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溶妹妹那会儿，国人还真不知道有个“愚人节”。当这个节日被大人孩子拿来愚弄开心时，她的遗传性“供给失调症”已经开始显现。是世界疑难病症，小脑慢慢萎缩，两条很会跳舞的腿时常飘飘的摔跟头，45岁的她只好办了病退。那时她就恨透了这个节日，因为就是这天她阴差阳错地来到了这个世上。她总是说“上帝跟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从此，只要庆祝生日，她绝对避开4月1日这一天，以至qq上的生日备注为4月4日。想必人在无助时，往往都会这样的自欺欺人吧。

23年如亲姐妹的交往已占我生命的40%，长短自不用说。她是我曾经的眷恋和可人儿，快乐和幸福，也是后来我每每的牵挂和纠结。自从她唯一的妹妹去了美国留学定居，我在她家的位置更加举足，让我这个大她5岁的姐姐不知如何给她带来病痛中的坚强，关爱和精神依靠。只是她的老爸72岁就因此病命归黄泉，老妈一身的疾病只能看着相依为命的女儿干着急。我看她一年不如一年的精神头儿，心似刀扎，那种想看又怕看的矛盾和痛楚很难释怀。　

那天电话里她的声音很微弱，口齿不清还带着哽咽说：姐姐，我这些日子不好，没心情过生日了。听得我心里哇凉就说：我4月2号过去给你过生日，我也想你了！那边好像很含糊的推辞着什么，我就听懂一句：你不用来了，不用来……我的心里更是急切起来，恨不得马上就飞到她的身边。

今天起个大早，打算买些实在的礼物去看她。我边收拾屋子边想这个清明节我可以清闲一下了，提前给大弟弟海葬又顺便去祭祀了妈妈和姨妈，了了份大心愿。正想着，手机提示重辉表姐来电，第六感觉告诉她的爸爸我的三大伯一定是不行了，结果不出所料就是今天凌晨2:40分去世了，说4月4日火化。一想起三大伯对我们家族的贡献和胜过家父给我们无娘姐弟们的爱，我这眼泪就止不住落下，这个清明真是又要添一悲了。我怨恨起这个愚人节来，它连着清明节仿佛从来就没给我带来什么快乐，而多多的悲痛让我想躲都躲不开。

说是同城，我和妹妹却住的很离散。大倒两遍车，再进商场超市多少购点物，每次都要近两个小时才能见上一面，所以中午的饭是一定要在她家吃。他的爱人和儿子都上班，我便大包小包买了她爱吃的东西带去。过地下通道准备换车，看一个近似瞎子的中年男子在高一声低一声地拉着二胡《父亲》，这挺高难又熟悉的悲腔就拽起了我刚刚逝去亲人的悲情，看着拉弦者也是父亲的摸样更加怜悯起来。我悄悄掏出了仅有的五元零钱扔进了他空荡荡的钢精钵子里，其中两枚硬砸出了响声，那男人抬起头使劲眨着塌陷小缝的眼睛看我，嘴里一个劲儿地说：谢谢好人！谢谢恩人！我不忍多看他丑陋而卑躬的脸，默默走去。坐在车上我突然就想起了愚人节，想起了一些关于乞讨骗子的总总行径，但愿自己这次善良的布施不被人愚弄。

我敲门后等了好一阵，溶妹驾着轮椅好容易才把门打开。我一眼就看出她又瘦了一圈，一双浑浊而呆滞的眼睛仿佛生出的激动都很慢，一双细细的腿，软软地架在轮椅踏板上，双膝盖包着厚厚的止痛中草药，味道很刺鼻。她给我一个苦笑，含含糊糊地说：不让你来——你偏来——你看我这死样儿？！接着就低下了头要哭的样子。我一把搂过她的头，轻轻安慰着她拍抚着她，只是越说越将泪水滴落到她的头上身上，像冥冥中受人旨意了般，怎么忍也忍不住。我将她推倒大厅的沙发前，和她对坐着。平静了一会儿心情，给她讲些近况，又问她如何，她只是说：我就是活遭罪，天天半夜锥骨般的痛，真不如死了……接着又是落泪。我找来好多安慰她的话，一会儿她听着仿佛很认真，一会儿一点儿接话儿的意思也没有，再看她有气无力地说：我坚持不了了姐姐，想睡一会儿，你看那些照片吧……说话间我扶她软软地躺下，瞬间就睡了过去，那种如心血烤干的摸样，看了真是害怕她会一睡不起。

