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只如初见】我知你心花若溪

发表于-2011年04月08日 中午1:16评论-5条

杨晓明第一次见到温小雪是几个月前。

五月的一天,他值夜班。

后半夜的时候他困极了就趴在值班室的桌子上打了个盹。

正在他半梦半醒的时候,身旁的电话突然刺耳的响了起来,是急诊室的李医生说有一位脑瘤患者病情很严重,想要住院,问他还有没有床位。

他定定神想了想说,这种情况最好转到市里的大医院去,以免耽误病情。

李医生说已经去过了,是胶质瘤,家属不愿意做手术,要求保守治疗,要不你就给安排一下?

是这样啊,他点了点头,略沉吟了一下说,那好吧,让他们过来吧。

习惯的看了看表,刚好是凌晨三点。

做一个简单的脸部按摩提了提神,他站起身通知护士准备接收新的病人。

作为一位神经外科医生,他常常遇到类似的情况。

一个家庭中如果出现了肿瘤患者,尤其是像脑胶质瘤这样的恶性肿瘤,那么对于这个家庭中的每一位成员来说都是一种灾难,更是一种严格的历练与考验。

对于病人,它考验的是他的意志力,历练的是他的抗病能力。

有许多病人一旦听说自己得了绝症,别人还没怎样,自己先就放弃了生存的机会,或自暴自弃,或醉生梦死。疾病没有把他击倒,自己就先把自己击倒了。

即使有些人有条件也甘心接受治疗,这种疾病所带来的痛苦也非常人所能够忍受。尤其到了最后阶段那种折磨真的可以说是生不如死。

对于家属,它则考验了亲情的深浅,历练了亲人的心理承受能力。

常常有家属因为无法面对高额的医疗费用和最后人财两空的结局而选择放弃手术,使病人因为失去最佳的治疗时间而过早的丢掉性命。

对于他来说,这样的事情早已经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人们常说医生冷漠,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吧,见得多了,见怪不怪,自然就显得冷淡。

看来今天的患者就属于第二种情况。

几分钟之后,病人及其家属已经站在他的面前。

患者是一位五十上下的妇女,只见她站在那里身躯如同筛糠般不停的颤抖,前后摇晃着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双手一只捂着头,一只摁着胸口,嘴里不断发出痛苦的*吟,灰白色的脸上双眉紧锁,眼睛紧闭着,表情痛苦极了。

搀扶她的是一位个子不是很高却又非常瘦弱的女孩子,脸色同病人一样的难看。她一边用双手和身体艰难的稳定维护着病人身体的平衡,一边不停地安慰着患者,妈,没事的,马上就住院了,住院就好了。

这样清冷的早晨,她的额头上竟满是汗水,一头长发披垂下来遮住半边脸庞也无暇去顾及整理。

简单地询问了一下病情,杨晓明让护士带患者先去病房休息,待病人一切安排妥当,他把家属叫到了办公室。

你是病人的女儿?他开门见山地问。

她点了点头,目光中流露出无尽的无奈与哀伤,身体和神色还沉浸在刚才的焦急与痛苦中没有脱离出来,满身的疲惫与难以言表的寒凉气息。

市里的医院你也去过了,你母亲的病情你应当很清楚。

为了缓和家属的情绪,杨晓明极力用一种平和安稳的语气对她讲话。

她仍只是点了点头。脸色在日光灯的照射下显得愈加的苍白,迷茫与恐惧的双眸中泪水几乎夺眶而下。

像你母亲这种情况不做手术是非常危险的。换句话说,病人随时随地有可能倒下再也起不来了,用我们的专业术语说叫作"卒中",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刚才他已经仔细的看过了她母亲的病历和所照的ct,核磁,他惊讶的发现患者颅内的肿瘤非常巨大,竟达到5× 7cm,真的无法想象病人是如何忍耐到现在的。

