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林子南
我,我的。这是我生活的方式。
—题记
每天八点起床,洗澡,穿衣,洗漱。开车沿着载满香樟树的冷清街道去上班,在楼下的咖啡店买一杯咖啡,侧头看看办公室窗玻璃外的光线,陪客人吃喝,应付不同的人。这是我二十二岁的人生。
平静的重复着。有谁说过:生活,就是生下来,并一直活着。
我想我能活着,这是对生活最好的交代。在一次次的打架,流血后。
我有一把军用刀,锋利的,藏蓝色皮套。那是我去西藏时买来的,那时车路过一些零落分布的帐篷,一个女孩在我们停车时上来推销她的刀。她盯着我的眼睛问:可以买下这把刀么?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是有些生硬的普通话。我举起刀放在阳光下,看那反射的光把阳光切割成缕缕。心里莫名的温暖。是很少一部分钱,但女孩欢喜的走了。突然有些疲倦,那是有些相像的表情。和小时候的我。总会把刀带在身边,看它在黑夜里闪着诡异的青光,是没有温度的器械。但总给我带来温暖。
我不嗜爱打架流血,但并不能避免。在那些混混叫嚣,辱骂,装腔作势里,我总是一言不发,看着身边的人或自己的刀涌进那些人的身体,然后看粘稠的血11的流出来。这总让我想起那个男人的血。恶俗的,腥臭的。看见那些殷红的血,我总是不可抑制的呕吐,到最后变得麻木。总是一遍一遍细心地清洗军用刀上的污血。
一直记得那个女子,冷漠寡言旁若无人的坐在安格的生日聚会上吃东西,身边是人声鼎沸的酒会。
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看见我在洗手间清洗那把刀上的血迹时,不停的呕吐。
是不是如我一般有丑陋的不可示人的伤口。
只是不管如何,她都是我的。在我见到她的第三面起。
我 ,我的。这是我生活的方式。宣告着占有。虽然她是我不可控制的部分。
旁若无人的吃东西,在洗手间不停的呕吐,现在是第三次见面。她就站在我的面前。
她递过来一张照片。一个男子神采飞扬的站在一座庙前,头顶是热烈的阳光,笑容灿烂。半张被撕裂的照片,不难猜出是一张被从中间撕开的照片。而那个被撕掉的照片,肯定是安格的。
之前有打过电话说让找几个混混整治这个男子。
她的语气平静,像是最平常不过的谈话。这让他莫名的想起家乡院前的藤蔓,微小苍翠不开花,不起眼,在你不知觉的一刹缠缠绕绕肆意攀援并兀自生长。
我为什么要帮你。
没有为什么,可以不帮。
简单明了,势均力敌。
她完全可以说出她明白的理由,比如她自己,不如安格和我的情分。但是她没有。聪明的女子,一如她。
那个男子在漆黑的小巷被截住,还没喊出声就被生生打折了腿。这个世界充满背叛,血腥。冷漠是如此盛行。
我看着他跪倒在地上,脸朝下,像忏悔。我默默地吸完一支烟,踩灭烟蒂走出了巷口。
又开始不可抑制的恶心。儿时的记忆在胃里翻江倒海。好久没有亲眼看见打架,流血。没有闻到血腥味。而今天站在旁边,不眨眼的看着,并冷静的抽完一支烟。
儿时,我是一个懦弱而敏感的孩子,我的父亲是一个酒鬼。会和很多酒,并烂醉着回家,挥舞着自己的拳头在我母亲和我身上。我不知道要挨多少拳头,我才会摆脱这种生活,每天活在期盼里。只是为少挨一些拳头。
我尽可能的卑微并小心翼翼的活着。只因有人说过:生活,就是生下来,并一直活着。