这大概是妹妹最最珍贵的三本相册了。其中一本最少保存30年，黑黑的相页承载着沉痛厚重的年代。这些大小积攒过来的黑白照片，很快就勾起了我童年的共鸣。小囡囡的她很是美丽，大大的双眼皮，高高的鼻梁、粗粗的小鞭子，像极了他爸爸的摸样。都说女儿像爸爸是有福的，可是单单这要命的基因也遗传给了她，只是他爸爸65岁后才发病，而她发病是刚刚43岁。难道真是命运跟她开玩笑吗？我一页页细看。妹妹用不太好使的手记写着：我的儿童、学生时代；70年跟爸爸妈妈下乡时11岁；76年的一张“战斗在文艺战线上”；这是照相馆题词，妹妹和另一个女孩造型的照片，还有她在大连造船厂推进器车间自己编导的《血染的风采》的三人剧照。80年南京长江大桥上，大连船舶学校中专照，与雁恋爱海边、公园照；81年北京天坛，颐和园；82年4月11日婚纱照；83年9月22日儿子硕硕百岁照……还有她的一对解放军父母订婚和结婚的照片。她爸爸肩章一道四，是北京某部队的一个教导员，1.78米的个子帅极了，妈妈不但像支花一样还才气超人，绝对是风华绝配的一对儿。只是命运也跟她的老辈开了玩笑，爸爸被打成右派后，从此痛苦就开始折磨她那颗幼小的心灵。溶妹妹的妈妈总是流着泪对我说，她对不起孩子们，在部队拖累着孩子，又下乡，当工人，弱小的身体受到了摧残，如果身体棒些，女儿不会发病这样早……我收回神来，只是把这样的遭遇,无奈地往命运上一推了事了。

看到彩色照片，已是改革开放以后的满园春色了。我们在一起游玩山水，生日聚会的场面；电大一起学习，在酒店一起工作的镜头就像在昨天。樱花园，白云延水湖畔，滨海路、北大桥、西山览胜的“路碑”旁；还有在最早局长才有资格享受的“伏尔加”坐骑里；到处都飘动着我们年轻欢快的倩影。那时我们就像一对姐妹花，展示着青春的美丽，坚强地塑造自我，提高内质，同时紧紧拽住时间的犄角，紧紧“握住命运的双肩，与它较量一番”（美.汽车大亨）。我一会儿看着照片入迷傻乐，一会儿又看着溶妹那张被十年病魔折磨成苍老无血色的脸，她那半闭半睁的眼睛和半张合的嘴，就这样的静止着嵌入我的脑海成画，我简直不敢再想再看……我亲爱的苦命的妹妹啊，这判若两人的对比真让人心碎，这是那个花容月貌的你吗？这凋零这样快而痛吗？我捡来三个重张，妹妹的一张婚纱照和一张30多岁时的个人二寸照，妹夫的两寸西装订婚照保存起来。其实人生真正值得珍藏的东西并不多，因为真爱可泣的东西太少吧？

我细心地看着照片约20多分钟的样子，忽而就想找纸把一些照片的时间内容记录下来。我走动的声音让妹妹醒来，她告诉我放纸的位置，接着就挺精神地坐了起来。这次她说像又活过来了，我说那我们就收拾吃饭，11：30也该午餐了。我切来猪肝和蒜味肠做了拼盘，薰鸡翅、鸡排汉堡、炸虾、海菜包子、白菜包子……一整就铺出了满桌子的佳肴。我说姐姐给你过生日该整点酒，也不客气就找来一瓶啤酒打开来。妹妹看着也来了情绪，直接先抓起了猪肝大口小口吃了起来，又要吃海菜包子，说这是她的最爱。我说你慢点，别呛着！她就嘿嘿地傻笑着。我又说这啤酒你少品一小勺，也算我们干了杯，她拗不过我，就呲牙瞪眼像喝了毒药似地和我撒娇。