胶质瘤本身就是脑瘤中的牛皮癣,即使手术也切除不干净,同时必须辅以放,化疗,而且复发率高,难以治愈。再加上肿瘤如此之大,他心里非常清楚 ,自己所在的这家地方级医院根本没有治疗这种疾病的能力与水平。所以,他必须事先把情况跟家属讲明。

医生,您就放心治吧,我母亲的情况我很清楚,既然选择了这种治疗方法,出现任何问题我都不会埋怨您的。

她终于开口说话了,语气轻柔但却非常的坚定。

我母亲是一个十分勤劳的人,一辈子只知道干活,没享过什么福。眼看着刚刚该享福了,谁知道又摊上了这样的病,她啜泣道。

大夫,求求您一定要尽最大努力救一救她,我只希望能够最大限度的减轻我母亲的痛苦,延长她的生命。

她微仰起头,注视着他的脸。

那是一种带有绝望的期盼与祈求,那种目光似乎可以穿透人的内心,让人看到之后很难忘却。

他知道她在等待自己给她一个答案,他也同时注意到她的眼眸竟然如同孩子般纯净而黑白分明,又如同山谷里的溪水一样清澈而灵动。只不过现在那一双灵动的上面却写满了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符的沧桑。

对,沧桑,就是这个词语,用在她的身上恰当极了。

这样的眼睛这样的眼神杨晓明自认在医院里工作这么长时间,每天阅人无数却真的很少见到。

好吧,我尽力。他淡淡道。

一个很独特的女孩子。

他对她产生了这样一种第一感觉。

请你在这里签个字,他把病历递给她。

看着她在家属一栏内签上温小雪三个字,很美的名字,很清秀的字体,他一下子就记住了。 

漫长的治疗过程开始了。

最初的时候,对于温小雪母亲的治疗他是没有一点信心的。

虽然作为一名专业的医生,医科大学毕业后他就被分到这家医院这个科室,如今已经三年过去了,但是像温小雪母亲这种情况他还真的很少遇到过。

类似的病人病情到了这种程度,不是放弃治疗就是转到市级大医院去救治,根本不会留在这里。所以他只有死马当活马医的摸索着通过使用一些脱水的,止疼的,止吐的药物为病人减轻一些痛苦。

头痛和呕吐是这种病的主要症状。

因为引发这种症状的主要原因是颅内的肿瘤压迫大脑,引发颅压增高,而不做手术切除掉肿瘤是无法从根本上解除这种情况的。

药物和传统的治疗方法只能暂时降低病人的痛苦,却根本无法制止病情的蔓延。而当病情发展到最后的阶段,所有这些措施根本是没有任何作用的,最终结果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病人遭受病痛的折磨直至死去。

这一点他知道,她当然也清楚。

他要她随时做好心理准备。

她没有说话,只是痛苦的点了点头。

每一天早晨查房的时候,杨晓明都会很习惯的看到温小雪和母亲在一起。

温小雪为母亲清理呕吐的秽物,温小雪为母亲按摩头部减轻头痛,温小雪陪母亲说话聊天,温小雪尽自己所能的让母亲开开心心的,陪伴着母亲走过生命中最后的日子。

似乎很少见到她家里其他的人来医院看望或替换她照顾母亲,这让杨晓明多少感到有些奇怪,但是他从来没有过问过她,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奇怪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见到他,温小雪总是微笑着对母亲说,妈,您看,小杨大夫又来看您了。

小雪母亲便会很努力地打起精神同杨晓明说话,然后温小雪就把母亲身体的情况向他做尽可能详尽真实的介绍。

如果病人一旦出现了一些不好的情况,她则通常在送杨晓明出了病房,关上房门的时候再对他讲述。

说实话,治疗的效果不是很好,这是预料之中的事,他也只是在尽着自己作为一名医生的职责。

一次查房的时候,温小雪的母亲刚刚吐完,只见老人脸色铁青浑身乏力的躺在病床上。

见他进来,温小雪母亲如同见了救命稻草,挣扎着就要坐起来。

杨晓明忙伸出手握住了老人伸向他的颤抖的双手。

杨大夫,您看我的病还能好吗?老人用探询的目光望着他的眼睛,似乎要从他的眼神里看出答案。

他愣怔了一下,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不愿欺骗一位善良老人,但是又不能够实话实说,那样不吝于直接宣判了老人的死刑。

