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咳嗽的厉害,医生不得不注射了三分之一的氨茶碱,病情是减轻了,可连续三五个夜晚没有见觉。今个一大早,推开窗帘,想出外走走透透风,老天却阴沉着脸,看样子,大有一股落雨的征兆。不但如此,一丝寒气还从窗纱侵袭进来,裹紧被子,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母亲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说是继父骑着车拿着铁锨已经出村了,准备给我浇那片干旱的麦田地。我说雨随时都可能纷扬,天暖阳了再浇也不迟!她说小雨,下不大。我说气温降低,若感冒了,图什么要紧?母亲根本不听,且一再催促我去地里给继父送井房的钥匙,并说她给小毛丫穿好衣服随后就来。
我忙阻止她千万不要动身,可惜听到的是嘟嘟的挂断声。赶紧下床,梳洗,推车。待我走近地头,继父焦急的身影第一时间跃入眼帘。我上前,发自肺腑地喊了一句“叔”,便开锁。继父一贯是沉默寡言的性格,这会,拧紧铁丝,摆顺管子,立刻投入紧张的战斗了。
我插不上手,站在旁边像个木偶。好几次,我都说我来吧,我试下,他一概摇头不肯。我唯有像个跟屁虫,尾随在他左右。露珠没有完全退去,他的裤管和鞋子沾满了湿泥。他无暇顾及,只手忙脚乱侍弄。
久渴的麦苗贪婪地吮吸着哗哗的流水了,天边露出圆盘大的光亮。阿弥陀佛,太阳公公真是我们的救命稻草。看表,七点五十分。路上行人逐渐多起来,对面地里的桃花,梨花红白相映,有的含苞欲放,有的吐出花心,多情的蜜蜂围着几株翩翩飞舞。
心旷神怡的三月,我亲情的春天起点了吗?
继父看见我没有回去的打算,示意追赶而来的母亲劝说。母亲让我回家烧水,她则陪伴继父完成任务。明知争执是多此一举,只好伸手接过小毛丫,叮咛九点准时吃饭。割肉,买鸡蛋,凉拌黄瓜,爆炒辣子,熬了小米粥,这些都适合继父和母亲的口味。
九点半了,不见他们的踪影,十点了,门口空空如也,十一点了,空中飘斜起蒙蒙细雨,我实在忍不住,母亲却应答不用等她们了。我嗔怪雨大了,别把身体不当回事!妹妹也说一下子浇不完,不如先填饱肚子!继父坚持留下来,母亲执拗不过,只好提着碗筷送去。
早饭就这样草草了事,午饭了,母亲说她不饿,继父说晚上再吃。这怎么能行?要是泉下的父亲知道了,定不饶我。雨,没有停歇的意思,继父和母亲,仍然在埋头苦干,再这样下去,吃得消才怪呢!
看似哄逗着小毛丫,心却明显不在焉。雨,越发嚣张,肆意。女儿好不容易放清明假了,我让她去饭店等继父喜欢吃的牛肉煮馍,而后把小毛丫托付给妹妹,末了抓起雨披和伞,一口气跑向目的地。
空旷的田间,只有他们两个老人挣动的背影。母亲的衣物淋透了,继父也成了落汤鸡。我的心不止是疼痛,更多是破碎。母亲,父亲的债我还没有偿还完,此刻,又多加了你一笔。我为大,却不让你省心,可知女儿有多么酸楚?
父亲已打击的你一蹶不振,你该撂下我们,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人生暂短,青春难留,你的生命还有多少年的光阴呢?儿时,没为你分担忧愁,长大了,又烦恼丛生,你盼着我们有出息,我们却被情感纠葛。
要是你再继续你的爱意绵绵,我都不知道我有何颜面去坟前给父亲点纸?停止吧,停止你的款款深情,停止你无穷的挂牵,别让女儿背负沉重的负荷。你老了,我本该孝敬你,却要你给我做苦力。连同继父都掺和。这让我于心何忍?
继父,你总是那么一声不吭地用行动证明对我这个不孝女儿的爱,叫我愧疚的心蔓延到何时?你从不亏欠我的,父亲走后,你就挑起我们家的大梁,而今又照管弟弟的小毛丫,你为母亲做的够多了,为什么风烛残年不享福,非固执地要对我这个出嫁的女儿拼命?