“祝你生日快乐！”我一本正经地祝贺着她，心里含着五味之感，直到我们紧紧相拥，双双落泪……

这顿饭吃得很慢很香，很高兴也很痛！我心胸时不时就被哽咽的泪水堵塞起来，我劝着妹妹，又给她擦眼泪，只是我这梨雨带花的表情在悲喜中交替着，多亏没有第三者看到。我说：妹妹这就是命，你该知足的是你的儿子懂事，老公关爱！这么多年爱人家里家外的操心受累却从不怨言，这也是你的福气，就冲这点，你也要咬牙好好活着……妹妹又扑进我的怀里，姐姐长姐姐短地叫着，顿时更让我生出一番心境来；我必须变得强大起来，给她不断送来心灵的支撑和依靠，我就是她此生信赖爱戴的亲！

说话间，溶妹给在中建投资公司工作的儿子打电话，通了后却先让我对话，我怎么能不知道她的心思那？这个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孩子，对我很是敬重，他曾跟爸爸聊起我，说妈妈这一辈子交往了杨阿姨这是她最大的幸福，我是他见过最难得，最真诚的朋友……电话那边儿子一遍遍感谢我，让我欣喜也惭愧，我只是说一些表扬鼓励的话，夸他是个最最孝顺的好儿子。是啊，他能给母亲做饭洗衣，喂饭洗脚，这样的孩子现在还有吗？多吗？一会溶妹的妈妈也来电话了，一听是我，就高兴得声音高了八度。我说你来吧，我们一起吃饭！可她却说腰不得劲儿了，我在这里照顾她女儿她就多休息休息了。是啊，平时溶妹的婆婆和妈妈时常来照顾她，这八九十岁的老人要来眷顾小辈，这是何等的心情能表达至尽啊！

溶妹的新房装修很清雅现代，大厅宽敞明亮，一个大大的鱼缸养着两条大大的金色锦鲤和一群火红的鹦鹉鱼，一动一静之间让人生思万千。她打开电视，我这才注意到“鸟枪换了炮”，有近2米长的宽屏占了若大一面主墙。画面正播着李勇主持的《幸福向前方》节目，滑稽的感到李勇的上身长长的，下身倒是有些罗圈的短，长长的个性大背发配着他长长的脸，让人更加记住了他的搞笑特型。电视里讲一个阿姨在失去了爱人之后，社区一帮姐妹给了她无比的关爱，使她躲过人生最最痛苦的时刻。她欢快地和李勇对唱了一段《刘海砍樵》又和一群好姐妹们跳了扇子舞。她们火红的羊绒毛衫，红红的彩绸扇在手里翻舞如蝶，也仿佛舞动着命运的精彩，那一刻人间真是美好灿烂。

妹妹说是儿子坚持要换这新电视，就是要她早一天享受享受。这时我偷偷瞄了一眼妹妹的脸，她就有了得意和笑容来。这笑还是那样优雅单纯和甜蜜，就像当年她让我倾心时的魅力，我瞬间就重合了初见时她那张貌美真诚的脸。我噙着泪水，压着激动不已的心把她又一次揽在怀中，这次我流下的却是温馨幸福的泪了！

我的溶妹妹，我的爱！老姐姐祝你这只“小狗狗”（溶妹属狗）兔年快乐，好运吉祥！让友爱滋润你这坎坷却有幸的人生吧！我们也勇敢地和上帝开个玩笑，不再爱这个愚人节，而让人间大爱，你我小爱来相互给力，直到永远吧……

心无垠作于溶妹妹生日后2011.4.2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