这种话是绝对不能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的。

妈 ,您看您不都好多了。正在给老人倒水洗脸的温小雪抢先接过了话茬,今天比昨天吐得少多了。

可我还是头疼,还老想吐。老人紧紧地拉着杨晓明的手不舍得放下,话语中竟委屈得像一个孩子。

谁得了病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好的,如果那样还要医生要医院干什么?只要您按时吃药输液,听大夫的话,您的病就一定会好的。温小雪温言软语的劝慰着母亲,那种语气不像是和自己的母亲说话,倒仿佛是在责备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您女儿说的对,您得听您女儿的,他忙随声附和到,按时吃药输液您的病就好的快了。

有些时候病人对于医生的依赖就真的如同孩子依赖于父母,这个时候医生千万不能说任何一句不妥当的话,否则一切的诊治和药物都将白费。

他只能顺着家属的话让病人积极的配合医院的治疗。

温小雪感激的看了杨晓明一眼。

行,我听我听。老人很痛快的答应着,那种顺从与讨好的感觉,真的就是一个听话的孩子。

他和她都笑了。

他的心里猛然的升腾起一丝感动,同时感叹于温小雪对于母亲那种无间而又由衷的亲密。

此时此刻,善意的谎言就是对于亲人的珍惜尊重,只有这样才能让患者在无知的情况无所畏惧全心全意的抵抗病魔。

只有这样的精神状态才最有利于病人的康复。

虽然对于温小雪的母亲来说,那可能只是一种奢望一种梦想,但是能拖一时是一时吧,这是现在他和她对病人病情的唯一要求。

又叮嘱了老人几句,他转身离开了病房。

温小雪送他走出房门。

在门外她站住了,真诚而感激的说,杨大夫,谢谢你。

杨晓明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却道,怎么,老人还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吗?

温小雪踌躇了一下,微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嗫嚅道,也不是一点儿都不知道,只是不知道是恶性的。我骗她说这瘤子吃药输液慢慢是可以下去的……说着她伤心的别过脸去。

是这样。杨晓明领悟的点了点头。

因为温小雪的难过,他也把目光转到了别处。

这样也好,有利于病人的恢复与治疗。好吧,那你回去好好照顾老人,我再到别的病房看看。

目送着杨晓明的身影消失在另一间病房门口,温小雪在门外振作了一下精神,把自己装扮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才向母亲的病房里走去。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温小雪母亲的病情既不见减轻,也没有加重,就这样毫无进展的维持着。

温小雪母女也还是和才来的时候一样,一个天天拉着杨晓明问哪一天才能好,什么时候能出院回家。另一个就开着玩笑打着岔哄着老人开心高兴哄着老人吃药输液。

同病房的病人有的病好出院了。有的转到了别的病房,只有这母女二人依旧那样孤单却执着的相依为命在这间人来人往的斗室,期盼着能够有那样一天,命运会为她们带来奇迹,带来他们意想不到的幸运与幸福,尽管这希望是如此的渺茫与不切实际。

在杨晓明眼中,温小雪似乎总是那样平静,云淡风轻波澜不惊的样子,也许是对于这样的生活她已经习惯了。

无论她母亲的病情出现了哪一种情况,从未见她大惊小怪或大呼小叫的。她总是隐忍着,化解着,千方百计的自己去解决问题。

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她从不轻易去找医生,而每一次找过医生之后,她又总是一副很不安的样子,对杨晓明千恩万谢的,似乎自己給他添了很大的麻烦。