你扮演父亲的角色不假,可你真的愿意承担到底吗?曾经,我是多么的排斥你,我是多么的漠视你,数数为你做过的事情,寥寥无几,而你永远不计前嫌,对我们的爱更是那么一如既往。我的心不得不比父亲去世时还要伤感几分。
三十多年的生命历程中,以为眼中只有亲生父亲,别的人闯不进心扉,你和我毫无血缘,却在不知不觉刻印在我的骨髓。天意如此,命运的安排么?还是我太脆弱,需要呵护,经不起父爱的诱惑?
父亲不会油嘴滑舌,也无别的本领和能耐,最使我钦佩的地方就是和你一样,脚踏实地,行胜于人。记忆深刻的是他带着我耕种旱塬那片永没有希望和尽头的沟凹地。我那时的双手,极为粗糙,皮肤也黑黝黝。于是,抱怨苦累的同时,无不幼稚地说,哪年学业有成,事业发展,或是找了女婿,先脱离农业劳动。
父亲说他把命交给地了,因为地是他的根。所以,他这辈子,除了地还是地。我没能让父亲歇息,且在婚后给父亲增加了八亩地的重担。父亲一句习惯了,阻止了我生疏的举动。那年我的苹果丰收,父亲为了赶活,一天没有吃饭。
此后,他又吆喝着牛帮我犁地。总想着付出就有收获,事实却不尽如人意。当一切灾难降临到我头上时,我恨透要了父亲命的地,恨视收成为儿戏的老公,更恨自己浅薄和无知的强加。作别父亲,作别了地,作别了昔日的伤痕,你顶替父亲的头衔时,看到的便是闲情逸致的我养尊处优的生活画面。
父亲是相帮着我过好日子,更上一层楼,你却是舍不得我被荆棘刺扎。你说我没有劳动基础和能力,岂不知我手心的老茧才退去。每次农活繁忙,你都来的那么及时,且二话不说就握着耙子进了地。父亲的全部被地掠夺,我不能让你重蹈覆辙——那怕和你没有过多的感情。
为了这个不珍惜劳动成果的男人,不值得,尽管他是我相偎依的人,是我孩子的爸爸,我都不允许别的人为之倾情。我的难肠我来吞噬,要是牵扯更多的人,我会满怀内疚,我会良心不安。而你独自一人前来,无怨无悔地挥洒着父爱,感动的一塌糊涂的母亲怎能放得下心?还有一向对你冷若冰霜的我,不报答最起码也要知恩。
妈,你怎么不过去?女儿打断并拉回了我的思绪。
你有说服你外公停手的办法么?我问她。
把闸刀一拉,不就妥当!女儿一语惊醒梦中人。
你外婆若生气呢?我不免心有余悸。
再磨蹭天就黑了,你不这样狠心他们会没完没了,直至浇到明天。不信,试试看。女儿倒是聪慧。
你去关泵,饭菜交给我。我接过女儿手里的盒子。
未到跟前,母亲就训斥我们娘俩回去!继父也责怪我们干嘛要沾染泥泞?我撑起雨伞,说不想让女儿彻夜难眠的话,天艳阳了再来。继父说不行,母亲让我续水,我望着继父冻得紫青的脸颊,望着母亲发际湿漉漉的水珠,分不清自己衣襟上流淌的是雨还是泪。
继父和母亲异口同声驱赶我出地了,纵然内心储存极大的不满,也只能一步一回头。女儿颤抖着手,为他们拍下凄美的一幕。妈,记下这个特别的日子吧!让我也懂得,父母的爱,不是只有锦衣玉食才算伟大,平凡中的任何一件小事都算伟大。
尤其是不在血缘范围之内的无私,更要弥足珍贵,明白吗?我补充。
闸刀是拉了,可外公拿了井房的钥匙,说是明天一定要浇完,不然地干了他还要给乡亲们种棉花。女儿报告实情。
但愿老天有眼,让明天风和日丽。我万般祈祷。
我小姨给外婆找好了棉大衣,你呢,有什么再需要置办的东西?
继父别的不感兴趣,对烟茶却情有独钟。这点我再明了不过。
把抽屉那两盒猴王烟拿出来,玻璃柜下面的那桶清茶,是我昨天就包好的,一起装袋吧……
说完,我跺了一下鞋上的泥巴,并用毛巾抹了一把脸。黑夜包围大地,树木、房屋、村庄了,雨水还是这样浓烈,而我深沉的亲情,也许比雨水来的更浓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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