只是噩梦似乎是结伴而行的,在那些卑微的日子里。
父亲死了,在那个不知日子的早上。死在没名子的小路上,被人横插三刀,全是要害。嘴微微张着。像是要求救。血流在清晨潮湿的土地上,凝结了。有苍蝇在嗡嗡的叫着。周围充斥着恶俗的腥臭味。在那一刻不可抑制的吐起来。这种症状一直持续在我二十岁,那一年我变成了一个混混。在这个小城说一不二的混混。打折王家二儿子的一条腿,是我成为混混做的第一件事。因为一直记得父亲死时他们幸灾乐祸的表情。亦知道他们在村里是如何侮辱母亲。骂死去的父亲是赖皮。即使父亲有多么的不堪,那也不会是无关紧要人闲谈的作料。
有谁会猜到,我一个朝五晚九上班的office男人,会是说一不二的混混。在那些西装革履,奉承微笑里,我是怎样的冷漠。
不装作怎样的姿势,只是沉默。一整天不说话,一开口声音沙哑。在寂静的假期里。
会看电视至深夜,不明所以的睡去,半夜醒来电视依然嘈杂。窗外是不知何时黑下来的天。没有星星闪烁,只有不远处的电视塔启明灯在不知疲倦的一闪一闪。
有冷风吹进来,是清醒的饿。胃开始持续的疼。会外出,在夜市狼吞虎咽的吃掉一碗不知味的食物。然后沿着街灯慢慢的走回去,看昏黄的路灯把影子拉的欣长,是无人话说的夜。
做我的女人。不是要求,是命令。作为帮助的代价。
她坐在我的面前,点了一杯冰水,吃着一碟东西。不出声的,持续的,极尽狼吞虎咽的。
好。平静的用餐巾纸檫着嘴。没看我一眼。站起身走了出去。
明净的落地窗外是不断落下的雨,潮湿的路面,形色匆匆的人群,无数颜色的伞下是不相干的人。她慢慢的消失在拐角处,他突然记不起她的话。
会时不时呕吐,当那些液体的酒精流进身体,并剧烈反应时。
那些说出的言不由衷的话,那些吃下的酒肉食饭,在卫生间不可抑制的吐了出来。
胃似乎已是一座空城,城内散兵败将,指不定会倒下去,并迅速的死去。
是模模糊糊回的家,在空荡荡的楼道里等电梯,听“当当”的电梯声在空荡荡楼道里回音。莫名的想起家乡的母亲。没有感情的液体流下来。掷地有声。
午夜清醒而恍惚的醒来,像是重复过很多遍的动作,不耐其烦的,莫名的。风从开着的窗户吹进来,窗外是这个城市不夜的街,房间里一片漆黑,懒懒的靠在床头抽烟,这是午夜醒来一直持续的动作。习惯是一种温暖,在午夜冰凉的夜里。书房里透出微弱的光。
就在这样一个夜晚,看见那个女子坐在我的书房。穿着我浅蓝色的衬衣,宽大的牛仔裤。披散着的头发湿淋淋。头抵着膝盖在抽烟。姿势安静而落拓。有很多个晚上,我想象到她住在宽大的房间里,在冰冷的木质地板上走来走去,会安静的对我微笑,亦会做好吃的粥等我回家。
这个梦做了好久,现实反而像成了幻觉。
在这样寂静的时刻,她突然转过头来,安静的脸是恬静表情。
她是任性而冷漠的女子,看似平凡,骨子里却是与生俱来的骄傲和冷淡。比如一声不吭的吃东西,又比如所有的察言观色。
你醒了!她说,声音温凉如水。
恩,我点头。她却一转身收拾行李去了。
我倚在门口看,她背着身从行李箱拿出东西。笔记本电脑,一瓶矿泉水,脏了的球鞋和牛仔裤,还有粗布的连衣裙,数码相机,还有一些散乱的照片。那些照片取景很乱。小巷滑着旱冰横冲直撞的的小孩。街边满脸沧桑的拓荒老人。繁华街市高楼上的巨幅宣传画。不知名小镇上的一池荷花,细发人家的满园盛放的花朵。夜晚站在高架桥上的醉酒女郎。
你去履行了么?
没有,只是走了一些不知名的地方
一直这样么?
