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学校坐落在一座小山包的脚下,那座山包没有名字,山上没有长什么大树,爬满了纠纠缠缠的青藤,小山包顶上有一座庙,是一座三间走廊的庙宇,两扇歪门似掩非掩,一座泥胎斑斑驳驳,屋檐下,檩条间有几个小鸟的巢,来这座山上看风景的多是下面学校的学生,他们三三两两爱来小山包上溜达,“在这溜达总比闷在教室里心情好。”他们如是说。
她也常常和好朋友顺着那条蜿蜒的小路到山上去玩,站在山顶眺望她们的学校,分辨在校园里走动的小小身影会是谁? 或者在爬满青藤的山坡寻几枝开着淡淡白花的苗儿草,带回学校插在水杯里,置于课桌上,摇曳几天,芳香几天,花儿枯萎了,就从位于三楼的教室窗户扔掉,然后上山再为杯子寻找可插的花或草。
那年,小城里举办文化艺术节,据说邀请了省里,北京上海,好位有名的书法家,作家,艺术家为艺术节增光添彩,新华影院每天都有演出,每一家单位,每一条街道,热情洋溢地挂起大红的标语条幅,市政府前用鲜花摆出“欢庆艺术节”五个字的雄伟造型。整个小城放了假,欢天喜地地不亚于过新年。她的同学们都跑到大街上,希望看看那几个来自北京上海的艺术家们长的是什么样。
爱安静的她独自上了小山包,在阳光明媚的春天里,懒洋洋地坐在爬满青藤的小山坡,看天空的流云,看流云的样子。她没有看到有一个人摆出画架,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在画画,等到她发足了呆,看昏了脑袋,一步步下山的时候,半路上,一个留着长长头发的男子在等她,她看到了他画的自己的样子,青藤泛滥的背景下,她紧并着双腿坐着,洁白的裙子,裸露的精致纤细的脚踝,她双手抱着脑袋,微微仰着头,纯净的眼波和蔚蓝的长空一样。画上的她很恬静很美。一时让她吃惊,那是自己吗?在班里她是那么默默无闻,学习不太好,所有任过她课的老师好象对她都没有印象,家里,父母最疼爱两个弟弟,每天留给她好多家务,“阿圆洗衣服”“阿圆去买菜”“阿圆下学早点回家做饭”,父母都在工厂做工,很辛苦,工资并不高,两间单位里分的家属房里,有一台大姨妈家淘汰的黑白电视,她的衣服都是表姐玲玲穿过后的爱心奉献。。。。。。简单的日子并没有影响她的发育,她已经十六岁了,莫名地想哭,莫名地会害羞,常常会无端地伤感,又找不到理由,家里没有人的时候,她会站在妈妈的穿衣镜前,仔细地打量自己,小巧的嘴巴,笔直的鼻梁,淡淡的眉毛,脸色有些惨白,越看越对自己失望,她觉得自己太丑陋的,因为这个她闷闷不乐,自己是丑小鸭,是真正的丑小鸭,绝不会变成天鹅。
她在打量那幅画,画中的女孩子是自己,那眉眼,那身材,是自己,突然,她害羞起来,画中的白裙子随意而飘逸,自己穿白裙子有一个用同色布线补过的补丁。不应该像画上那么完美,于是,她脸红脖子粗地对画家说:“不像,我的裙子有补丁”话一出口像蚊子哼哼,画家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画家问了她名字住址,她也知道了画家叫云平,北京人,他要在这呆几天,问她能不能让他画几张她的素描。她答应了。然后他们一块下山,在山脚下他们分手,她向东回自己的家,他向西回招待所。约好第二天见面。
整个晚上,她一直睡不着觉,画家的影子一直在她眼前晃动,他的洗的发白的牛仔裤,他宽大的体恤杉,体恤衫上夸张的喷着烈火的太阳图案。他的肩膀是那么宽阔,他笑的时候有一点小小的狡猾。。。。。。
第二天,画家和她差不多同时到了小山上,他让她摆出弯腰摘花的样子,他目光专注地开始了他的涂涂抹抹,她摆着那个姿势一点也不敢动,惟恐他画不出他想画的画,太阳升起来了,天开始热了,她还坚持着,细密的汗珠排满额头,从画家全神贯注地画着,完工后,画家拿毛巾,亲切地让她快擦擦汗,蓝蓝的毛巾有一股香皂淡淡香味,擦着脸,她有眩晕的感觉。
接下来的几天,她还做他的模特,按他的要求在青藤爬满山坡的山坡上做各种姿势,他用他的画笔画出了她自己都不明白的美丽,她喜欢看他画画的样子,那专注的目光是成熟的男子汉独有的刚毅,她崇拜他是个画家,能把绿云似的青藤画出燃烧的生命,她深深迷恋在他的画里。
他请她吃了平生第一次见过的大龙虾,他帮她择去虾头,他带她去吃西餐,微笑着教她如何用刀子叉子。他告诉她他的故事,他少年时如何逃学,如何打架,他还告诉她,他的小名叫毛毛,她在他的回忆中托着下巴细心地听着,那时他们坐在山顶的破庙前,春风很温和地拂过她的面,她精神恍惚,觉得很幸福很幸福。
他是个古怪的人,为了给艺术节捧场来到了小城,但他把所有时间都花在小山上画画,和一个还上学的学生谈天说地。
繁华都有黯然的时候,小城的热闹总归要冷下来的,第八天他要走了,他小心地问她想要什么礼物,譬如一些钱的什么的,从短短的几天里,他看出了点什么,毕竟他是个结过婚的男人,有些眼神他看的懂,他知道女孩子很自尊,给她工钱虽然天经地义,但他怕伤害她敏感的心灵。
女孩子绞着两只手,低着头,喏喏了半天,说:“我要一张你的照片”。
女孩子早已经长大了,现在和我是邻居,常常穿着洁白的白裙子从我的窗前走过,静静的,她妈妈很发愁,女孩子找对象很挑剔,三十五了仍然没有找到对象,我去过女孩子的房间,墙上挂着她自己的几幅水彩画,水彩画中的女孩子还停留在十六岁,着上摆一镜框,镜框里是一张男子的照片,长长的头发,宽宽的胸膛,冷峻的目光,很艺术家的样子,没错他就是一名艺术家。他从小城走后就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但他也许不知道,他已经长长地留在一个女孩子的心里。背负着他,女孩子挣扎在凡尘俗世里。
我常常想爱情到底是什么,是天长地久还是一世的期盼?在你降到人间的时候,会有另一个人因为你开始了等待,有时的等待很短,有时的等待很长。长到用下辈子来续上,那些有毅力等待的人往往是最纯情的人。最无私的人,最可爱的人,请不要嘲笑他们(她们),他们(她们)是那样执着,因了他们(她们)世界才那么可歌可泣,生活才那么感天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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