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到站的时间是中午12点。我拎着包,跟萍水相逢的女子说再见,彼此都很真诚的说再见,但是都知道这机缘是多么的微妙。座位是车厢的中部,因此,下车的时候,人都散的差不多了。
他穿着雪白的衬衣,卷发被帽子盖住了。我看见他微笑的眼眸,以及那隐现的眼线。一个有眼线的男子。他在我找不到出站口的时候,跟我说了最后一句话。我没有看他。或者心虚,或者恼怒,不是一个愿意心事被旁人看见的人。我掉头而走,非常的决然,没有回头,我听见我的鞋跟和水泥地摩擦的声音,那样的遥远。
要去出站口一定要经过很长的一个阴暗的通道。五月的沈阳还在春寒料峭之中。后面有人在讲,她不冷么。我的碎花短旗袍在穿棉衣的人群中这样的显眼。我回头对他们微笑,我知道我年轻的笑容有怎样的灿烂,我只是想留给他们一个微笑而已。
就像对于他,只是一个微笑而已。可是心里好冷清。这不是我所设想的,至少,可以拥抱,或者有温暖的祝福。这样在以后漫长的日子里,在某个寒冷的冬夜,还可以拿出来,暖热心地的寒冰。想象着他是怎样注视我,注视着我走出他的视线,一直到消失不见,永远留给他的,就是那南方女子碎花的旗袍,她决然的眼。
出站后有很多的阳光,白的天空,夹杂着暗淡。厚衣的女子戴着白色的口罩,围绕我的,是我不熟悉的味道和声音。我的腿开始发抖。然后买票,然后坐上了去往长春的长途汽车。我知道,我已经开始幻觉。
只有他的微笑这样的明确。不可逃避。他靠在车厢的衔接处,白衬衣这样的干净,泛着柔和的空气微粒。景致不停的变幻。就像印象派剪接的电影画面,时空交错,女人,孩子,植物,水流,还有黄色的土。我在看这些景,任凭它们冲击我的视觉。我知道,那个男子,正在用宠爱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一脸落寞的女子。也知道,他的眼神那么的干净,他只是想,给予这个陌生女子一点温暖。止于此,他的职业已经注定了他一生将遭遇多少的恍惚的暧昧。
两个从九寨沟旅游回来的夫妻,随身带了草编的帽子,有宽宽的帽檐。给我戴到头上,看不见自己是什么样子。四处张望他,还没有发现他就在后边,等我回头看见他,整个车厢的人都笑了,笑声温暖了陌生的气氛。他说,很好看。这次,我看清了他的眼睛,以及那眼睛隐现的眼线。是第一次看见一个男子有这样的眼线,并且毫不矫情,是这样的让人沉陷。
我的理想,是给蒙古的男子做女人。住在蒙古包里,喝奶,放牧。给他养孩子,做饭,可以去采鲜花。我们不需要太多语言的交流,但是我的丈夫,他会用行动来证明他在刻骨的爱我。承偌太多,就容易让人失真,所以,我只要爱,哪怕这爱我可能不完全的读懂。说这些的时候,我望出去,看到山坡上盛开的粉色的花。
他没有说话。他明白语言的苍白。他只是默默的照顾这个孤单的一个人旅行的女子,给她买水,给她东西吃,在夜凉的时候,给她外套。安静的看她入睡。感受她的浅浅的痛楚下面的固执,释然在旁人看来,她的悲伤。对于这个世界的绝望不是她可以去承受的,所以他在尽力,尽力的让她知道,一切还好。还会有人会爱,还有阳光,还有很多男子,他们会珍惜这样的美丽。
他的卷发。忍不住去触摸,他的柔软的发在手心里,非常的真实。他在我的耳畔轻言,小羊。小羊。是他自己给我的名字。这是我们的秘密。我们有着相同的天然的卷发,这可能是我们,用于今世可以相遇的印记。
他看我吃东西的样子。给我纸巾。用一个男子对于女儿的娇宠来获得安宁。还好,有对于食物的执着,这样就好,他这样讲,他满足我所有的对于零食的要求,给了我拥有父亲的错觉。我突然哽咽,只好低下头,吃凤凰鸡。我如何能够理清心里卑微的念头,那全是不合适的。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他做不了我的父亲,我请求不了他一生一世的爱,然而自己也不会甘愿。即使是来生,也不知道,还可不可以跟他,拥有两日的旅程,讲些平常的话,给彼此微笑。
我看他的眼睛,我希望从里面看到我渴望的湖水。蓝色的湖水,透着碧波。我回到从前,从前有着长的头发,拖着美丽的鱼尾,害羞的用发遮住裸露的身躯,艰难的寻找船上吹箫的水手。
他的眼睛如此友好,如此平静。只有经历过太多的男子,才会有这样的宁静。我尽力的吸引,我和其他人大声的讲话,我搭理上来和我搭讪的男子。他也是看懂我的心,做这一切,不过上为了吸引他的注意。然而我忽略了这样的结果,只能是以后的日子,黯然神伤。
他的眼线。是过往岁月留下的怎样的悲伤。我无法得知。那淡楚的眼线给了他忧郁背后的孑然。和伤疤是一样的。我们都是追求完满的人。他是,我也是。因为处在空气的顶端,所以很轻,没有太多的担负。但是接触到真实的地面的时候,我们必须相背而离。留下的伤疤挥发的忧伤就永远的存在。于是我们找到了永恒的方式。那就是,永远怀念,那个心中的名字。
那件衣服,有着碎花的小旗袍,不再穿起。它最美的时候,已经盛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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