这让杨晓明对她不由得抱有了一丝好感。

她尊重着他的工作和他的人格

在病房经常会有一些家属无事生非小事化大对医生指手划脚,因为在他们的心目中既然我交了钱医生就应当为我服务,无条件的为我做任何事。

这样很容易导致医生和家属之间发生矛盾并不断升级恶化,也间接的影响了病人病情的治疗。

作为医生,最反感的就是这种人这种事。

一个随和而有主见的女孩子。

所以他给予了她这样的评价。

但是随后发生的一件事,不仅让他改变了对她之前的看法而且更加加深了他对于她的了解。

两周后的一天,主任带队查房。

查到温小雪母亲的病床时,杨晓明把温小雪母亲的情况向主任作了简单的介绍。

主任的双眉顿时蹙了起来。

他径直走到温小雪面前毫不客气的问,你是患者的什么人?

女儿。

为什么不做手术?主任镜片后的眼睛有些放大。

因为……因为家里的经济状况不是很好……

温小雪低垂下头,眼神中再次流露出深深的愧疚与自责。

当着十多位医生和一屋子病人及其家属的面,主任又继续问,你父亲呢?

温小雪慢慢抬起了头,目光却开始变得淡定而平静。

在家,他得过脑溢血,身体不好,什么也干不了。

别的男人呢,哥哥?弟弟?主任板着脸,面沉似水的仍再追问。

没有,我没有兄弟姐妹,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温小雪和缓而坚定地答道。

那一时刻,杨晓明正站在温小雪的侧面,他清楚的看到了温小雪的面孔因困窘而涨的通红,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读懂了她的内心。

此时此刻,她的自尊心正在遭受着极大的伤害与挑战。

无钱为母亲做手术本来已令她非常的自责,但如今却还要被人公布出来大白于天下。

就仿佛一道曾经的伤口,本已经因为日久天长而被主人遗忘。但却在某一天被某一个不相干的人不经意的再次创伤并裸露出来,才发现伤疤仍好端端的长在那里,还是那样的丑陋与狰狞。

不是不痛,只是痛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并因着这习惯而被忽略了。

可如今这伤口又开始流血了,并且很清晰地提醒着你它曾经的过去和真实的现在。

一个患了绝症的母亲,一个也是半病身子的父亲,这样重的担子压在她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孩子身上本就很不容易,如今却还要遭到别人的谴责与非议。

这种经济与精神的双重压力即使放在一个男人的身上,也是难以承担的,何况她还要每天用笑脸去面对自己已时日无多的母亲……

杨晓明的内心不易察觉的痛了一下。

难怪很少见到她的父亲来这里……

这个要强的女孩子原来是如此的孤单与不幸,但是此刻她却在比自己强大的多的人的面前抬起头来,这又需要怎样的倔强与不屈……

杨晓明仿佛看到一只弱小的动物在敌人面前支楞起自己并不坚硬的羽毛。

其实那并非是在示威,只不过是为了更好的保护自己,隐藏自己,不让别人看到自己羽毛下那颤抖瑟缩的身体罢了……

他的心很重很重的向下沉着,莫名其妙的有了一种非常异样的感觉。

主任终于没有再说什么,抬脚走了。

他和别的医生也随之跟了出去……

拖拖踏踏一个月的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了。小雪母亲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出现了幻视幻听等不良的症状。

那一天,他把温小雪叫到办公室,告诉她要做好心理准备,老人的生命也就个半月的日子了。

听到这个预料之中的消息,温小雪仍是哭了,泪水不受控制的决堤泛滥。

这个一向勇敢的女孩子终于展现出了自己软弱无助的一面。

多陪陪老人吧。

杨晓明说,心情随着她泪水的流淌而一点一点降低着温度。

你没有工作吗?

