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师范毕业,正值十七岁豆蔻年华,无情的命运把我抛到了一个穷山僻壤。当我来到这所位于半山腰只有两排平房的学校,真是寒心至极。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这么多的山,屏障似的遮去了半个天空,黑森森的压下来,青面獠牙似的,似乎要吞噬我小小的身影。回望来时路,竟细若绳线般盘旋在山间,时隐时现。
山里的孩子上学晚,我所教的五年级,学生比我小不了几岁,有的个头还窜过了我。山里人纯朴,孩子也一样,他们以各种各样的方法亲近我。有时我的窗台上插着一束清露欲滴的山花,有时我的书桌上放着几个清香扑鼻的野果,有时班上一位叫燕玲的女孩也会鼓起勇气怯生生地邀我和她一起去放牛,可我依然孤独而冷漠,我不相信自己和这些衣着破旧甚至蓬头垢面的山里女孩会有什么共同的情趣,我把自己封闭起来,我宁愿面对着大山长时间地发呆,我更宁愿望着通往山外的小路出神,让自己的思绪在旷无际涯的空间走走停停。学校有架风琴,弹得一手好琴的我竟无心弹奏一首完整的曲子。
开学后不久就到了教师节,上完课我独自坐在房中胡思乱想,突然一个怯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老师在吗?”我拉开房门,门口站着五六个女孩,为首的燕玲把手中的一个纸盒递给我:“祝老师节日快乐!”我心底掠过一丝感动。五六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我,目光里闪织着希望、兴奋与担忧。我不敢看她们,我怕自己眼中的冷漠伤害了她们。我打开纸盒,啊!好漂亮的紫风铃!滑润润的铃筐,粉嘟嘟的铃蕊,柔媚媚的串线。我用手勾起来,清脆的叮当声应风而生,一个个铃铛在秋日的阳光下发出紫莹莹的光。我眼里蒙上了一层水雾,我心里泛起一层一层的潮汐,温柔而甜润。
后来,我无意中知道,燕玲她们砍了一天柴,挑到十多里外的镇上卖,才买回这串紫风铃。
接下来的日子都快乐而充实,我拆掉自己筑在心底的高墙才发现,心与心的距离其实很近。白天,我竭尽全力上好每一堂课,让每一双如饥似渴的眼睛得到满足。傍晚,我则跟着燕玲上山砍柴割草。我认识了许多花草,什么紫薇、含羞草等等。月白风清的晚上,燕玲她们围坐在我的房间,我弹琴,她们唱歌。燕玲的嗓子清亮。悟性又好,极富穿透力的歌声与窗前的风铃叮当相得益彰。燕玲唱得最好的一首歌是《长大后我就成了你》,“……长大后我就成了你,才知道那支粉笔,画出的是彩虹落下的是泪滴;长大后我就成了你,才知道那个讲台举起的是别人,奉献的是自己……”燕玲唱这首歌的时候眼里充满了向往。
后来,燕玲以优异的成绩师范毕业,她能歌善舞,本来可以分到江苏一个富裕的小城市,可她还是回到这个小山村。我总是笑她的痴。她总是淡淡地说:“与你作伴呗。”我和燕玲朝夕相处,早已跨越师生之情,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我的恋爱也没瞒着她。
十年后,我有了回城的机会,却怎样也高兴不起来。一面是山里孩子热切的期待和燕玲诚挚的情谊,一面是日益苍老的双亲的苦等多年的恋人,我终究是个俗人,无法抗拒亲情和爱情的召唤,还是回城。
走的那天,燕玲来到我的房间,默默地看我收拾行装。我不敢正视她,更不敢开口说话,眼泪在眼眶里直打旋。燕玲摘下窗前的风铃,小心地擦去每个铃当上的灰尘,放到我的手中,我终于抑制不住,放声大哭:“燕玲,对不起我实在很卑微,本来你可以有个更好的环境。”
“不,老师,别难过,你把最美好的青春献给了这个山村,我们山里人不会忘记。你根本不用自责,其实你的根在城里,而我的根在山里。我对自己的选择不后悔,当年我走出大山时就发誓以后要回来,回来报答生我养我的大山。”
五年来,这串紫风铃一直挂在我的窗前。燕玲已结婚生子,正如她所言,真的把根扎在山里。夜深人静,铃儿叮当,总让我想起乡居的日子。面对日益繁忙的工作和日益沉重的压力,我感谢大山赋于我坚强和执着,更感谢山里人教给我纯朴和善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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