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道晚安
(壹)安格
我一直想着,我就会这样死掉,在很多个时候。
—题记
安格。姓氏为安,取名为格,寓意如格格般娇宠,得到所有人的爱。
只是,好似小时候村里的老人说的那样:梦都是反的。
七岁,父母离婚,随母。
十一岁,继父脾气暴躁,被母亲送至外婆家成长。
十四岁,开始在外流浪。
走过很多地方,吃过很多苦。
我一直想着,我就会这样死掉,在很多个时候。
这是安格说给我听的话,没有眼泪,只是在叙述。
安格,我的表姐。而我,一个被她外婆收养的孤儿。沈依然。
十九岁的安格,精力充沛,生命绽放。和一个年轻的药剂师相爱。去过很多地方。四川,北京,深圳,珠海,云南,香山。并在香山庙里许诺:以后三年里都要回来这里。
二十岁的安格,化了妆,买了新衣,去见未来的婆婆。被审视的目光打量,艰难微笑,小心翼翼的答话。隐忍所有的乖张和不羁。
不友好的语气,不同意的决定。没有正式工作,从小声名狼藉。这是他们给的理由。争辩的男子也噤了声。握着的手被松开。急欲抓住松开的爱,哀求的语气,坚决的保证。最终却是满腹的羞辱。注定是被遗弃的人!
每夜都会做恶梦,梦里是他们在云南游玩,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手紧紧的握着,忽的紧握的手被松开。爱人模样模糊,想伸手抓住,却只有一股一股的风从指间划过。身边是无尽的黑暗,张开的嘴没有哭泣的声音。以为这样就要死了,却还是要清醒的醒来。
真想那时死在云南,也不会有这样的后来。安格总是这样说。
二十一岁的安格在咸阳飘荡,租赁便宜的民房。开始学会酗酒,抽烟。不停的昏睡,有很多个时候,以为自己都要死了,却还是醒过来。
在咸阳宽敞的马路上不停的走,不吃不喝,头发蓬松,眼睛呆滞。累了就躺在公交车站的木质长椅上昏昏睡去。
有一天是真的不想活了,拿了锋利的刀片沿着咸阳三环路不停的走,站在十字路口用刀片在手腕上割了深深的三道。粉色的血肉翻出来,粘稠猩红的血从廋骨嶙峋的手腕上流下来,彻骨的寒冷。周围是脸上写满疲惫的匆忙人群,红绿闪烁的交通灯。一片喧嚣。自己的世界却寂静无声,从没有过的寂静。
像是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醒来时躺在惨白的床单上,看见带着口罩的护士,惨白的房间,一张写满疲惫紧张的陌生人的脸。
很累又昏睡过去,模糊听见护士责备的语气:你老婆都怀孕了,怎么还刺激她,导致她情绪激动,她还严重营养不良。你是怎么做丈夫的,真是的!
是唯唯诺诺的回答,夹杂着深深的抱歉。
有一瞬间的空白。怀孕了,这是怎样的命运,以为都要死了,却被告知怀孕了。她要生下这个孩子么,然后抱着她去告诉那个男子,这是他的孩子。看他有什么样的表情。还是在这个孩子还没出生,就扼杀了她。
又或许她可以以这个未出生的孩子为筹码。换回自己的爱情。
那是这个陌生男子的温情,他照顾她,小心翼翼。陪她看病,容忍她的喜怒无常。带她回家,收拾她满地板的啤酒瓶和烟蒂,给她的花松土浇水,清理厨房的垃圾。她坐在沙发上看这个男子做着一切。倦了,踢了鞋,在沙发上睡去。醒来是洁净的房间,身上披着厚重的毛毯。
恍惚着记不起那个男子的脸。陌生的,无关紧要的。
开始一次次不耐烦的拨打那个电话。无人接听,挂断,占线,忙音,关机。
能够明白他的母亲如何厌倦自己,可她还是坚信那个男子的被迫无奈。不是不谙世事,亦不是年少无知。只是对爱的卑微希望。
很多时候,她能够想起那个男子。他带她去很多地方,和她在香山许愿,在陌生小镇暂住,和她过平常生活。买菜,做饭,偎依在一起看电视,手牵着手散步。后来还给她买新衣,带她去见他的母亲。她相信那个男子还是爱她,只是世事难料,母命难为而已。这样的想法和这个未出生的孩子一起,给了她足够的坚强,像藤蔓一样,开始在阴暗潮湿的土地里肆意成长,并兀自向上。
人有时很奇怪,前一秒已筋疲力尽看似马上就会倒地,以为就要死了,下一秒却会有无穷的力量,生生不息。缠绕纠结着活下去。意念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那个男子依然温情,给她做饭,收拾房子,带她散步,沉默的看她发脾气。背醉酒的她回家,照顾烂醉的她。听她絮絮叨叨的说那么多关于另一个男子的事。
在那个陌生的男子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时。安格说,我要去找他。这个叫席韦的男子说,好,我陪你去。
那是没有结果的事。席韦说。
他亦说:那是他见过她最卑微的姿势,她在大雨滂沱的夜晚抵达那个男子的家,她用力的敲着铁门只是想见那个男子一面。她爬在门前哀求着,说有他们的孩子,说她会好好工作。说了那么多,没有人理她。左邻右舍的人开了门站在那里看,探索的,幸灾乐祸的眼神扫过她的脸。亦有人斥骂她不要脸。那个男子的母亲打了电话给她母亲,人连夜赶了过来,拖着有身孕的她回了家。