过了好一会儿他故作随意的问,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以减轻她的悲伤。

没有。她哽咽道,自从母亲的病确诊以后,我就辞去了工作。

是啊,老人们一辈子都挺不容易的,是应该好好照顾照顾。

他理解地说,并很自然的联想起了自己家中的老母亲。

杨晓明出生在农村,他的父母辛辛苦苦的把他和两个弟弟都供到了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

上班后他曾经让父母别在种地了,轻松轻松享点福,可母亲却总是不听,还是没日没夜地操劳着。

母亲总说自己不累,就是想早一天抱上孙子。

杨晓明知道父母是在为自己和两个弟弟而忙碌着。

他们年纪大了,对于生活已没有什么要求,唯一惦记的就是孩子。虽然自己并不需要父母再为自己操心受累,但那是他们的一片心意,自己终究无法拒绝,也拒绝不掉。

杨晓明的母亲曾经多次提出让他赶快找一个女朋友,把终身大事定下来,说那样自己也就放心了。

也有很多单位的同事张罗着要给他介绍对象,但是都被他婉言拒绝了 。

他总觉得自己的缘份还未到,他想靠自己的力量去找到自己心爱的人,而这个人的先决条件就是一定要对自己的父母好。

所以至今他仍旧孤独着,却从没有为此感到后悔过。

他相信自己的感觉,坚持着自己的决定。

其实,我曾经想过给母亲做手术,甚至连手术费都借齐了。

温小雪缓缓地抬起头,泪眼朦胧的望着杨晓明,望着这个对于自己和母亲没有任何歧视,甚至可以说有恩的好心的医生。

此时坐在温小雪对面的杨晓明神态平和亲切,阳光干净的外表给人一种非常值得信任的感觉。

在温小雪的眼中杨晓明就是一个可以随时随地倾吐心事的大哥哥,只要有他在身边,温小雪就会感觉很安全,而这种感觉从她出生到现在只有和父母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有。

只要杨晓明在,温小雪就觉得自己有了依靠,知道该怎样去面对那些令自己难堪的,无助的,无计可施的时刻。

因为有了他,她才能够变得如此坚强勇敢,勇敢地去面对母亲的不治之症,父亲的帮不上忙,亲友们对母亲疾病的躲避与冷漠。

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住,因为还有一个人,一个自己所喜欢所崇敬的人,再为自己的母亲尽心着,操劳着,忙碌着。

但是这些话她从未在杨晓明面前提起过,甚至从不在他面前表露出来。

她只是把它紧紧的藏在心底,藏在别人看不到的某个地方,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孤单无助的时候,在受到伤害的时候,才会去想起它,去体味它。

只要想到它,她就重新获得了生活的勇气,可以挺胸抬头的做人,自强自信的做人。

她觉得自己是没有资格对杨晓明说这些的,无论从哪方面来讲。所以,与其奢望一份不可能得到的爱情,还不如把它深埋在心底,那样的话,至少自己将来还能拥有一段回忆,一段有他在里面的回忆,那就足够了……

自从知道了温小雪的家庭情况,杨晓明就最高限度的降低了温小雪母亲的治疗费用。

用药只用最便宜最有效的,一些可做可不做的化验、检查全都免除了。这样,温小雪母亲每天的医疗费用几乎降到了从前的一半。

做完这件事之后,杨晓明竟然觉得内心非常的舒畅。

仿佛自己一直在等待着有这样一个机会,又仿佛内心深处某一纠结郁闷了很久的地方终于得到了宣泄与释放。

终于,终于可以为这个坎坷而又不幸的家庭做些什么了。终于可以为这个温顺而又历经了过多磨难的女孩做些什么了。

这种感觉真得很好。

这是杨晓明此刻心里最想说的一句话。

但是面对温小雪,他不能说一个字,也没有说一个字。

他不能再去伤害她的自尊心,挑战她的极限,甚至于包括让她对自己心存感激。

根据自己对于她的了解,那些种种对于她来说都是一种伤害,难以治愈的伤害。

怎么能够再去伤害她呢?一个已经有了那许多伤的女子,一个令自己忍不住要去关心,帮助的女子,一个需要自己去体贴去呵护的女子,一个如此要强而又如此不幸的女子……

可是后来我听人说,温小雪继续讲述道,这种病如果做了手术人可能会去得更快,而且要花费很高,并非只是手术那样简单。我家里的情况您也知道……

杨晓明赞同的默默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当初的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良久之后,擦拭掉脸上的泪水,她继续说道。

