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一直在思考生命,我也知道不会有结果。因为生命的内涵不是生命本身所能企及的。只是面对世界万物,有时候心里总是不甘,总觉得认识不了生命,我们又怎么去享受生命的意义呢?
就在昨天,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说我多年要好的朋友走了。当时电话那头我不知道是谁,不过通知给我,我知道这人一定知道为什么要通知我。朋友其实还没有到退休的年龄,前几年刚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只是去年春天的时候我看见他走路显得有些困难,问他怎么啦?他笑笑说,身体不管用了,恐怕没有几天的活头了。
听朋友的话,我没有上心里去。平日从来没有出过问题的他,怎么几天功夫就可能谈生论死呢。不过后来有人告诉我,他的病不是很好,已经转移到大脑了。这个时候我才知道,生命在朋友这里不是开玩笑,而是动起了真格的。
记得我去看望他的时候,他好像走路更困难。可能是大脑的神经收到了压迫,视力也不行了。要不是我说话,他是不知道站在他对面的人是谁了。他没在医院,就在家里的一间屋子里,他听到我的声音很高兴,从他的表情上是感受不出来他心里的苦闷的。
那一次我们聊了很久。当然也谈到了死亡。不过我一直在安慰他,告诉他如今的医学很发达,什么病都不是问题。当然了,朋友也知道我是在安慰他。不过看样子,他对于死亡并不那么在意。其实怎么能不在意呢?生命不要说对于个体的肉体,就是对于大千世界也是意义非凡的。我们想想,这个世界如果没有生命,会是什么呢?
朋友的一生也算坎坷,他和我一样,也是当兵的人。虽说他年长我几岁,可在过去的岁月里我们在一起似乎感受不到那种差别。他在部队好像是在特务连服役,所以练就了一身很令年轻人羡慕的本领。特别是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司机的职业还很令人刮目相看,他当时在县委组织部上班,我们正巧是对门。他是干部组组长,经常自己开着车去办业务。就在那时,我可没有少沾他的光。
朋友为人很和善,在我的记忆里,他很少有沉下脸的时候,整天总是笑嘻嘻的。我第一次觉得他是好人,还是源于我的岳父当时在办理离休手续,都已经上报到当时的地区公署,就等结果了。可是过了很久也没有结果。那时候和现在不一样,人们还没有什么事情都需要运作的意识。所以我们就一直在等。可有一天朋友找我,告诉我岳父的离休没有被批下来。我问为什么?朋友笑笑,摊开双手,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后来朋友告诉我,人家通知他去把所有的资料都取回来,他没有去。如果把资料取回来,那么这事情也就算完结了。我明白朋友的意思。我问怎么补救。他说只有再取证。其实大家都知道,我岳父是够条件的。当时他就是组织部干部组长。他说他可以陪我一起去乡下取证。那时候交通不方便,不是出门就可以坐小车的。
我们花了十块钱租了一辆三轮摩托。那时候县乡的公路也没有现在好。坐在三轮摩托上,刚开始颠簸还觉得有趣。可是没过多长时间,我就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被翻腾了一遍,别提有多难受了。不过他倒是没事,而且还笑话我还曾经是位军人。其实那当兵在北京,哪里受过这样的磨难。一天下来,收获不小,但是也落下了一个病根,到了今天,只要一坐上三轮摩托,我就感到是天旋地转的。一刻也不能承受。
也就是那一次我们取证很好,后来岳父的离休也顺利的被批下来了。现在回过头来看,那次要不是朋友有心,岳父的命运兴许会是另一番景象。如今岳父已经过了八十高龄,本来身体就不好。可是就因为是离休,待遇不错,医疗费用也是全部报销。所以到了今天,岳父的身体还算不错。
不过那时候人都没有意识。尽管岳父让我好好谢谢人家,可我觉得我们是朋友,用不着谢。最后我也就给他发过一支香烟,可他是不抽烟的。他在组织部做了几年事,被提拔到当时的城郊乡做了乡长。那时候也不像现在,人们把升官合发财联系在一起。他去做乡长,我也觉得平常。只是他做了乡长我们联系的机会少了。偶然遇上也是很少交流。只是有一次因公我去了他们乡上。正巧他在,我就在他的办公室坐下来。当时我发现一向很标致白皙的他,怎么让人看去有些憔悴。
当时我问他是不是病了。他说没有。只是当时农村再收农林特产税,难度很大,工作强度也很大。我只记得他说自己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就这样当时县上还不满意,觉得他的工作力度不大。可对于朋友这样的人,我是理解的。让他去做土匪,让他去做强盗,那是万万不可能的。那些年的农村工作,好像除了给农民收钱,似乎就没有别的事情了。
