家，想不去呢又放不下面子，去呢，又实在应付不过来。所以每每我们姐弟仨问他需要什么时，他说给他现金最好，不为别的，舍不得吃穿，就为铸礼金、送人情。记得新年之际，远在北京的弟，自己因俗事缠身不能亲自回来，将钱邮至我的帐号，叫我悄然为父购置衣物。但我还是征询父亲的意见，果不其然，叫我什么都不要买。辜负了弟弟一片赤诚孝心。

虽三个儿女都谈不上立什么业，但都已各自成家。弟弟找了个河北媳妇，远离父亲，很想将父亲接去共同生活，父亲却离不开家乡和土地。我家虽安置在城里，老公和我都出身农村，家境单薄，全凭自己辛勤耕耘，庆幸房购的早，买后就囊中羞涩，房价也步步飚升。如今蔬菜、水果、日用等等所有的物价象涨潮的洪水，没有底线、没有极限地不断上涨，真有点应接不暇而力不从心。对父亲的那份感激、感恩与孝心，常在手长衣袖短，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慨与叹息中，不安、惭愧与汗颜。妹嫁在邻近，父亲在自家和后妈家来回往返奔波，偶尔在妹家这中转站可以歇歇脚，亦是收获人生的小小的幸福。今昔，妹妹特意宴请亲人近邻，为父庆生，略表孝心。　

当我赶到妹家，屋顶炊烟袅袅，房间高朋满座，喜盈乡间别墅。三个堂弟硬拽和我玩牌，我笑说，姐的手儿乖得很，你们还不如直接双手奉上红包，名义兼收为好。父亲还在因事操劳，闲置寿星的空缺。大家拭目以待寿星的闪亮登场，喜庆宴席的开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