望着面前温小雪啜泣抖动的双肩和真心悔过的泪水,杨晓明的心情一度溃败。

他知道那是她对自己母亲一份真情的流露,他也知道不能够为母亲做手术将成为温小雪此生心中永远的遗憾。

只可惜,自己却只能远远的看着而爱莫能助。

其实你也不必太自责了。杨晓明尝试着用另外一种方法来安慰她。

我遇到过许多类似的情况,有些病人家属根本不往医院送,就让病人呆在家里等死。像你这样的条件,能够送到医院来治疗已经很不错了。俗话说治得了病,救不了命?……

嘴上这样说着,杨晓明的内心深处却在温小雪的哭泣声中感觉到了自己作为一名医生的失职与失败。

应该去做些什么,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四 

有些时候医生对于病人的态度往往取决于病人的家属。

如果家属对病人都放弃了,不负责任,医生再怎么努力也是白费的。但是,如果明明已经无药可救了,家属还在坚持着,还在为了挽救自己的亲人做着最后一点努力,医生往往也会受到感染,千方百计的去救治病人,行使自己的责任与义务。

杨晓明现在就是这个样子。

自从那天在办公室和温小雪谈话之后,杨晓明深切感觉到了温小雪对于母亲那种深深的眷恋和不舍。他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为了这个不爱哭的女孩子,为了那个孩子般依赖自己,相信自己的老人,尽一下自己的力所能及,帮助这个多灾多难的家庭。

杨晓明积极的忙碌着。

他利用一切机会向本院资深的老大夫们请教病例并不断的在温小雪母亲的身上进行各种尝试。

有了空闲的时间,他就四处去寻找阅读大量的专业书籍,提高自己的专业知识和医疗水平。

为了挽救一条宝贵的生命,做自己该做的事。杨晓明在日记中写道。

而对于他所做的任何尝试,温小雪从不发任何牢*与抱怨,也不问,只是无条件的配合着他,更加细心与耐心的照顾着母亲,认真的观察着母亲的任何一点变化,随时的和杨晓明交流着。

她知道这位善良的医生是在帮助自己,她也看到了他是怎样尽力的在为自己的母亲辛苦着。

杨晓明则根据温小雪的描述不断更改着用药,药量,用药时间。

不知是他们的诚意终于感动了上苍还是他所选用的治疗方法走对了路子,在住院接近两个月的日子,温小雪母亲的病情竟奇迹般的得到了控制。

老人不再呕吐,头痛减轻了,用药量也一天一天的减少着。

杨晓明欣慰的看到了自己的付出得到了回报,也欣喜的看到了温小雪脸上露出了发自真心的微笑。

原来这个女孩子笑起来的时候竟是如此的可爱活泼。

看着眼中阴霾散尽的温小雪,杨晓明如是想。

随着老人病情的一天一天好转,杨晓明和温小雪之间的关系也由原来的陌生疏远转变为熟悉亲切。

无论在病房,水房,食堂,楼道里两个人会常常的相遇,聊天,说着一些病情上和病情外的话题,仿佛是两个多年不遇的朋友。

杨晓明和她的接触越多,就越觉得温小雪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子。

他了解到温小雪读书的时候本来学业一直非常优秀,是有机会考入大学的。但也许是命运对她太不公平了,就在她读高三那一年,他的父亲突发了脑溢血,幸亏发现得早,抢救及时,捡回了一条命。但却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拉了一屁股外债。

小雪也因为这件事影响了学业,以两分之差名落孙山。后来小雪找了许多份工作,送报纸打扫卫生卖衣服端盘子,终于还清了家里的债务,而自己也由一个软弱娇羞的少女转变为现在这样敢作敢为坚强倔强的成熟女性。

