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为凄美的音乐有销魂的力量。
想起少年时代,常在薄暮时分和伙伴们手拉手围成一大圈唱歌,印象最深的是唱李煜的《虞美人》,一个人起头,其他人便跟着唱,反复地唱不停地唱,直到唱出皎洁纯净的月亮。那缠绵忧伤的曲调,哀婉低回的意境深深地吸引着我,时过20年,我依旧会唱。
伙伴们呵,还记否?当年我们牵着手在榆树的影子下仰着脸看月亮,爬到溜尖的屋顶上躺着说故事,说收音机里听到的长长的故事《平凡的世界》。
而后来,我果真在夜灯下读路遥的这部小说,遥想可爱的金波和藏族姑娘的对歌,遥想他们一遍遍缠绵地唱青海名歌《在那遥远的地方》,姑娘唱了一段便停了,金波诧异而焦急地等待,突然他领悟到姑娘的心意,便自己接着唱第二段,果然姑娘的歌声再一次响起,唱起第三段来。此时金波的心狂跳不已,为姑娘美妙而嘹亮的歌声,为姑娘的心有灵犀,为他们这传奇般的相遇相识,刹那间泪水涌满了他的双眼。他们就这么你唱一段,我唱一段,用歌声神交起来,深深渴望,深深吸引,深深沉醉在对方歌声中流露出的缱绻和爱恋。草原上的落日又红又大,染红了整个天空,牧马回栏,飞鸟翔鸣。读到这里,我的目光迷离起来,抬头,月光正照在半截土墙上,恍恍惚惚的,似乎是他们的脸庞。想叹息,想歌唱,想为他们鼓掌。
“凄美的音乐,总有动人心魂的力量!”我提笔写在书上。
那时的我并不懂爱情,却为金波纯净诗意的爱情表白方式而陶醉,为金波对藏族姑娘炽烈似火的爱情而震撼,更为金波多少年后依旧不能走出那段走失了的爱情而痛苦而唏嘘叹息。想象着他开着他心爱的汽车,驰骋在辽阔的草原上,去追寻魂牵梦萦的姑娘,而目极之处,军营不在,高楼林立,他站在十字路口,再一次唱起《在那遥远的地方》,唱得令人心碎,然后疯狂地开着汽车,横冲直撞,为往昔爱情的飘散,为浇铸在心头压抑的情感。
让不幸化为歌声,飘散吧!可怜的人,不幸的朋友!
即使伤痕累累,也还得去为现实而挣扎。这便是生活吗?
我于是想到世事真的像一场大梦,年轻的爱与梦想离生活真的好远好远,真如水中月镜中花一般,当爱得不到回应,那付出的爱也不过是空留波痕,伤透自己的心,那么金波,还肯执著于这段爱情吗?
路遥没有给我答案。或许这既是遗憾,也是完美。正如后来我读到的沈从文先生的《边城》的结局,翠翠会一直等下去吗?抑或等得没有了希望之后,放弃了这一段渺茫的爱情,另嫁他人?傩送唱给翠翠的情歌是欢快的,撩拨而炽烈的,但我总觉得这一段爱情是那么的凄美,竟错觉那情歌也不同起来,那一定是凄婉动人的爱情之歌吧?没有海誓山盟,甚至没有明确的表白,翠翠凭着怎样的一种信念,便将那个心上人一年年的等下去?这一去没有消息,没有限期,心中的爱和期待会一点点削减以至于无吗?
想着从文先生和气的笑,水一样柔的性子,顺从的表情,我似乎心中凄惨的默许了,那么,爱,也不过如此吧。然而从文先生执拗的眸子,似乎又对我说着不。我困惑了。
短暂的爱,短暂的美,是该努力维系,不断追寻以求永存吗?
常有人说,随遇而安,顺其自然。我不懂。成年后的我,依旧懵懵懂懂,患得患失。
记得第一次沉浸在《神秘园》中的《夜曲》之中,我无法自拔,任泪水滑落。那辽阔的音域,苍凉跌宕的曲调,立即击碎了我脆弱迷茫的情感,宇宙的浩淼,人生的长河,个人的渺小,令我哀伤不已。
“你总是胡思乱想。”“爱,要靠心去体会。”
你曾经说过的话,又在耳边浮起。我知道我是不能再沉湎于昔日作茧自缚的情感中了。“我只爱听悲伤的歌。”“怎么你和我一样啊?”想起过去的笑语,我知道我是把整个心整个我放在了那哀伤的意境中,自我把玩,自我伤害。我是再也不能继续迷恋凄美意境的音乐,即使销魂,我能把握的,或许只有宁静的心,期待健康,快乐,美好。给予你,给予我。
即使它不再销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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