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不让烧纸了,改让献花。鲜花太贵,纸花太假,只好自己采。春寒料峭里草色遥看近却无,只采得一把风沙里的草尖,还是在别人坟头发现的。泪眼啪嚓的走回来,才想起或许该把这把草尖埋掉,难不成一会儿再被别人踩了去。或者脚下这清寂了几十年的荒宅更像坟茔。世界就这样颠颠倒倒。
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在执行中也就理解了。生为党的儿子,自然要听党的话。这次远离了烟熏火燎,大兴安岭要是再来一场大火,云南丽江要是变成了沙漠,都不再与你有关。不过回头还要和老娘周旋,就说那一摞冥币都给老人家送去了,要买多少水果足够花。这就如同飞机上不能说空难,坐轮船不让看看泰坦尼克一样,小有忌讳,图个吉利而已。
苹果梨子也还放了几个,只不知道祖辈那么多人是否能够分的开?或者那边也有人会讲孔融让梨的故事,这样也就不再有这样的担忧。只是果真如此的话,讲故事一定就都是父亲的长辈,而父亲则是那唯一落实故事的孔融。觉得这样父亲一定也委屈。毕竟老头儿活着没享过什么福,死了连个水果也吃不上。但这只是物质上的,至少在精神上还留下一个好名声让儿子继承。而更遗憾的是,等到儿子光临,老头有资格给儿子讲同一个故事时,相信未说完儿子我早就把水果吃完了。冥币没的花,阴间的水果自然也就没法买,这倒霉的命运,是前世既定了的,只能顺从,无法违逆。
不过再一想,钱多未必是好事,这不,银行的利率又提高了,还是赶不上通胀的速度,让你活着也越来越穷。恍然知道,印钞机不只美国有,人冥银行也在赶印。如果有人不再烧冥币,改成烧人民币的时候,阴间也许会一样闹通胀。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或者上面的玉皇大帝头像该改成雷锋。
雷锋是个好同志,除了教徒弟倒车把自己砸死这件事不能被全国人民学习以外,别的一切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绝对是后世子孙的模范。别总想着上访自焚祸国殃民,没事多拜拜神有利于和谐盛世的神化。正所谓干革命不学习毛主[xi]著作不行,唱支山歌给党听,你是人民大救星!
离开坟茔,世界还是阳光明媚的日子。于是就告诫自己,别总想着生啊死的,该多看看春天的美景。抗日战争打了八年,地道战地雷战的电视剧倒很可能要播放九载,要是这段春天,也能持续这么长久,那谁敢说这就不是共产主义?至少这个愿望在一个季节里实现了,就如同富裕在一部分身上实现了。
在这美妙的日子里,电视上的李云龙一定能打赢现实里的城管,课本上的邱少云也就更能做到工程车压身而绝不出声,至于农村少妇张妙的骨头,也会更坚硬一些,或许能把药家鑫的菜刀顶弯。这样一来,城管的形象也就能更好一点,人民的影星也就能更永垂不朽,而时代的法官也就能有更足够的理由让“一贯温良,品学兼优”的琴手再获得一个机会,以便在祖国未来的蓝天,演奏出更加和谐的时代钢琴声。就是退一万步说,药师妹真的踏着师哥的血迹,又演绎了一遍师兄光辉的形象,那是她最有所得,也与师哥,师傅,社会,教育毫不相关。是不是也能活命,关键看她有多少荣誉证书,是不是也像师兄一样“一贯温良,品学兼优”!
忽然又想到,是不是每个死去的人,都有权享受祭奠?给黄世仁烧的纸,难保不是变天账?给希特勒献的花,没准就能给法西斯招魂,海啸卷走的日本人,或者真的是死有余辜。非我族类,其死何怜?而现在我的祖辈又一次享受了祭拜,不管是传统的,还是政府的,都该是人民的范畴。
不孝有三,永远无后为大,革命有理,上阵只有父子兵。红旗到底还能打多久,首先取决于金正银同志的精子质量。给爷爷烧纸,按规定应该先买门票,谁让你毛孙只当到了少将,让自家的江山变了色呢。
路过一个山坡,狗影一闪,箭一般的飞去。原来是老狗正在死命追一只逃命的兔子。狗逮耗子,其实不是在多管闲事,没准是为了自己的温饱,或者想在温饱后再多赚点外快。而这会儿就狗看来,兔子一定比耗子更实惠。很想去守株待兔死狐悲,又不知道它会撞死在那棵泡桐树下?再一想,这也怨不得别人,只能怨自己为何不是圣人,不能在三万五千年前算准今天这只倒霉的兔子要走的路径。这也并非绝对不可能,毕竟八九十年前就有人告诉了你今天的主义。如果你认真学习了共产主义的伟大论著,就算成不了圣人,也能循迹捡到这只撞死的兔子,进而让追了半天累的气喘的老狗,空欢喜一场。
当然了,提着兔子兴高采烈的自己,也不要高兴的太早,谁知道在自己身后站着的是黄雀还是狮子。作为狮王,连追逐这样的工作,都不必亲自去做,自有一群属下的母狮将猎物送到嘴边。等到自己吃到肚皮溜圆,四仰八叉的躺在阳光下,那才是狮子家族的和谐美景。正如本拉登培养了那么多人肉炸弹,可他自己却很可能万寿无疆。如果狮子或拉登的理想在全世界实现了,那才有休闲,那才叫自由,那才是理想社会呢。
胡思乱想还没有该一段落,老狗就徒劳而返了,只是伸着舌头喘气。我不知道是该怜悯老狗的无功而返,还是庆幸兔子终于逃脱厄运,或者该为这世上减少了一次杀戮而歌唱。这些我都没做,唯一做的,就是对着这条老狗很鄙夷的瞥了一眼。
我知道我不是狮子。作王的威风,从没感受过。我也不是兔子,尽管每天也像兔子一样奔跑,但甚至不知道这奔跑是为了温饱还是为了活命。此刻我知道的只有,此刻我是这条老狗的主人,不管它是逮到了还是放走了兔子,都还不会咬我一口,而只会温顺的跟我回家。
当然,这只是我自己想。因为假如我不是我,而是这条老狗,它未必也会这么想。它会感谢自己的被驯化终于过上了稳定安全的好日子,还是会失落于自己的祖辈丧失了自由和幸福终于成为了人类的宠物?这是个秘密,此生无法解答了。
……
告别了祖辈的坟茔,拜别了苍凉的田野。一条老狗忽而在前,忽而在后,消失在过去现在和未来里,连痕迹似乎都没留下一点,就如同祖辈似乎从来没存在过一样。我无法知道,他们生前死后是否有过自由和幸福,他们现实和虚拟里是否也曾有过无奈和彷徨,抗议和奋斗,争取和牺牲。
因为如此,我也就没法效仿谁要去承担什么,唾弃什么,追求什么。我只是小心的走着,走在这没有人类痕迹的荒野。因为我知道,此刻我一定要小心,那看起来最平坦的地方很可能最危险。它留给你的,要么是在危险中消失,要么是在恐惧中苟活。
于木鱼宅
2011-4-6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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