即便是这样,温小雪还为自己的母亲买了两份商业保险,现在她就是在用这笔钱在为母亲支付着医药费。

小雪说,经历了父亲的事,让她懂得了许多东西,让她懂得了父母对于自己的重要,父母的健康对于自己的重要。她不想让父亲的事再一次在家里重演,所以未雨绸缪的拼尽全力也为母亲上了两份医疗保险。

没想到的是竟然真的用上了,虽然她知道这些钱是远远不够的,但是却坚定了自己面对人生的勇气与信心……

小雪还说等将来母亲的事情过去了,自己有钱了一定要去学一个车本,以后有了条件可以开着车出去看看,走遍全国各地大江南北…… 

小雪说走遍全国是她从小到大最大的一个心愿……

小雪说只要想做的事无论有多么困难自己也一定会努力的去完成。

小雪说无论多么大的苦难总有一天会成为过去而将来还会是美好幸福的……

听了温小雪这许多的话,杨晓明除了感受到她内心的博大开朗生活中的积极向上,钦佩她做人的洒脱不羁百折不摧,更多的是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愧疚与自责。

自己挣的钱比温小雪要多的多,但却从未想到过要给家人买份保险,给父母和自己一份平安的保障。自己堂堂七尺男儿,在这件事上竟然输给了一个无论学历年龄都不如自己的女孩子真是太丢人了。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看来这件事必须好好考虑考虑了。

这样一个女孩子,让人想要忘记都是那样艰难呵。

再查房的时候,杨晓明看着温小雪母亲的脸色越来越好,并且已经可以像正常人那样在楼道里溜弯,活动身体,和别的病人说话聊天,胜利的曙光仿佛已经在不远处向他们招手了。

他和她喜悦着,期盼着,共同享受着这一份来之不易的快乐与幸福。

然而命运好像就是偏偏为难着他们,与他们做对着,一次又一次的把他们推到不幸的边缘。

就在他们对未来充满美好憧憬的时候,新的问题再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

一天早晨刚刚开完例会,杨晓明走出办公室正要去查房,护士长李丹忽然叫住了他。

杨大夫,33床是不是您的病人?

是。怎么了?他不解的问,33床正是温小雪的母亲。

33床病人由于输液时间长,量大,而且大多是脱水药物甘露醇,对血管损害极大。目前输液很困难,不是下不去针,就是很快起包渗液,您看是否想想办法,否则的话治疗将非常困难。

李丹一口气说完这一大堆话,静静地看着杨晓明,看着这个老成持重,一度曾让自己心动的男人,等待他给自己一个圆满的答复。

当年,几乎是和杨晓明一起分到这家医院的李丹一度以为自己可以和杨晓明上演一出医生护士的恋爱传奇,但是日久天长李丹却慢慢发现杨晓明的心根本不在自己身上。

尽管李丹自问容貌出众业务精湛,工作没多久就被提升当了护士长,但是在爱情这方面,自己却始终是一个失败者。

虽然最终李丹经不起漫长的等待,恋恋不舍地把自己嫁给了另外一个大夫,但是内心深处对于杨晓明却还是怀有那样一种淡淡的依恋与喜爱。

其实对于这一切杨晓明并非真的毫不知情,但是他觉得李丹并非自己所喜爱的那一种人,既然没有爱,更何谈感情,所以他一直回避着她和她那份单方面的爱恋。

怎么办?老人的病刚刚有了起色,一旦脱离了药物病情马上会发生反复,这样的话,以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就白费了。

杨晓明思忖着,比较着,飞快的在心里做着权衡与决定。

你先回去吧,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杨晓明撂下这句话,匆匆向病房走去。

李丹也只得怅然若失的走回去护士站。

查完房,杨晓明把温小雪叫到门外。

实在不行的话只能进行动脉穿刺。杨晓明把情况对温小雪讲明之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征求着她的意见。