是的,偶尔会想要离开,在某一个火车售票站,买一张不知地名的票,然后离开一段时间。
以后也会这样么。
生活一直这样。
是的生活一直这样,从第一次见到就知道。她是太过头独立的女子,要求自由和空间的愿望很强烈。像是一株无坚不摧向上攀爬的藤蔓。持续延伸。
坐在床沿上叠好那两三件衣服,进了卫生间洗衣,听见水声哗,哗,哗。像儿时母亲在院子葡萄树下洗衣。
我躺在床的一边,并没有睡着。听见她大口大口的喝冰水,进了房间,踢了鞋,悉悉索索的睡下。
一夜无眠,很早就起来。卫生间放着她挤好的牙膏,地上的水渍已被冲掉。
终于明白这个女子已走进我的生活。
下班回家,客厅里一片安静,快步走到阳台。绳索上晾晒着她的衣服,还有我浅蓝色的衬衣,她蜷坐在地板上翻书。
突然感觉安宁。心里平实稳妥。
她进厨房端粥出来,是小米粥,有清淡的青菜。
在很多个时候,我坐在沙发上,看她坐在不远处安静的打字,翻书,喝冰水。亦会在小盆里储水,用废弃的牙刷蘸牙膏细细的清洗花盆周围的污垢。总是沉默,做一些细小琐碎的事。也会编制星星,做简单的卡片,画简单的插图。在这时总会拿起来给我看,问我,好看么。小孩子神情。
只是喜欢看她做,从不过问,亦不知道原来她小时候是个孤儿。这都是后来安格告诉我的。
在很长时间后,我带依然回了一次家。回了那个只有母亲的家。
她一路无语,亦没有吃任何东西,只是蜷缩在后车座睡觉,间或喝水。到了,轻摇醒她,她笑容甜美的和母亲讲话,叫母亲阿妈。
回家的第一个晚上,她和母亲睡。听说流了很多眼泪。母亲不明白,只是我知道,她是在想自己的母亲。
在有些冷清的乡下早晨,她编随意的麻花辫和母亲去菜园摘菜,在有些冷清的乡下早晨,她编随意的麻花辫和母亲去菜园摘菜,光脚穿线式的凉鞋,粗布裙子,在河边洗衣。
在院子的绳索上晾晒衣服,把手搭在额头上看天,阳光明媚,心情明朗。像是一个正常的女子。只是我知道,她心里有阴影。
狭窄的活动室,充斥消毒水的房间,黑夜弥漫的房间,楼管阿姨的充斥。一整天的不说话。那是安格对第一次见到依然的描述。
她应该是在潮湿阴暗里兀自生长的青苔。肆无忌惮。
如果当初没有走出儿童福利院。我要么会死掉,要么会一直流浪。这就是我的命运。我无法相信感情。只是持续向陌生人索求温暖。她说。
只是我没想到会有后来。如果没有后来,或许我们可以在一起彼此取暖。
后来母亲病重,她不放心我,要我结婚。
我说:我们结婚吧1
那个女子沉默,吃着一碗蛋炒饭,极尽狼吞虎咽。像每一次一样,她都在用食物填充自己,给自己勇气,说出不得已得答案。
其实我早应知道,她是看似平淡寡言的女子,实则冷漠。感情,食物,钱财,于她来说没有欲望。只是带来富足和温暖。
这一次游戏是我犯规,活该被踢出局。还好这一次我先走。
收拾东西,辞了工作,想要好好陪陪母亲。
凌晨四点在沙发上惊醒,梦见那个女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对我哭。心尖锐的疼,似乎似乎无法呼吸。
是真的,那个女子哭了,她的脸上有未干的泪痕。她就靠着沙发坐在睡着了。我抱她起来放在床上。不知何时醒来了,眼睛炯炯的看着我,脖项上的手不愿撒开。
她说,我们做,爱吧。
那是任性的话。想要板开她的手,她却狠狠的咬他的肩胛骨。激烈的吻有血腥味。
他的吻,吻遍她每一寸肌肤,给她温暖。依然是包裹式的睡姿,在每个早上醒来。知道她醒着,开始穿衣,洗漱,提着行李出门。没有道再见。
只是想还能再见。
只是后来。母亲死了,自己也结婚了。却总是忘不掉那个女子。想着她的恬静,旁若无人,她的执拗,激烈,脆弱。是一柄刀刺伤这他,每夜都是如此清醒。夜凉如水。
只是,已经有人替他吻别,如樱花般的吻落在她光洁的额头,说,我们恋爱吧。
他见过那个男子,在很多个时候。他站在依然家的楼下,他看她的眼神,目光炯炯。那是阴霾但专情的男子,没有什么给不起她的。
只是我不知道:
我和依然之间有一个孩子。
不知道这个野性难训的女子在某一时刻已愿意,过平实的生活,。甘愿为我停下她不停奔息的脚步,为我煮饭,做家务,守家看孩子。
可是我知道的那么晚。像错过道别的晚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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