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是丢尽了家里人的脸。她被禁在家里,不吃不喝。母亲的眼泪,继父的粗暴谩骂,姐妹的疏远,邻人的指手画脚。是真的万念俱灰。在又一个漆黑的夜里,用玻璃片割了手腕,血肉模糊。只是又被救醒。厄运像恶向循环,终是没有幸福。
被救醒却像木头人,开始妊娠反应,呕吐,胃酸吃不下任何东西,气喘,小腿抽筋,各种症状明显。人快速廋下去,却坚持要生下那个孩子,伤透了母亲的心。
渐渐每日开始吃流质的食品,情绪稳定,亦定期在医院里领号,排队做检查。母亲终是疲倦不再哭哭泣泣。
像是恶性循环,又开始脾气暴躁,不停摔东西,披头散发掩面哭泣。妊娠更严重 ,吃一点东西,就翻江倒海的吐。吃不下东西就开始酗酒,抽烟,坐在马桶上一整天不说话。晚上亦开始做恶梦。梦里是自己七岁时随母亲来到这边,母亲做新娘。好热闹的酒席,人们都喜气洋洋的,她坐在角落里看所有人忙碌,人们都忘了她,她一整天都没吃饭。然后是彻骨的饿,她狼吞虎咽的吃一碗冷掉的食物,胃被烙的生疼。切肤的疼。又梦见林溪镇的外婆,自己和小表妹在溪边洗衣,水清凉清凉。又好似自己一个人走很远的路去泉边喝水,那水是从石头缝里流出来的,源源不断的,清凉的。她趴在石头上喝水,不小心掉了进去。感觉自己不停地沉,周围一切都在飘。那水真冷,好似那碗冷掉的食物,彻骨切肤的冷。
惊醒时是满身湿腻的冷汗,她开始不停地发抖。抑制不住的。无意识的拔掉针头,打开门光着脚开始不停的跑,外面是正在下着的阴冷的雨。
那个住在旅馆,叫席韦的男子。被半夜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看着站在门外被雨淋湿的女子,不知所措。
娶我吧,那个女子说。
他为她披上外套,檫干头发说,好。
没有任何寒暄,认识四天,相处一个月,结婚。
那一日她买了新衣,化了妆,雀跃的要去见自己的婆婆。对着镜子看自己,忽的想起那个男子,想起他为自己买新衣,化妆,带她去见自己的父母。最终遗弃了她。这是噩梦。她忽视了镜中那个满脸孩子得到糖果似的快乐的男子,开始粗暴的撕扯身上的新衣,不停地流泪。那个男子心疼的一把抱住她,喃喃的说,有我在,会好的。不是什么甜言蜜语,山盟海誓,却安抚了烦躁的她。
那天他带着她,没穿新衣,没化妆,素面朝天的去见自己的母亲。此时她才知道,这个温情的男子原来没有父亲。他的母亲温婉的微笑,不问她的过去,不问她的工作,只是帮她夹菜。那是她持久以来缺失的家的温暖。
她没有吃完饭就出来了,蹲在马路边抽烟,想着这个男子的好,清醒自己的残忍和无情。是温暖伸过来的怀抱。他说,我知道你不爱我,可我爱你就够了。
他带她去深圳,在陌生的城市看她生下别人的孩子。沉默不言的对她好。照顾她和孩子。在闷热的中午跑很远的路买她喜欢吃的绿豆糕。
她是偏执的女子,爱憎如此分明。她只是感激这个男子,感激他拯救了自己。但不爱。看他为自己做一切,平静的生活是不能停歇的意念。他不能使她甘愿,甘愿为他上厨房下厅堂,照顾孩子,做家务。
她脾气暴躁,性格乖张,肆意伤害这个男子,尽管是多么的无意。
她在很多个时候外出,去云南,走崎岖的路,在野兽出没的山林独自过夜,试着不小心跌倒,只是无论如何都死不了。
不停的走,不停地停,停停走走,不厌倦的恶性循环的命运。
香山庙会的前期,她回来他身边,看自己的女儿,抱着她不停的哭,哭着睡过去。
后来说:我要去香山。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他骑自行车带她去火车站,自己挤进人潮汹涌的售票处买票,隔着人潮对她微笑。
她突然说,不去了。
他不言语的掉头带她回家。
那是我最幸福的一天。席韦说。
那天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挤进人群为我买票,回来时隔着人群冲我笑,我的眼泪不停歇的流下来。蹲在地上不知所措。我说,我不去了。他连理由都没问带我回家。路边是成排的白杨树,可我事后一直记得那是漫天飘落的红叶,殷红殷红的。我们回了家,我唯一一次没发脾气,给他做饭,收拾房间,和他手牵着手散步。像最平凡最幸福的一对恋人。安格对我说。
只是后来安格还是一声不吭的去了别处,一直不联系。
安格。姓氏为安,取名为格,寓意如格格般娇宠,得到所有人的爱。可事实梦是反的,她一直流浪,没有安全感,只求温饱,独自生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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