但是对于温小雪母亲来讲,这一措施确是有一定风险的。

因为在动脉里进行穿刺会影响到血液的流动而容易形成血栓。对于普通的病人,只要用一些溶栓的药物,加速血液流动就可以消除了。但是作为一个脑瘤患者,加速血液流动却很可能会导致瘤体破裂而造成病人意外死亡。

听到这种情况,温小雪真的吓了一跳。

其实也并非一定能够导致血栓,但是只要有这种情况出现的可能,我们就必须通知家属知情。

杨晓明竭力地安慰着温小雪。

他觉得上天确是如此的不公,为何总是要让她去面对如此多的艰难抉择。

先救命要紧,以后的事走一步算一步吧。温小雪果断而痛心的在同意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甘露醇的药效是流速越快效果越明显。

看着药液顺畅的流入母亲体内,小雪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为了这件事,她最近明显的憔悴了许多。

杨大夫,谢谢你。她真诚的对他说。

杨晓明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

一缕淡淡的忧虑一直隐藏在他的心里,只是他暂时还不想让她知道。

果然,穿刺进行了没有多久,小雪母亲的身体就出现了肿胀,穿刺的右腿很明显地比左腿粗了很多。

临床的经验告诉他这正是血栓形成的征兆。

他马上安排老人做了一个彩超,结果很令人担心但却又在预料之中。

在医生办公室里,杨晓明把实际情况对温小雪讲明了,让她有一个心理准备。

这一次温小雪却表现出异常的平静。

她仍是用那种温和而又很坚定的口吻说,我母亲的命本来就是您给捡回来的,出现了这种情况也是迫不得已,您说该怎样治疗就怎样治疗吧。

杨晓明的内心一阵温暖。

他和她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她信任自己,杨晓明知道。

经过了认真的咨询摸索借鉴比对,杨晓明尝试着使用微剂量的溶栓药物而又不会导致瘤体破裂。经过两周的精心治疗,小雪母亲的血栓终于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虽然不像以前走路那样灵活,却她终于可以重新走出病房,去领略外面美好光明的大千世界……

杨晓明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向温小雪证实,自己是值得她信任的。

半个月后,温小雪母亲病情稳定康复出院。

两年之后,那个名字叫做温小雪的女子成为了他的妻子。而他们的蜜月计划就是自己开着车走遍全国……

-全文完-

...更多精彩的内容,您可以
▷ 进入花若溪的文集继续阅读喔!
审核:归燕推荐:归燕
☆ 编辑点评 ☆
归燕点评:

一个孝敬的女孩,一个有责任的医生,
苦难中建立起来的信任与爱才会走向成熟。
亲情的描绘,爱情的彰显。小说文笔流畅,
只是平铺直述的地方稍微多了些,如能掌握要领,
情节描写就会更生动了。推荐,期待作者的更好!

文章评论共[5]个
归燕-评论

问好作者!小说最后一句“他送给她的新婚礼物……”,感觉有些多余了,替你删除了,希望别见怪哦。另外不规范的省略号也一并替你修改了,希望下次发文注意检查。感谢对小说版的支持!at:2011年04月08日 中午1:33

花若溪-评论

谢谢编辑点评,我也觉得此文有些平了。最后一句是最后一刻才加上去的,也许想再烘托一下吧。省略号的问题自己也知道,怎么总也改不了呢?下次再不注意自己吃掉算了。(:019)at:2011年04月08日 中午2:46

步轻离-评论

网撒得太过散漫,收的时候就会力不从心,虎头蛇尾。小说虽然是要讲求平实自然的,但不能漫无目的地铺展。期待作者更好作品!at:2011年04月08日 晚上7:57

一泓清水-评论

欣赏了朋友作品,留下脚印一串串……at:2011年04月08日 晚上8:30

文清-评论

拜读朋友佳作,晚上好!at:2011年04月09日 晚上9: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