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海光在《如何判定是非》一文中,讲了这么一个故事:
斐英(thomas paine)因为发表《人的权利》(rights of man)一书,英国政府要惩治他,他逃往法国。一七九二年举行叛国审判。他底辩护律师是厄斯金(erskine)。厄斯金申辩道:“压制就产生反抗。谁要采用压制手段的话,这就确切地证明道理不在他这一边。各位先生!你们都应记住卢西安(lucian)的有趣故事:有一天朱彼得(jupiter)同一个乡下人散步。朱彼得以很随便而和气的态度同乡下人谈着关于天和地的问题。当朱彼得努力用语言说服乡下人时,他总是注意倾听并且表示同意。但是,如果他稍示怀疑,朱彼得便立刻转过身来,并且搬动天雷来威胁。在这种情形之下,乡下人就笑着说:‘啊哈!朱彼得,现在我知道你是错了。当你搬动武器时,你一定错了。’我现在所处的情况正是如此。我可以和英国人论理,但是我不能与权威的巨雷斗仗。
讲这个故事,只是为了讲一个道理:当你运用威权达到让人封口的目的,本身就确切地证明了:道理不在你那边!
文人相争,不过是为了争个“理”字。既然讲理,大家应当坦坦荡荡摆出自己的思想观点,对对方的观点进行批驳或者认同,而不是闪烁其词影射别人怎样怎样,或者夹枪带棒进行人身攻击。其实,即使别人是道德的败类,也并不代表人家说的全然没有道理。相反,即使你是洁身自好的正人君子,也未必会有什么真知灼见。道德是道德,知识是知识,只有那些站不住“理”的人,才会试图以人身攻击,代替“真理”的探讨。
何况,那些夹枪带棒,热嘲冷讽试图通过人身攻击打败对手的人,其道德又能高到哪里呢?
毋庸置疑,不管你是“作家”,教授或者只是普通的码字者,在道理面前都是平等的。身份不代表真理,权力也不代表真理。只要言之成理、持之有故,没有违反国家法律,都应该有平等的自由发表权。伏尔泰说:“我不赞成你所说的话,但我拼死拥护你说你的话的自由。”那些试图通过消除别人的发言权,而不是通过辩论讲道理的人,很显然是知识分子里的叛徒,是愧对“作家”称号的。
在价值多元化的今天,大家有各种各样的思想观点,本来无可厚非。知识分子从不同角度切入社会,对社会进行解剖和批判,难免会产生不同的看法,也是理所应当。但是,价值多元化并不是否认基本价值的多元化,而是承认民主、自由、人权、公平、正义等基本价值的多元化,不是宣扬法西斯主义和反文明反人类反智识的多元化,更不是宣扬要把人变成吃饱睡足的猪的多元化。
知识分子本身拥有话语权,所以,对价值的判断则要慎之又慎,不能用权力话语代替思想和辩论。知识分子应该像苏格拉底那样,只问是非,不问其他。可惜,现在的某些“作家”,利用中国价值缺失道德真空之际,混淆是非,随意发表极端不负责任的言论,公然宣称:给中国人带来深重灾难的“文革”光辉灿烂,不由让人想起:“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的那句话。
美国人辛克莱曾说过:一切的文艺都是为了宣传。虽然这句话未必放之四海皆准,但是对于杂文来说,确实有思想宣传功能,也是无疑的。所以,知识分子表达思想的阵地,除了学术论文,杂文是各类知识分子的必争之地。是为专制服务还是为民主自由呼吁,是每个有思想的写手必须作出的抉择。
众所周知,当中国一天还没有步入民主自由的社会,中国就不能算一个真正的现代社会。可是,有些人竟然利用后现代的解构武器,要把中国社会尚未建立起的文明、智识、理性,刀砍斧斫,而且美其名曰:思想原创,岂不知,那不过是欧美后现代社会的“烂谷子”而已。而这样胶柱鼓瑟式的生搬硬套,却在网络上“深受欢迎”(据说),我在感到压抑的同时,感觉到有写点东西的必要了。
但是,似乎未然。这不,我写的《“有聊”的作家》,就因为里边涉及人事纠纷,被一个网站退稿。思辨朋友的很理性的说理文章,也因为受到俺的牵连,销声匿迹了。黑寡妇的黄鹤楼也和黄鹤一起,渺然于天际之外了。所以,在一个话语权未必人人都有的杂文版里,那些反文明、反理智的荒唐言论,难免要“一枝独秀”了。
我好久不作批判性杂文,一半是由于自己太懒,怕搅入无谓的笔墨官司里,更多却是害怕自己变得尖锐和冷讽。所以,看到一些公然反文明反智识甚至反社会的言论,只是偶尔腹诽一番,不愿形诸于批判的文字。可是近来,忽然感觉自己的想法错了,因为有人竟然堂而皇之为给人民和国家带来深重灾难的文革,高唱赞歌了。这确实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勇气!若在烟雨过去,这样的言论肯定能遭到大家的奋起反击。但是现在,大家竟然熟视无睹,甚至很能引起一些“唱和”了。
所以,我觉得自己现在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尽管冒着西子所说的“越来越矮”的危险,毕竟,当你和真正严肃的作者探讨辩论,你会在别人身上学到很多东西,就像当年和兽兄以及山野先生的辩论,虽然未必有胜负之分,但是对大家对读者都是有益无害的讨论。但是,如果碰到一个不愿和你正面交锋,却只愿放冷箭的对手呢?坦白地讲,我对自己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以前,我对鲁迅的“刻薄”颇有微词,总感觉文人应该就事论事,何必纠缠于“理”之外的是是非非。但在忠厚被当作无能,宽容被当做软弱可欺的世界,我终于明白了鲁迅的无奈和愤激!那是处于“无物之阵”即使有千钧之力只能打在空气上的无奈!因为那些放冷箭的君子,从不肯和你正面交锋,却躲在权力的背后时时放出冷箭,这是怎样的无奈和悲哀!
“无论是谁,只要站在辩诬地位的,无论辩白与否,都已经是屈辱,更何况受了实际的大损害后,还要来辩诬。”鲁迅的话,透着无可奈何的苍凉和悲愤。辩诬,反诘,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不是恰恰中了“正人君子”设下的陷阱吗?偏激是双刃剑,在有可能刺伤别人的同时,也使自己鲜血淋漓。尼采似乎说过:即使别人是苍蝇,你也不要把自己当成苍蝇拍。可是,如果是面对以吸血为生的蚊子呢?“犯而不校”是恕道,可惜,对于有些人来说,却是对恶的纵容。
约翰穆勒说过:“专制会使人变得冷嘲”。每每读到一些对社会冷嘲热讽的文章,我在为作者的勇气感到敬佩的同时,总是担心那些作者会让冷嘲,冷却热情的内心。我总感觉到这些作者,是以消耗自己为代价的,老实说,我还没有为社会牺牲自己的勇气。
但是,现在似乎有写点东西的必要了。尽管文章可能“又丑又长”,尽管不像某些作家那样“深受欢迎”,尽管这些思想对国计民生并没有实际的好处,尽管这些思想未必都是俺的原创。我还是决定要写点东西了,于是就有了上面的文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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