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盘水果,一缕幽香,一个花环,一座墓碑。我蘸着泪水把你轻轻擦洗。
隔着一层薄薄的黄土,阴阳两隔,你在里头,我在外头。在心底轻轻呼唤,相信你会听得见。因为,你曾无数次闯进我的梦中,把所有的事情细细询问了无数遍。啊,我的父亲,现在,我就跪在你的面前。山风是否将你打扰?虽然清明将至,雨滴并未打湿环绕在你身边的花环。你是否感觉到亲情的气息将你紧紧环绕?你是否如生前一样,与我促膝交谈?
你生命中的七十九个岁月,虽不漫长,也并非短暂。可在我的记忆里,我们似乎只匆匆见了几面。年轻时,你杀敌卫国,终年漂泊。我年少无知,只是在那小小的照片上,一睹你腰挎双枪的英姿。但那只是一点点印象而已,像是粗读了一本关于战争的书,看了一眼关于军人的画。与“父亲”的概念相去甚远。你匆匆地来,又匆匆地离开。是一位军人,随队开来,借住群众家里,我就是那个好奇的孩子,远远地看着那个挎枪的军人,心生敬仰。
你终于老了,像一只再也无力飞翔的鹰,疲惫地归巢。可我已远远离开家,心中的父亲,仍是那个英俊的年轻人。
我有了自己的儿子,我认为开始读懂了你。可你已是一艘破旧的渔船,斜斜地搁浅在岸边,被风雨凋蚀得不成样子,稍一触摸,就会四散裂开。我仍无法进入你的船舱,细细擦拭那锈迹斑斑的机器,更无法轻叩龙骨,聆听大海的涛声。你是一棵老树,所有的枝条早已被岁月风干。干裂的老皮无法裹住脆弱的骨骼,无法触摸,不忍阅读。树根裸露,你这棵苍老的树,在风中摇摇欲倒,大地似乎随时都会将它抛弃。我痛心地注视着你慢慢老去,束手无策。我无法叫你重现年轻,哪怕是用我的生命。
你蹒跚地来,蹒跚地离开。“血栓”叫你行动不便,更令你痛苦不堪。你会久久地呆坐在那里,像一株秋霜下的菊花,等待凋零;象一个明月中的高僧,等待坐化。那双曾经目光锐利的眼睛不再生动,我再也从那里读不出你心声。只有,只有我的儿子——你的孙子来到你的面前,你的目光才会重现神采,像一只掉了毛的老母鸡那样,摇摇摆摆地走来走去。
你是一部被岁月磨损太久的书,虽然可以打开,终究难以读懂。病痛的折磨,你难现笑脸。可那一次,你身披大衣,手拄拐杖,低垂着头,蹒跚着出现在我的面前。不由得,我取笑道:“爸爸,您现在这个样子,就象一个刚刚从战场逃出来的国民党军官”。你竟然“嘿嘿”一笑,把头高高抬起来。那一刻,我才明白,你是一部有太多故事的书,那些精彩的章节,别人读不到,你也不会忘记。
我们是父子,一生一世。可是,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又是那样的短暂。人生无法回头,时光不会倒流,可活着的人,遗憾没有尽头。只有在某些特定的日子,把心扉打开,请你坐在我的面前,灵魂与灵魂交谈。
阳光很暖,照在我的背上,洒在你的碑上。你是否如从前一样,静静听我的倾诉?清明将至,燃几张纸钱,斟一杯浊酒,叫人间烟火供奉在你的膝下。让你知道,阴阳有别,血脉不断,一个断魂的人在心中将你的名字声声呼唤。
不知你现在是否一切安好,不知人是否有来生,只知道一生父子便是永恒。你仙逝很久,我也人过中年,如果一切都是因缘,相信我们终究会有相聚的那一天。如果你有什么嘱托,就请你在风清夜静的夜晚,走进我梦,轻抚我的背,一字字,一声声。
等不及你再次入梦,我已黯然销魂。无法向你倾诉心声,为你写一篇文字,声声招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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