也就是那一次,他告诉我,乡镇实在不适应他这种性格的人来干事。他看到到可怜的农民来交钱,心里就难受,就不是个滋味。也就是那一次,我劝他去找找组织,换个地方,要不回县里也行。最后果然没过多久他就回到了县里一个部门。只是令我不理解的是,本来他是应该做局长的,没想到最后做了副局长。
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给他打电话表示自己的愤愤不平的时候,他反倒在电话那头笑嘻嘻的说没有什么。只要能离开那让人痛苦的环境,做什么都无所谓了。我知道朋友不是吃不了那些苦,他是无法走过自己心灵的那道坎儿。当时朋友年岁不大,我想做副局长几年,最终还是要走上局长位置的。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社会的变化比我的思维变化要快出不知多少倍。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我也不知道怎么怎么回事,突然间就莫名其妙的失去了工作。尽管现在我可以讲出好多理由,但是细细想来,再多的理由其实都是扯淡。对于生命来说,那段时间简直就是宇宙黑洞。就在我下岗不久,有一天他也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辆车子,现在看那车子实在是太不起眼了。可在当时我很激动。他让我和他一起去山里散散心。
那是在春天,是个阳光明媚,春暖花开的季节。我们两人开着车子就去了山里。在我们县,别的有没有不敢说,可是大山却比比皆是。可能是因为我们都曾经是军人,也可能是我们的心灵有相通的地方,所以走在一起,显得格外的惬意。
我们在山里选择了一块阳光可以普照的地方,然后躺在草皮上。在我的记忆里,也就是那一次我们谈到了生命,说到了生和死。别的我已经记不得了,但是他对生死的理解却是让我记忆很深。他说人活在世上是成全生命,死了其实也是在成全生命。那时候我的思想很激进,当听到他这样略带悲观的说法,心里还多少有些耿耿于怀。不过今天起来,那时候我还是有些浅薄了。
那一天我们一直从上午躺倒下午。回到县城找了一个小饭馆,一人要了一碗油泼面,好像还要了二两老白干。那时候我和现在不一样,当时的酒量很大,而且也很喜欢喝酒。二两酒显然是不能让我尽兴的。不过他不让喝,他说酒喝多了会伤身体的。
后来我在家一待就是四年。他在那个部门也一直是副局长。直到退居二线的时候,他仍然也是正科副局长。他退下来的时候我已经上班了,又一次我邀请他吃饭,他说不吃了,就喝杯茶吧。于是我们就在县城一家不起眼的小茶馆坐下来。那个时候我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样的变化。只是到了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时候他的身体已经有问题了,而且他已经感觉出来了,只是没有说而已。
直到去年,我在街道上无意遇到他,当时我很吃惊,平日干练异常的他竟然拄起了拐杖。那时候我看他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可是他看见我还是和往日一样,笑嘻嘻的。只是这回他说生命的词汇多了许多。他说看来他要先走了,不过他还说,现在阳间住房这么紧张,凭工资买点地方是不可能的。阴间说不定地方一样紧张。他先去,好好给阎王说说情,多占一些地盘,不要让阳间现在的好人到了阴间也没有立锥之地。
他说的是玩笑,我听得是心里怪不是个滋味。就在年前,他还在城里,当时我感觉他的身体好像开始在恢复。没想到才过两个多月,他怎么突然就这样走了。放下手里的电话,我赶紧安排前去。我知道,对于已经逝去的生命,现在再做什么都已经无济于事了。
好在朋友的家虽说在农村,可离县城很近。我买了花圈就去了。我当时不想别的,就是想去看看朋友最后一眼。不过去了的时候,朋友已经被放在棺木里了。按照我们家乡的习俗本不该这样的,可是眼前的一切却是真实的。我没有问为什么,其实我知道,一生都很珍惜自己的朋友,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他不愿意让人看到他走时的模样。
我在朋友的灵柩前上了香,给朋友深深的三鞠躬。一向刚强的我,这时突然眼眶里也有了泪水。本来我想和朋友的妻子说几句话的。可是最后没有敢去,我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我怕自己的软弱会让已经悲伤不尽的场面再加上一层生命的阴影。
朋友走了,走在即将春暖花开的季节。我知道朋友还有很多心愿没有实现,我也知道朋友也有人生的遗憾。不过我相信,朋友已经会记着为好心的人去阎王那里要地盘的。因为在朋友生命的基因里,留给个世界的是生命的黑洞,但是那遥远的地方也许永远都是一片光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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